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塵沒有理會深淵的哭喊,而是在心中以充滿疲憊的聲音,向小蟒慢慢下達自己最后的號令。
“蟒王血炮......”
聆聽著耶塵的心聲,感受著耶塵的覺悟,血紅巨蟒那對染血蛇瞳,隨即流下兩行溫熱而又不舍的淚水。
但是,主人有令,它不得不從。
哪怕攻擊對象是主人自己也一樣。
“輸出力度......”
“百分之......”
“一......千......”
“不......”
“還不夠.....”
念到這里,耶塵的眼前,迅速閃過了一副又一副熟悉的畫面和場景。
白雪皚皚的永冬隱域......
草原與荒漠相互交替的沙草隱域......
繁華昌盛的獵人鎮......
和平友好的獵人學院......
井然有序的獵人之巔......
奧靈迷宮的山地遺跡、沼澤湖畔、珊瑚海島......
以及那艘飛馳于夜空之中的奢華飛艇......
還有那棟坐落在花香之間的溫馨宅邸......
在接下來短短數秒的感官停頓,耶塵以走馬觀花的形式,將自己人生過去的重要軌跡,在腦海之中全部回味了一遍。
待到思緒一路翱翔至盡頭,站在那里的,便是與耶塵無數次并肩作戰,無數次共經生死的戰友手足。
韋蒙、希雅、菲羅娜、厄里加特......
這一刻,一路追隨而來的他們,似乎都在看著耶塵,眼神之中充滿信任。
而站在隊伍最后的人影,則是那名與耶塵朝夕相處的女孩。
她的那對火紅色眼眸,美麗無暇,柔光閃閃,對耶塵表達出了堅貞的愛意。
心念至此,青年心頭一松,淡然一笑。
然后,他的湛藍眼眸就這么平靜合攏。
“蟒王血炮。”
“輸出力度......”
“百.分.之.一.百.萬。”
“小蟒。”
“動手吧。”
血匠獵人,表情安定,話音落畢。
血紅巨蟒,淚如泉涌,巨炮噴射。
于是,在零距離以極限力度施展而出的殷紅血炮,就這么徹底淹沒了青年那副半人半妖魔的異變之軀。
大地震動。
蒼穹顫抖。
深淵嚎絕。
獵人消逝。
在這場熾熱而又神圣的血炮自裁之下,整個世界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純粹鮮血殷紅。
最后
一切消融瓦解。
一切灰飛煙滅。
一切迎來終焉。
不知道在刺骨的黑暗之中沉淪了多久,青年逐漸尋回意識,然后緩緩地睜開雙眼。
寒風吹拂。
雪花飄散。
冬霜刺骨。
一座老舊破敗的大教堂,靜靜地矗立于青年眼前。
眼前的畫面突然變得那么讓人熟悉。
于是,青年錯愕,青年困惑,青年上前輕輕推開門扉,青年心頭忐忑地走入廳堂。
緊接著,一匹漆黑的老馬便是迎了上來,目光熱切,脖頸伸長,溫柔地蹭了蹭青年的面頰。
“黑奇?”
青年呆立原地,滿目茫然,下意識伸手撫摸老馬的皮毛,接著將目光投向廳堂的前方。
然后,他便是在長椅的盡頭處,看見了一道靜坐的人影。
依舊是那副高大的脊背。
依舊是那頭滄桑的長發。
依舊是那道深沉的氣質。
青年震懾數秒,隨即帶著老馬,慢慢向人影靠近。
待到青年來到人影的面前,映入他眼簾的,正是那張如師如父,永生不忘的尊容。
于是,青年陷入語塞的沉默,接著舉起顫抖的手掌,揉了揉動搖的雙眼。
萊爾轉頭看向他,表情平靜地發話道:
“你長大了,耶塵。”
聆聽著這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耶塵眼神一變,身軀一震,整個人隨即緩緩坐在萊爾的身邊,語氣低沉地開口疑惑道:
“這里是”
“死后的世界?”
“又或者是”
“深淵為我創造的幻覺?”
萊爾沒有回答。
看著亦真亦假的恩師陷入沉默,耶塵隨即自嘲一般地苦笑感慨起來:
“不過,事到如今,這些全都無所謂了.....”
“畢竟,我已經傾盡所有,再也不剩下什么可以被騙走的東西了”
“所以,讓我們就這么隨便聊聊吧,‘老師’”
萊爾輕聲回應道:
“嗯,你想聊什么,都行。”
耶塵聽罷,表情瞬間一頓。
“呃雖然這么提議的是我但是.抱歉”
“一時半會我還真不知道該談些什么話題呢”
說到這里,耶塵不自覺地垂下腦袋,手掌也不自覺地捂住面容,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外界的光芒透過花窗,傾灑在青年的身上,宛如星光一般閃亮耀眼。
恍然間,他似乎又變回了當初那個堅強而又懵懂的稚嫩少年,那個對老師崇拜而又順從的乖巧孩子。
于是,耶塵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耶塵的身形開始變得顫抖
黑奇走到萊爾的身邊,與萊爾一同耐心等待,安靜注視青年努力壓制著自身情緒。
然后,他失敗了。
本以為會如期將至的滅亡,沒想到,最后卻換來了親人的舊容。
如此突然的反轉,實在讓耶塵感到始料未及,實在令耶塵難以保持冷靜。
于是,伴隨著心境的松動,一句梗塞不已的言語,最終就這么被青年坦白道出。
“老師”
“黑奇”
“我我”
“我真的”
“好想你們啊”
黑奇無言地走上前來,再次蹭了蹭青年的腦袋。
萊爾表情從容,然而雙眸卻也閃爍慈祥,隨即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嗯,我們明白,我們一直都明白。”
“來吧,耶塵”
“如果你不知道該說什么,那么不妨就和我們聊一聊你在離開永冬隱域之后的所有故事吧。”
耶塵微微一愣,輕聲提醒道:
“可是,這會很長哦?”
“畢竟時間跨度可是有將近五年之久”
“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的啊。”
萊爾和藹一笑。
“沒關系。”
“慢慢來即可。”
“時間......我們多的是。”
耶塵沉默片刻,然后醒悟一般地點了點頭,最終向萊爾與黑奇展露出了如獲救贖般的安心笑顏。
“呵呵,說的也對......”
“那么......老師......黑奇......”
“就讓我將這一切......從頭開始......慢慢敘述吧。”
標記。
堅不可摧,紅光大綻的十字架,將深淵與血匠的肉體一同死死釘于原地!
深淵意識,掙脫不得,再生不能,只能歇斯底里地向血匠意識認輸、妥協、投降,試圖謀求最后一絲生機!
然而,對此,耶塵一言不發,面不改色,置若罔聞!
同一時間,小蟒位于遠方的龐然巨獸之軀,更是在不斷爬動,不斷靠近,不斷縮減著與青年之間的空間距離!
五百米......
四百米......
然后是......三百米!
回頭看了一眼那道恐怖至極的巨蟒身姿,本應永無止境的生命頭一次面臨毀滅威脅,于是由深淵意識主導的青年右臉頓時冷汗直流,旋即便是更加聲嘶力竭地沖著耶塵狂亂怒吼道:
“耶塵,你還在發什么呆啊
“參與今天這場戰役的其它獵人,幾乎都是活了半個世紀的家伙!”
“但是,看看你自己吧!”
“打從出生以來開始算起!你在這個世間,也就只逗留了短短23年不到的短暫間隙啊!?”
“耶塵!現在為時不晚!冷靜聽我說!認真聽我說!”
“你!天賦異稟!能力強大!意志堅強!哪怕放在那個獵人組織的歷史長河之中,你也絕對算得上是震古爍今的究級天才,倍受萬千矚目,承受萬千期待!”
“更何況,你現在還擁有了這副完美肉體!這副不需要深淵核心就能夠無限再生,無限復活,除了你自己以外,根本沒有弱點可言的無敵肉體
感受著后方血紅巨蟒的步步逼近,求生欲爆棚的深淵意識,開始將最后的氣力全部用于進攻耶塵的心智,竭力嘗試改變耶塵的想法!
然而,血匠獵人,依舊沉默不語。
見到耶塵一如既往那般的油鹽不進,深淵的扭曲面容猙獰數分,汗如雨下地拼命思考,緊接著就又拋出了另外一個話題!
“耶塵!哪怕你真的對自己的遭遇完全無所謂,當年那個將你一手帶大養大的男人又如何呢!?”
“沒錯!就是他!萊爾!”
“那個被你稱之為‘老師’的男人!”
“難道,你覺得,他愿意見到你落得這副下場!?”
“你根本不明白,當年為了讓你能夠健康存活下來,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受了多少壓力,耗費了多少年華......”
“結果,你現在卻是試圖自殺,將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讓他的犧牲與夙愿變成笑話么
聽到這里,耶塵的眼神終于一變。
剎那間,他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張埋藏于記憶深處的故鄉畫面。
那座矗立于風雪之中的老教堂......
那匹毛色深黑的敦厚老馬......
以及那道靜坐于禱告大廳的滄桑背影......
耶塵的淌血眼瞳,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隨即涌現出了復雜的光芒。
殺氣迸發的血蟒繼續吃力靠近著青年本體,從而將雙方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兩百米......
同一時間,在腦海之中聽見了幾分心弦撥動的聲響,深淵意識則是大喜過望,立刻加大力度將這個話題拓展下去!
“不光是萊爾!更有你一手建立起來的破曉小隊!那些和你共度生死,榮辱與共的隊友們!”
“韋蒙!希雅!菲羅娜!厄里加特!”
“這些年輕人追隨你的背影一路走來!尊敬你!信任你!追崇你!”
“結果,身為隊長的你,現在卻是要拋下他們不管!?”
“更有那個女孩......”
“歐可!”
“她對你,明明是那么的喜歡、愛戀、忠誠!”
“而你和她在花宅共度的這幾年時光,明明也是那么的美滿而溫馨!”
“難道你真的忍心拋棄她一人離去!?”
待到深淵一路吼到這里,耶塵的人類面容再次為之一變,心境的湖面由此激起了更多的浪花。
這一刻,越來越多的往昔場景,開始在他的眼前涌現閃過。
韋蒙,宿舍、酒吧、鈴聲、遺跡、煙霧、賭場......
希雅,課室、海島、珊瑚、魚人、小丑、列車......
菲羅娜,靶場、江河、沼澤、鱷群、蠑螈、墓地.......
厄里加特,擂臺、江河、沼澤、鱷群、蠑螈、墓地......
還有,歐可,餐廳、鈴聲、遺跡、煙霧、公寓、醫院、飛艇、花宅......
所有的所有,都在向耶塵講述著,他與這群伙伴共有的經歷、記憶、羈絆。
其中,既有殘忍,亦有溫情,既有悲劇,亦有幸福......
整體而言,這一切,其實還是挺美好的。
瀕死之際,耶塵再次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
而與他共享思維與情緒的深淵意識,則是激動不已地繼續嘶喊道:
“沒錯!想得沒錯!耶塵!你的人生確實很美好!”
“然后,此時此地,只要你愿意放過我,只要你愿意放過你自己,那么你未來的命運,必將變得更加光明,更加美滿啊!”
“來!耶塵!不要放棄思考!現在跟著我想象一下!”
“你和你情同手足的伙伴們重聚獵人鎮,在獵團與教會之中榮耀加身,頭頂英雄之名,享盡一生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