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我們現在是在俄羅斯雅庫特共和國首府雅庫茲克西北七百公里,勒拿河以西三百公里的西伯利亞苔原上。”
一個記者面對著鏡頭解說道,鏡頭隨后從他臉上緩緩移開,攝入他身后的大片遠景。
“大家現在所看到的這一片低洼地原先是一個季節性湖泊,現在聚集在這片湖底忙碌的這些人群就是所謂的猛犸象牙獵人,他們的工作就是在西伯利亞的永久凍土層中尋找并挖掘滅絕于一萬年前的猛犸象遺骸,從而獲得價值不菲的猛犸象牙。”
鏡頭收了回來,轉到記者的一側,那里佇立著一具作昂首闊步狀的猛犸象遺骸。
“我們今天關注的,正是一具從這里發掘出來的猛犸象遺骸,大家請看。”
身高四米多,四肢粗壯有力,龐大的身軀披著金黃色長毛,長達三米的碩大象牙微微彎曲,隨著抬起的大腦袋向天空刺去。
燦爛的陽光下,這具被處理得極完美的猛犸象遺骸就像活了過來,渾身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向世人展示著史前巨獸的威武猙獰。
鏡頭在這具猛犸象遺骸上停駐,記者識趣地不作聲,給觀眾們一段靜靜欣賞的時間。
十幾秒后,鏡頭轉到了猛犸象遺骸邊,一身正裝風度翩翩的張之凌出現在屏幕上。
記者解說道:“我來為大家介紹下,這位是我國中科院古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張之凌教授,張教授是國際知名的古生物專家,中科院院士,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
巴拉巴拉介紹完一長串頭銜和榮譽,記者把話筒伸到張之凌嘴邊。
“張教授,您好。”
“你好,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你們好,我很高興能在遠離祖國的西伯利亞苔原上接受央視的采訪,向全國人民匯報我們的工作進展。”張之凌態度謙遜,聲音柔和。
站在不遠處觀摩這次采訪的陳功驚呆了,這還是之前那個不修邊幅出言不忌的老專家嗎?
再看看身邊一臉不以為然的裘老爺子,他隱隱明白了為何張之凌混得要比裘老爺子好了。
無外乎為人處世罷了,一個人頭角崢嶸太過方正也不是好事啊!
也不知道是進步還是悲哀,還是如張之凌這般內存方正外顯圓融的人,才能在國內學術界如魚得水。
他不禁深深感慨,也提醒自己,必須得好好學學人家的做派。
“我所負責的中科院古生物研究所滅絕古生物課題研究組,此次受邀來此進行保護性發掘工作,這具猛犸象遺骸就是我們最大的成果!”
張之凌邊說邊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那具遺骸,就像看著多年未見的情人。
記者明顯有個錯愕的停頓,隨即不著痕跡地繼續話題:“在我們這樣的外行人眼中,這具遺骸看上去就像活的一樣,的確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在您這樣的專家眼中,這具遺骸又代表著什么?”
“首先,這是全世界目前發掘出來的最大的幾具猛犸象遺骸之一,其必將成為我國保有的最大的猛犸象遺骸!”
說到這里,張之凌瞥了眼遠方的一處作業點,那里隱隱佇立著一個同樣巨大的身影,臉上不為人察地輕抽了幾下,心中輕嘆:“我怎么就沒再等等呢?!”
“中國最大的猛犸象遺骸!”記者興奮了,“這的確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偉大成果!”
“但是,與它的科研價值相比,它的體型大小就一點都不重要了。”張之凌幽幽說道。
這個突然的反轉,讓記者猝不及防地愣了幾秒,幸好鏡頭并沒有對準他,他苦笑著問道:“可否請您簡要介紹一下這具猛犸象遺骸的科研價值?”
張之凌微笑點頭道:“大家一定看過《侏羅紀公園》,這部拍攝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好萊塢大片,描述了一群生物學家通過克隆技術復活恐龍…
現在我們有了這樣一具存留著活性組織的猛犸象遺骸,那就代表著復活猛犸象具有了一定的可行性!至少,我們可以邁出最重要的第一步了!”
說到這里,他臉上終于露出了激動的神情。
“…那真是一件偉大而奇妙的事!”哪怕事先核對采訪綱要時得到過提示,此時聽到張之凌說出的這個結論,記者仍然免不了有些震驚,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帶有感情色彩的話。
“我相信包括我在內的全國人民,都會期待您這邊的最新進展,央視新聞頻道也會持續關注!”
克隆技術畢竟容易引發爭論,他匆匆把此事告一段落,然后轉到另外一個話題,這是張之凌事先再三強調過的,同樣也是出發前他被領導特意關照過的。
“聽您介紹了這具猛犸象遺骸的科研價值,我相信觀眾朋友們和我一樣有個疑問,古生物研究所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畢竟這里可是遙遠的西伯利亞。”
“提到這件事的緣起,我就必須向大家介紹一位年輕的同胞,這具猛犸象遺骸實際上是他的私人財產,正是他及時向古生物研究所提供了線索,邀請我們參與了這里的發掘工作,最后又把這具猛犸象遺骸無償捐贈給了我們!”
張之凌一臉動容地說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是發自內心的。
“大家可要知道,在國際市場上,這樣一具保留有活性組織的猛犸象遺骸,哪怕花2000萬美金還不一定能買到,因為實在是太罕見了,可以說百年難遇!”
“這老家伙總算還有點良心,幫你抬了價!”裘老爺子哼哼道。
這具猛犸象遺骸實際價值還不到1500萬美金,現在經過張之凌這個古生物權威這么一說,又有央視新聞的背書,無形之中就抬高了陳功手上另外三具類似遺骸的價值。
陳功一算,自己捐出一具后,賬面收入非但不曾減少,反而還有小賺,心中很是舒坦,也很感謝張之凌的回報。
“2000萬美金!這的確是一個驚人的價格!”記者適時地捧哏,隨后自然地切入了這個話題,“那么就讓我們來采訪一下這位慷慨的捐贈者——陳功先生。”
聽到這里,陳功不禁有些緊張,畢竟是央視爸爸啊,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上的,要不是張之凌發力,哪怕自己捐出的這具猛犸象遺骸價值不菲,也絕對進不了央視的視野。
“放松一點,就按綱要準備好的隨便說說。”岑可待小聲說道,還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好。”感受到她手心里傳來的柔軟,陳功頓覺安心不少,對她笑笑,按照導播的示意站到了早就劃定的拍攝位上。
“這小哥也太上鏡了吧?”攝像機后,攝影師看了眼屏幕,忍不住小聲嘀咕了句。
“沒辦法,人家天生長得帥!”女導播瞇起眼睛,看看屏幕又看看真人,最后又看了眼不遠處一臉關切的岑可待,心里莫名地酸澀起來。
“關鍵還有錢…”攝影師摸摸自己胡子拉扎的下巴,強行按捺住突然生出來的轉移鏡頭的沖動。
“陳先生,你好。”見到衣著得體、相貌堂堂的陳功,記者的心中似乎也照進了此時天空中燦爛的陽光,說話語氣都不知不覺輕快了很多。
“你好,電視機前正在收看新聞的祖國同胞們,你們好。”陳功燦爛地笑道。
岑可待偷偷松了口氣,情難自禁地凝視著他的臉龐,不覺又走了神。
“首先感謝你這次的捐贈,可以請問下你為何要這么做嗎?”記者心里一松,對方在鏡頭前的揮灑自如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想來這次采訪又是一次過了。
“在收獲到這樣一具具有較大科研價值的猛犸象遺骸后,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聯系祖國的相關科研機構然后捐贈出去,作為一名受祖國培養長大的大學生,我想這是我們每個同齡人都會有的想法!”
陳功淡然回答,臉上光彩熠熠,像是染上了神圣的光。
“我想祖國也一定會以培養出了你這樣的大學生而驕傲!”記者感動地說,“再次感謝你!”
央視的采訪到這里就結束了,他們的新聞播放時間都是以秒來計算的,能夠安排陳功露臉說上兩句完整的話,已經是很多市級干部都享受不到的待遇了。
不過,媒體采訪只能說剛剛開始。
見央視同仁們開始收拾設備,圍在拍攝場外的其他媒體的記者立刻涌了進來,好多攝像機,話筒,還有采訪機,一股腦塞到陳功面前。
許達明和岑可待事先和他們溝通過了,央視的采訪過后,進行一場聯合采訪,由人報的記者主問,其他記者到最后再各自補充提問一次。
“你是一名在讀的大學生,怎么會跑到如此遙遠的西伯利亞來發掘猛犸象遺骸呢?”人報的記者發問道。
“我之前從事翡翠行業時,結識了一個做猛犸象牙的朋友,對這個行業稍稍有了了解,由此萌生了前來西伯利亞發掘猛犸象牙的想法,正好趁著暑假就過來了。”
“你從事過翡翠行業?”記者驚訝道。
他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
這次采訪其實都有綱要,雙方事先也大致做過溝通,絕不會有超出范圍的問題以及回答,當然,即使有也不會刊登或者播放出來!
至于陳功為何要提到翡翠,那是團隊討論的結果,考慮到未來的熨波洲以及博物館項目,現在是該全面提升他的形象了,何況他的確在緬甸有個礦場,這不算假話。
“是的,這個暑假,機緣巧合之下,我踏入了翡翠行業,從此結識了很多不錯的朋友。”
“我們都知道翡翠行業需要大量的資金,方便透露下你的起步資金是怎么來的嗎?我想這也應該是無數同齡人想問的問題。”
“我的運氣不錯,在古玩上撿漏了幾次,從而擁有了第一桶金,后來又去了緬甸從事柚木生意,也賺了些錢。”陳功淡然說道。
“小陳在香江時,曾經撿漏了一幅李可染的畫和一件宣德青花官窯,拍出了近六億港幣的高價!”張之凌在邊上補充道。
“真難以想象,作為一個還未畢業的大學生,你竟然擁有如此豐富的…人生閱歷。”記者巧妙地把財富替換成了人生閱歷,眼神微微有了變化。
不止他一個人,其他記者聽了這個消息后也同樣心情復雜,最外圍正津津有味觀摩的央視攝像師仰望天空,無語淚流,那個女導播則按住心口,酸澀難抑。
“可以給我們講講雅庫特地區的猛犸象和象牙獵人嗎?”
“提到猛犸象牙,我有必要做下嚴正聲明!”陳功神情忽然變得嚴肅,“眾所周知,象牙貿易為《聯合國象牙公約》所禁止,但該公約所指的象牙不包括猛犸象牙,所以說,猛犸象牙貿易在全世界都是合法的。”
眾記者全都微微點頭,傳播健康正確的價值觀是媒體的應盡責任,這個聲明做得好!
“作為世界上最寒冷的地區之一,雅庫特和阿拉斯加一樣,曾經是猛犸象活躍的地區,這里的永久凍土層下,掩埋著不計其數的猛犸象遺骸。”
陳功接著說道。
“近年來,隨著其他象牙的貿易停頓,猛犸象牙便成了最好的替代品,本地的猛犸象牙產業由此日漸蓬勃。
這同時也催生了象牙獵人這一個新興職業,他們大多是本地的雅庫特人,以挖掘凍土層中的猛犸象牙為生。”
“據我們了解,已經有很多同胞在雅庫茲克從事象牙貿易,國內也有很多人想要過來做象牙獵人,你作為這個行業的先行者,有什么要對他們說的嗎?”
“象牙獵人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風光,你得忍受孤寂的荒野,漫長的搜尋,艱苦的條件,以及一無所獲的沮喪甚至絕望。”陳功感慨地說,“我不建議沒有經濟和心理基礎和的人從事這個行業。”
“那你可以順利地從大學生轉變成象牙獵人的秘訣是什么?”
“我的秘訣啊,第一,有錢,所以我可以建立一支很專業的團隊,雇傭這么多的工人。”陳功指指遠處的人群,微微一笑,“第二,我運氣一向不錯,這樣才沒有白白浪費我事前的高額投入。”
“你這話沒毛病!”有個記者叫道,“我本打算不干留下來的,現在看來還是乖乖回去聽主任的訓斥吧。”
記者們全都笑了。
接下來到了最后提問的時間。
“陳功你好,我是江南衛視的記者,聽說你就讀于東吳科技大學,也在東吳生活了好多年,請問你有什么話想對江南的觀眾朋友說嗎?”
陳功朝鏡頭揮揮手,笑道:“你們好,我母親就是東吳人,所以我也算半個江南人,在這片位于祖國遙遠北方的土地上,我給老鄉們問好,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陳先生,您好,我是無線電視臺的記者,您或許也聽說了,最近您在香江特別火,很多人都聽說過您的光輝事跡。”說到這里,那名記者稍作停頓。
“謝謝廣大香江同胞對我的厚愛,我一定會繼續努力,不負眾望!”陳功抱拳拱手。
“可也有不和諧的聲音,有人就指責你在明知有李可染畫作的前提下,低價騙買他們的住宅,請問您對此有何評價?”那名記者緊盯著他的臉。
陳功一愣,隨即笑了,“騙買?你幫我向他們轉達:請問我們的購房手續有任何問題嗎?再請問,香江的法律有哪條規定了,如果我已經買下的房子里有發現未經登記的古玩,這古玩的產權屬于原來的房東?”
那名記者點點頭,沒有再多問。
“請問陳先生,你在這片土地上獲取了這么多的猛犸象牙,這對雅庫特人民來說是好還是壞?這對西伯利亞的環境是好是壞?”一個記者站出來大聲問道。
眾人一看,這個記者明顯是俄羅斯長相,便都明白了,他就是來搗亂的!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陳功,聽他怎么回答。
“請問你是哪里的記者?”陳功笑瞇瞇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有些不安的另一個俄羅斯人。
“我是莫斯科《今日俄羅斯報》的記者。”那人大大咧咧道。
“哦,原來你是從莫斯科來的啊,難怪你不了解這里的真實情況,問出這樣的問題來!”陳功微微搖頭。
“那我就好好和你說說吧:關于環保問題,我們事先就按照雅庫特議會和當局制定的政策,繳納了巨額的環境治理費,并簽署了合法有效的協議。
至于雅庫特人民覺得此事好不好,你可以問問你身邊的雅庫茲克同行,也可以去問問現場的雅庫特工人,還可以去問問雅庫茲克的市民們,我想如果他們覺得不好,也不會來給我做工吧。”
眾人哄然大笑。
那個記者面紅耳赤,狠狠瞪了陳功一眼,狼狽地擠出人群走了。
陳功看了許達明一眼,許達明點點頭,小聲和身邊的樂閑塵說了幾句話。
“好了,這次聯合拜訪就到此結束,下面我會安排人帶各位到處走走,用過晚餐后,我們還是用直升機送各位回雅庫茲克,再次感謝各位大駕光臨。”陳功大聲道。
早就安排好的接待人手上前,一對一地與各個單位的記者們溝通,隨后便各自散去。
裘老爺子和張之凌陪同著幾家國家大媒體,走向了挖掘作業現場。
陳功回到大帳篷里,沒多會,許達明就進來了,臉色不太好。
“老板,很抱歉,那人是跟隨《雅庫茲克人》報的記者一起過來的,我們還以為他就是這份報紙的記者,所以…”
“你們不用太自責,我們本來就在客場,這種事防不勝防,以后還會更多。”
“我讓閑塵跟著他們了,您看我們接下來要怎么做?”
“這個記者無足輕重,雅庫茲克那邊,讓薩沙和馬文好好盯著。”陳功神情凝重,“我們籌劃的事,今晚就進行!”
“今晚?”許達明一愣,“可直升機還要送他們回去啊!”
“再跑一趟就是了。”陳功微笑道,“告訴那個警長,他兒子在美國的生活費,就看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