走出樹林時,被半夜漸涼的微風一吹,陳功徹底恢復了冷靜。
幾分鐘前裘教授那個鄭重至極的深鞠躬,實在出人意料,令措手不及的他有些發懵。
“代表我們這條戰線上的同志們…”
這帽子也太大了吧!
不過當時在場所有人致敬的注目禮,還是讓他心若微醺,意氣飛揚。
被人感激,尊重,重視的感覺,真的挺好的!
“陳功同學,請上車。”一名年輕警察打開副駕車門,客氣地請他上車。
“是你!”陳功一愣,這正是之前問詢他的那位警察,后來在古墓現場也見過,好像還是個小頭頭。
“是我,請上車吧。”年輕警察微笑道。
“謝謝警官!”他受寵若驚地趕緊上去坐好,然后好奇地打量車內琳瑯滿目的設備。
這還是他第一次坐警車,而且是副駕,絕不是后排中間那個唯愛屁位。
他當然既新奇又驕傲咯。
一長溜閃著警燈的警車嗚哇嗚哇叫著,從泊車的機耕路拐到河堤上的濱河路,朝著燈火依然燦爛的城市疾馳而去。
“陳功同學…”年輕警察看著比陳功也大不了幾歲,他偷偷觀察了幾眼陳功,這才開口說話。
“警官,不用那么客氣,直接叫我陳功或者小陳都行。”
“我就是個普通民警,還稱不上警官。”
“那我該怎么稱呼你,普通民警,還是通行的警察叔叔?”
年輕警察指著他哈哈大笑,笑了會說:“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陳功你好,我叫趙磊,你也這么叫我好了,我們這就算認識啦。”
“磊哥你好,我們這就算認識啦!”陳功痛快道。
“陳功,你挺厲害的啊!我們領導,還有裘教授都沒想到,你就能想到那老家伙會藏東西,還能想到反其道而行之。”
趙磊搭在方向盤上的兩只手豎起兩個大拇指,朝陳功遙點。
“磊哥,你可別捧殺我了!”陳功直擺手,“我那是旁觀者清,即使我不出這個風頭,有你們這么多優秀的警察同志在,很快也能想到這茬了。”
“那不一定!”趙磊輕輕搖頭。
“現場那么混亂,不利于審訊工作,除非等到天亮了回局里進行二審時才有可能有所突破。
而且哪怕已經查知老家伙曾離開過,要撬開他的嘴問清具體埋藏地點也不容易。”
“你們牽幾條警犬到現場嗅嗅不就行了嗎?”
“你,你啊。”趙磊又笑了。
“這種現場警犬并不適合,只有堆人力上去,我估摸著至少得搜一整天才能有結果。
當然,如果那件文物是金屬的話,我們還可以使用金屬探測器,那樣的話就快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寶貝呢?”陳功故意作出無比期待的樣子。
“看裘教授那樣子,一級文物絕對是跑不了啦!”趙磊雙手摩挲著方向盤,語氣興奮,“這次我們出警的兄弟們,人人都有功勞拿,還得感謝你啊!”
“磊哥客氣啦,那也是我應該做的嘛。”
“你這人不錯,仗義,機智,還謙虛,你這朋友我交定啦!”
……
等到達目的地時,兩人之間已經談笑風生,隨意輕松,像是多年老友,至于微信之類的聯系方式,那就不用多說。
目的地是壽春縣文管所,也就是壽春博物館,兩個單位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
在車上領導們早就研究好名單,得以進入博物館會議室的人員并不多。
隨著車隊回來的人中,史文管和文管所的工作人員們自不必說,接著是裘教授,岑可待,分局領導,陳功,還有當地派出所的所長,以及趙磊。
這令陳功有些吃驚,仔細回想古墓現場時他們內部的工作安排,這才恍然大悟,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趙磊要升職了;第二,趙磊背后有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特意載了我?
隨著人流走進會議室時,陳功還在疑惑這個問題。
會議室內燈火通明,文管所暨博物館的主要負責人帶著留守的十幾名工作人員列隊鼓掌歡迎。
“呦呵,這排場大啊,你看看那邊?”趙磊突然湊過來,仰起下巴示意陳功看迎接隊伍后面,那里幾個人拿著相機和攝像機,正在不停拍攝。
陳功趕緊把頭低下來。
“你這是?”趙磊很不理解。
“不喜歡上媒體,那不是我的本職工作。”
“我怎么覺得你這話的涵義有些豐富呢。”趙磊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把大蓋帽往下拉拉。
“隨口說的,沒啥涵義。”
“即使有涵義,我這種粗人也不會懂。”
“你還粗人?你把你的母校置于何地?”陳功撇撇嘴。
“我這樣的學生,我母校也不稀罕。”趙磊呵呵一笑,拉著陳功往后面的座位走,“領導們都就座了,我們趕緊坐后面去。”
他拉著陳功在后排坐下,周圍都是博物館工作人員。
很快,會議室內所有人按輩論資排排坐,準備一起吃果果了。
果果在前面的會議桌上,那里擺著那個黑色周轉袋,以及經過初步處理的出土文物。
裘教授,文管所所長,以及分局領導站在桌后,照相機和攝像機的鏡頭自然也聚焦在那里。
首先由分局領導簡要介紹了今晚的案情。
應某幾個人的要求(陳功和岑可待都不愿公開牽涉進去),也為了保護他們(防止嫌犯另有同伙報復),領導說案發是因為接到了熱心群眾發現盜墓現場的舉報電話,接下來便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情節:
人民警察英勇出擊,盜墓賊束手就擒,盜掘文物被完整無缺地追回。
在掌聲和閃光燈中,領導莊嚴地敬了個禮,走正步離開主講位回第一排位置坐下,只是正步姿勢稍稍有些歪。
整個過程,趙磊神情嚴肅,目光專注,只是在領導退場時面部微微顫動,似乎有些激動。
“這是我爸的戰友,在基層兢兢業業二十年,好不容易才到了這個位置,現在總算又有機會往上走了。”
趙磊忽然稍稍側過臉,感慨萬千地小聲說。
額,你告訴我這干嗎?
陳功摸不著頭腦,只能附和說:“的確不容易啊。”
“我對你這態度,你是不是很奇怪?”趙磊笑瞇瞇看過來。
陳功呵呵笑,裝傻。
“你相信運勢嗎?”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90年在滇緬邊境,他替我爸擋過毒販的子彈,擦傷了大腿骨。
很多人說他替人擋災,運道有損,所以二十年來進步不大。
前幾年我爸要幫他運作,他嚴詞拒絕,說憑本事吃飯就行。”
趙磊凝視陳功,眼神中有很多情緒。
“你現在知道我為何對你這樣了吧?我,我老爸,還有他,都要感謝你!不過要請你理解,他們不適合出面,只有我來了!”
“其實沒有我,你們也能…”陳功有點明白了,不過很不好意思接受。
趙磊擺擺手阻止他說話,認真地說:“整個案件我又不是不清楚,如果沒有你去救下那個女同學,把他們拖在現場,事情走勢將會完全不同。
說不定等我們趕到,他們早就帶了文物遠走高飛,還會給我們留下…那樣事態就惡劣了!
所以,別謙虛了,你真的是關鍵人物,大功臣!我們不感激你,還能感激誰?”
“聽磊哥你這么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我這么厲害啊。”
陳果也不謙虛了,呵呵笑了會,收了笑很認真地說:“我有個擔心…”
“和我吞吞吐吐個啥,你說吧。”
“你們辦這個案子時,還能以平常心對待嗎?”他誠懇地問,目光清澈。
“你把我們想成什么人了?你放心吧,我們一定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絕不會有你擔心的情況出現。”
趙磊先是板起臉,然后又笑了,用力拍拍他肩膀。
“不過你有這份仁心,證明我沒有看錯你,你這朋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