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個就找到了目標人選,周景心中松了一口氣。
剩下的4名女兵主動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給李志明吮吸蛇毒,昏迷剛醒的李世湘,她在新22師擔任師部宣傳員,是衡陽人。
高個子的女兵叫趙慶香,是師屬醫療隊的護士長,湖南邵陽人。
朱清蓮,師部譯電員,她是湘潭人。張志芳,緬甸語翻譯,湘鄉人。
統計了一圈下來,孟煩了發現這些女兵都是湖南人,他樂呵呵的說:“真是應了那句話,無湘不成軍呀!個個都是花木蘭,女英雄。“
被夸做花木蘭,得到了認可,女兵們笑笑,心中很高興。
只是因為饑餓和叢林行軍,女兵們都瘦弱不堪,一個個皮包骨頭,衣服已經被刮得稀爛。看上去還真不像人們想象中的英雄。
如果沒有戰爭,她們本應該在祖國過著幸福的生活。
周景不擅長跟女性打交道,即便孟煩了多次遞話頭,他都接不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在這耽誤工夫了,寬慰幾句起身離開,把孟煩了留下跟女兵們閑敘。
阿譯是拄著木拐趕過來的,他那麻桿身體在這艱苦的行軍當中,是很吃虧的。即便擔任后勤隊長沒什么苦活累活,但依舊讓他更顯消瘦。
“團長,您找我?”阿譯問候道。
周景點點頭:“找你來是有點事,把我們帶著的新軍裝,給那6個女兵每人送過去一套。”
“沒問題,小尺碼的也有十幾套,一定會挑最合適的。“
阿譯消息很靈通,那會兒就聽說了有女兵加入,心中已經有了周到的考慮。
他們走之前也帶走了百多套新軍裝,只是英國人身材高大,他們的軍裝也偏大,尺碼小的比較少。不過,十幾套還是能挑出來的。
“對了,團長,這些女兵安排在哪里?”阿譯關心的問道。
周景也正要說這個事兒。
“女兵不能放在戰斗連隊,就安排在你們后勤隊和醫護隊。一會兒你就直接把她們領走,記得派兩個可靠老實的照顧一下。決不能讓掉隊了,出了問題我唯你試問。”
說到最后,周景兩眼一瞪,十分嚴肅的警告道。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這些女兵悲慘的遭遇,跟整個新22師的管理疏忽有著必然的關系。
當然,當然如果說全歸罪于他們,也不能那么說。
沒有后勤補給,還要在敵人的圍追堵截下叢林行軍,每個人連自己都顧不好,更別說顧及別人了。
路上一具具倒伏的尸骨,就是最好的證明。
總體來說遠征團的情況是不錯的,目前還沒有掉隊的,但是這種事不得不防范。
這幾天不打仗,阿譯也是頭一次見到周景如此嚴厲的口吻,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保證道:“團長放心,我一定把她們當成我的親姐妹來照顧,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掉隊。”
女兵的加入就是一朵浪花,沒有在遠征團里翻出什么大浪來。休息完了該行軍的還得行軍,不會因為幾個女兵就拖延行程。
晚上宿營的時候,不辣揮動砍刀清理出一塊空地,然后用芭蕉葉給女兵們搭起窩棚,然后又給自己搭了一個小一點的窩棚。
不辣是湖南人,跟這些女兵都是老鄉,所以被阿譯強拉壯丁,派來照顧這些女兵。
他這個人表面上看來粗枝大葉的很,內心卻很細膩。下午飄了一陣細雨,所有人的衣服都是潮的。
不辣注意到女兵們瘦得皮包骨頭,心生憐憫之情,厚著臉皮去找阿譯要了些柴火,幫女兵們生起火,建議她們用火把衣服烤干。
而他自己為了避嫌,又去擠后勤隊的火烤。
大火讓叢林里的黑夜多了些許溫暖,大部隊給了女兵們濃濃的安全感。女兵們換上舊衣服,圍著火堆烤已經濕了的新軍裝。
火堆上架著兩個午餐罐頭,還有一個正煮著竹鼠和竹筍的頭盔,那是蛇屁股送來的。
有火堆烤著,壓縮餅干配上肉湯,女兵們的臉上漸漸有了點血色,一下午趕路的乏累也好轉了許多。
眾人沒有說話,只聽見火堆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王冬君年齡稍長,也知道這種氛圍不太好,一群人在一起情緒是互相感染的,如果大家的情緒都不太高,那么以后的行軍速度會受影響。
她喝口湯暖暖身子,像個知心大姐姐一樣說:“姐妹們,等到打走小日本兒后,想過要干什么嗎?”
李世湘還沉浸在李志明的離去中,他們兩個都是長沙人,相識已久。李志明的死,對她的打擊最大。
聽到王冬君突然說起這個問題,她一怔,想了想說:“大概會結婚生子吧,只是他……”
眾人都知道李世湘口中的“他”是誰,心情免不了更加低落。
王冬君見狀臉上一僵,隨即笑笑說:“沒人說了,那我說,在長沙大學我讀的是中文系,我想當一名新聞記者,如果可能,我還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作家。”
王冬君的話激發了女兵們的興趣,大家開始說話。李丹接著王冬君的話頭說:“她不只是想當作家,還想像我們師長一樣去法國留洋,說什么法國出過雨果,法國文學最好了,還出過巴扎爾克……”
張志芳聽了,笑著糾正李丹:“不是巴扎爾克,是巴爾扎克!”
“隨便什么巴扎爾克或者巴爾扎克,反正是法國有名的作家。她希望成為作家,所以想去法國學習文學。”李丹笑嘻嘻的說。
被李丹講出小秘密的王冬君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其實,去法國學文學,還是廖師長跟我建議的。“
她又跟李丹說:“我是很想去法國讀文學,你要不要一起去?”
“要去,要去,只要冬君姐你別嫌棄我累贅就好。”李丹天真爛漫的說。
她還是小孩子心性,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想跟著這個親切的大姐姐,怎么著也好。
王冬君笑著答應了,既然秘密已經不是秘密,她也逐漸放開,開始坦然的談論自己想要去法國留學的想法:
“我在昆侖關戰后寫過一首小詩,詩很不像樣子,但是被廖師長無意中看到了。
廖師長把我找去,對這首詩贊賞不已。說我有文學功底,將來要送我去法國學文學。
當時廖師長還背誦了一首法文詩,是雨果寫的。他還把詩翻譯成中文給我聽,那詩真美!
那是我聽過的最優美的詩句!從那往后,我就向往著去法國學文學了。”
“我相信只要努力,你一定可以實現的。”張志芳鼓勵王冬君道。
李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說道:“冬君姐,芭蕾舞是巴黎人發明的吧,我一定要去巴黎學跳芭蕾舞,穿上潔白的舞裙,就像天鵝一樣!”
“那你可記錯了,芭蕾舞是在意大利誕生的!”張志芳說。
李丹很不服氣,揮動了一下胳膊說:“志芳姐,你說錯了,芭蕾、巴黎,因為產生于巴黎,所以才叫芭蕾舞。如果產生在意大利,應該叫意大利蕾才對啊!”
聽了李丹振振有詞的話,張志芳忍不住笑了。
“反正不管是產生在意大利還是巴黎,我都要跟冬君姐一起去流洋,東君姐去巴黎學文學,我就去巴黎學芭蕾舞。”
張志芳點點頭:“嗯,好吧!誕生一個舞蹈家也不錯。”
說完了別人,張志芳也想說說自己,她慢悠悠地說:“我大概還是會當緬甸語翻譯,或者到北平大學文學系去進修一段時間,然后再回來當緬甸語翻譯。
現在緬甸的人們對我們有許多誤解,這都是溝通不暢的原因。
我想,等到我們將事情的真相跟他們解釋清楚之后,他們對我們的誤解一定會消除的,他們會對我們表示支持的。緬甸的山水很好,我很喜歡。”
與喜歡緬甸的張志芳不同,高個子的護士長趙慶香接過話茬說:“我不喜歡緬甸這個地方,等把日本鬼子打垮之后,我是再也不要來緬甸來了!這個鬼地方!
聽說廖師長根湘雅醫學院的院長很熟,我想經他介紹去湘雅醫學院學醫,等到學成之后,我要當個出色的外科醫生,然后到部隊為士兵們治病。”
譯電員朱青蓮一直沒有說話,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大家的談論話題還是鼓起了她的興致。
她告訴大家說,打敗日軍后,她想在老家的郵電局當個報務員,不想再到部隊工作了。因為她媽媽只有她一個女兒,她需要照顧媽媽。
可能是因為有了安全的環境,眾人放松下來談性很濃,又說起了這個新環境。
張志芳說說:“遠征團這個番號,還真是第一次聽。不過,這支隊伍的感覺給我很不一般,怎么說呢……他們沒有那么多的暮氣,所有人都好像很有信心一樣。”
“哎,是啊!”
李丹下午跟著一連走的,她教一連的戰士們唱歌,也發現了不同。
她嘰嘰喳喳的講道:“遠征團的戰士們,他們好像很有勁兒。走路有勁,唱歌有勁,干什么都有勁兒。跟咱們新22師的都不一樣呢!”
王冬君笑著說:“你們知道是為什么嗎?”
“有吃的,有喝的,有組織,咱們新22師如果都有,不比他們差。“李世湘不以為然的說。
在她們新二十二師的官兵心中,新22師當然是最好的。
“咱們師當然好了,我現在說的是遠征團。”王冬君強調了一遍,見到其它人都答不上來,便自顧自的說:“今天下午,我跟煩了弟聊了很多。”
“真的認弟弟了?”李丹插話的八卦道:“那我不是多了一個哥哥?”
“是,以后要叫煩了哥!”王冬君被打斷沒有絲毫的不耐,笑著回了一句,繼續說:“其實他們精氣神不一樣,是因為他們打了勝仗。
你們知道嗎?之前不到一個星期,他們殲滅了日軍的一個大隊加一個中隊,總共殺死的日本鬼子,加起來總有一千多人呢!”
“殲滅日軍一個大隊,殺敵一千多人,真的嗎?”
眾人都被這個數字給驚到了,紛紛投來詫異的眼神。
雖然她們不在一線戰斗,但是一些簡單的軍事術語還是明白的,擊敗、擊潰和殲滅是不同概念。
擊敗比較好理解,就是己方達到戰爭目的,而敵方卻沒有達到,不過敵方部分部隊仍能成編制退出戰場。
這個詞兒是最常見到的,國軍打的勝仗也往往就是這樣的。只是更多的是日軍擊敗國軍。
擊潰,打個比方說,國軍擊敗了日軍,日軍的士兵四處潰散,軍隊不成建制的退出戰場,但戰后一段時間后仍能收攏恢復編制。
這種詞兒對國軍來說也很少見,因為日軍才是實力強大的那一方。被擊潰的往往都是國軍,數量還很多。
殲滅那見的更稀少了,國軍的戰斗力參差不齊,是日軍的殲滅對象。具體的說,就是一支部隊的部分或全部部隊,被成編制消滅,整單位的不可恢復。
即便重立了這個番號,也跟原來那支部隊不一樣了。
新22師就是這樣一支部隊,之前的被日軍打殘了,新師長上任從其他的老部隊當中抽調了一些有經驗的官兵,然后招募新兵組建的。
雖然也有一定的戰斗力,但是跟之前的22師是沒什么關系了。
說了這么多,說到底都是國軍在打敗仗,打勝仗不多見,能把敵人成建制殲滅的勝仗更少見。
這倒是不存在孤陋寡聞的現象,因為殲滅一個大隊,一千多人,這支部隊的指揮官,總裁常凱申一定會親自授勛章,在報紙上大吹特吹了。
哪家報紙要是不吹出一朵花來,那就是不愛國!軍統就要懷疑這家報社的動機了!
女兵們聽了也是不相信,覺得一定是王冬君認的這個弟弟在吹牛皮,給自己的部隊貼金。
王冬君也明白姐妹們想什么,她一開始聽的時候也不相信,但后來就相信了。
她說:“你們不相信是正常的,我之前也不相信,但是煩了弟親自帶我去看了,繳獲自日軍大隊長的佐官刀,還有那一排尉官刀,那些東西是做不了假的。
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帶你們去看,非常壯觀的。”
一眾女兵將信將疑,卻沒有人質疑了。雖然現在一時無法見到,但是她們還是很愿意相信。
打垮日本鬼子,這是所有中國人共同的愿望。
能帶領一個團的人,打敗殲滅一個大隊的日軍,張志芳突然對遠征團的指揮官有些好奇了。
她望向王冬君問道:“冬君姐,今天中午來看咱們的那位團長,就是帶他們打勝仗的那個人嗎?”
“是他,也不全是他,還有一位姓龍的副團長,煩了弟說他們兩個都很厲害,都很能打仗。”
張志芳回憶了中午見到的人,突然笑了:“龍副團長我是沒見著,可這位團長好像不善言辭,一共也沒說10句話吧?”
“是啊,怎么,志芳妹妹是看對眼了嗎?”王冬君調笑道。
“啊,大翻譯看上了人家這位大軍官了?”
其余幾個女兵也附和著調笑,就跟男人聚在一塊兒總是討論女人一樣,女人在一塊也免不了討論男人。
燃燒著的篝火驅走了叢林中的黑暗,也驅走了女兵們身上的濕氣。
關于理想和新環境的討論,讓她們暫時忘記了叢林中的艱難處境,情緒變得好起來。
當天晚上,大家睡的很晚,但入睡后都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這大概是她們進入這片叢林中睡得最好的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