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厚重深沉,或輕盈婉轉的旋律如霧氣氤氳,裊裊擴散在音樂廳內。
寂靜的只聞樂器之聲的音樂廳內遠非表面上的寧靜和諧。
平靜的深處蘊藏涌動著看不見的暗潮。
就像是云層背后游蛇般攢動的驚雷,人們無法直視到,卻能通過蛛絲馬跡隱隱感受到那難言的氛圍。
浮動的人心深處,為了一張音樂票而動用各自權勢,目的來意一致的人群,無不在暗處用余光觀察著那位愛好音樂的新任督察,揣摩著他的心理。
他們很好奇。
這位年輕的超乎他們想象的年輕督察,來參與這一場籍籍無名的音樂表演,究竟是抱著怎樣的目的?
他對音樂很感興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或許能從這一方面入手,憑此交好這位督察。
某些思維敏銳的人的腦海中,已經開始快速檢索起魔都內接下來的音樂會,尤其是那幾場有大師級出演的重要匯演,試圖從這一刻領先他人。
只是……
那位年輕督察為何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
臺上的表演不符合他的胃口喜好?
而就在眾人幾乎同時皺眉,揣摩著紀長安心思的過程中,時間緩緩流逝,演出逐漸到了尾聲。
坐在紀長安旁邊的老人關切地低聲問道:
“怎么了,對臺上的表演不滿意?”
紀長安從走神中回神,愣了下,信口胡扯道:
“還可以,就是配合上存在些問題,個別樂聲無法完全融入整體。”
事實上他剛才根本就沒有沉浸在音樂中,他對此類音樂的了解僅限于個別書籍與動漫。
不曾想老人竟是贊同地點了點頭道:
“畢竟只是一場小范圍的內部演出,用來選拔人才的,在各方面上確實存在不小的瑕疵,有些人的基礎都未達標。”
說到這里,老人停頓了下,轉頭嘉許道:
“不錯,本以為你只是借這場音樂會來達成其他目的,不曾想你是真心喜歡音樂?”
紀長安面色不變,心中懵逼,琢磨著自己什么時候忽悠能力這么強了?
“不過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頭。”
老人突然對著他神秘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們幾個老頭子來此,可不是和身后那些試圖接觸、交好你的人一樣,我們來此是為了見證一位天才少女的誕生。”
天才少女?
紀長安一臉愕然地望著老人,等待他為自己解惑。
而老人滿意地看著年輕人的反應,似乎滿足了自身的惡趣味,愉悅地回身望向舞臺。
紀長安心中憋著一口氣,總覺得老人口中的天才少女會給他意外的驚喜。
不會是……
這時,場上的帷幕再度拉上,一場表演的謝幕也代表著下一場的開始。
紀長安注意到他身邊的幾位老人皆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宛如等待著盛大表演開始的忠實觀眾。
那一雙雙渾濁的眼眸中似有精光閃過。
這些站在魔都音樂界最頂端的老人們,在這場無名的選拔賽中,露出了不符身份的期待。
隨著舞臺上白色的燈光打落。
猩紅色的簾幕被拉向兩邊。
一位少女提著小提琴站在舞臺中央。
她白裙如雪,黑發如瀑,輕顰淺笑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那雙如秋水的明媚眼眸仿佛穿越了舞臺與觀眾席的隔閡,落在了紀長安身上。
眉眼間全是笑意。
哪怕是場下一門心思揣摩著紀長安喜好的眾人們,也無不在這一刻將視線與注意力匯聚在舞臺上的少女身上,為她的出場而驚艷。
為少女而來的老人們正襟危坐,面帶鼓勵的微笑。
他們望著舞臺上的白裙少女,目光微微失神,似乎看見了自己那逝去多年,早已泛黃的校園時光。
和那些求不得的女孩。
那些年他們曾向往過的女孩如今早已不知去向何處。
只是看著舞臺上這位出眾的少女,便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沉浸入回憶當中。
身穿白裙的少女緩緩闔上眼眸,拉響了第一縷旋律。
紀長安清楚地聽到身邊傳來的克制住的驚呼聲。
“怎么會是這首,是臨時更換了曲目嗎?”
“這竟然是一場獨奏?”
“這首曲目是……”
“愛的憂傷,弗里茲·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
紀長安喃喃地輕聲念出了曲目的名字,目光緊緊盯住了臺上的少女。
他身邊的老人微怔,不禁側目看了他一眼。
當潮水般噴薄而出的旋律回蕩在整座音樂廳內時,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樂符。
清麗歡快的主旋律中飄蕩著淡淡的、抹不去的哀愁,跨小節的切分音仿佛聲聲悲泣。
當進入第二段,旋律仿佛有瞬間的艷麗明亮,可整體卻依舊飄揚著黯淡與凄美的色彩。
曲調中的憂傷本宛如蜿蜒曲折的溪水,并不濃郁,淡而不散,繚繞在觀眾席上的眾人心頭,恍如青澀甜蜜,卻又滿含哀思的初戀。
哪怕從不欣賞古典音樂的人,依然能感受到琴聲中蘊含的凄婉與哀愁。
而等到曲終時,那原本涓涓流水的哀愁卻突如洪流般沖垮了在場眾人心靈深處堅實的大壩……
那份潮水般澎湃洶涌的飽滿情感如若實質地裊裊在這座音樂廳中,感染著在場每一個人。
場下的紀長安呆呆地望著臺上的少女。
他怎能不知曉這首曲目的名字,這是他與少女間小拇指拉鉤約定不忘的誓言。
而他終究還是在漫長的光陰中將其遺忘了……
可少女卻自始至終不曾忘記。
當樂章告一段落。
幽婉動人的旋律余音裊裊散盡在會場內后,場下沒有掌聲,亦沒有喝倒彩之聲。
有的只是靜默。
無聲而肅穆的靜默。
亦有一種難言的壯闊隱藏在這沉默的背后。
當第一道鼓掌聲響起在死寂的音樂廳內,雷鳴般震動穹頂的掌聲霎時爆發,從四方八方而來。
所有觀眾都不吝贊美之詞地同時起身,將心中最純粹的驚嘆與欣賞化作經久不衰的掌聲。
哪怕是紀長安身邊的老人們也在這一刻起身,將掌聲送給臺上耀眼如星辰般的少女,面色感慨萬分。
在他們眼里,舞臺上的少女用這一場表演告訴了他們何謂天才。
她已然步入了大師的層次!
而在為少女天賦慨嘆的同時,這群老者也發自心底地羨慕著少女日后的伴侶。
究竟要怎樣優秀的男生,才能站在舞臺上那個驚艷到讓他們都自慚形穢的少女身邊?
一想到她的心房終將會住進另一個陌生的男孩,哪怕是他們也不禁生出一絲名為嫉妒的情愫。
而有此同想的不僅僅是這幾位老人,還有場下無數的觀眾。
甚至有些心思活絡的年輕人已經開始打探起臺上少女的信息。
然后。
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突然間衰弱了下來,從鼎盛到震蕩穹頂,到稀稀疏疏,再至沉寂無聲。
所有站起的人們都以一種震撼的目光望向舞臺上,艱難地咽下唾沫。
仿若一股電流在這一刻順著他們的脊梁蔓延至四肢百骸上,最終匯聚在腦門,那種炸麻的感覺猛然爆發,讓他們無不心生悸動。
心中難以言述的情緒翻滾著,顛覆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靈。
只見那個坐在最前排中央位置的年輕人踏步而出。
僅僅幾步就跨越了觀眾席與舞臺的距離。
然后將那個明媚耀眼的少女拉入懷中。
少女沒有拒絕,一手握著琴弓,一手提著小提琴,輕擁著紀長安的脖子。
笑靨如花的再度閉上眼。
光線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人群陷入了雕塑般的寂然。
就恍如當頭棒喝,讓某些剛剛萌生在心底不久的蠢蠢欲動的念頭被死死掐滅在了萌芽期。
從會場出來后。
身穿白裙,腳踩著一雙涼鞋,林珞然好奇地望向情緒低落的某人。
“怎么了,一臉悶悶不樂的?”
紀長安摸了摸鼻子,嘆氣道:
“我今早在手機上刷到,馬小跳結婚了,居然不是和路漫漫,而是安琪,又是該死的天降大勝青梅系列。
唉,老夫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林珞然怔了下,長睫毛下的一雙大眼睛狐疑地瞟了某人一眼,低頭劃開了手機鎖屏。
紀長安偷偷瞥了眼低頭搜索起來的少女,在她抬頭前收回了目光。
“呸,信了你的邪,人家出版社不是辟謠了嗎!”
“還有《笑貓日記》和《淘氣包馬小跳》是兩個系列!”
少女沒好氣地說道。
紀長安故作惘然:“啥,難道又是無良自媒體為了博人眼球瞎姬耳忽悠?”
“不對啊,我看網上說作者開講座時,直說的馬小跳和安琪兒結婚了。”
林珞然美眸微瞇,沒再與他爭辯,聲音柔中帶刀道:
“紀長安,你是不是很期待天降美少女啊?”
溫柔地宛如一劑毒藥的聲音讓紀長安心中一哆嗦。
他決然而毅然地果斷搖頭,斬釘截鐵道:
“怎么可能!”
“我最討厭天降系了!”
少女雙手繞在身后,十指交錯,身姿略微前傾,側著頭巧笑嫣然道:
“某人求生欲很強嘛!”
某人干笑著強行轉移話題道:
“口渴嗎?我們要不去喝點什么?”
林珞然歪著頭思忖了會,點了點頭,又指著遠處高空中輪轉的摩天輪,輕聲道:
“紀長安,等會陪我去游樂園逛逛好不好?我一直都挺想去的。”
紀長安愣了下,撓了撓頭。
游樂園?
記憶中自己在魔都住下的這些年里,也不曾去過那里。
依稀記得當年葉姚姐曾和他做過約定,等她寒假的時候一起去坐過山車,只是后來葉姚姐還沒等到寒假到來,就在葉叔的帶領下匆匆搬走。
他應道:“好啊,其實我也挺想去的。”
林珞然雀躍道:“那我們先去找點喝的,晚點再去游樂園!”
“上次的那家梅子湯怎么樣?”
“可以!朕批了!”
“那安騰街的銅鑼燒呢?”
“唔……我們先去買銅鑼燒,再去喝梅子湯!”
“那昌南路的蝴蝶酥?”
“別說了!都要!”
“哦,那南云路的炸豬排也不能錯過,另外還有天餌橋路的牛蛙煲,炸紅腸……”
“……紀長安,你是魔鬼吧?”
盛夏的午后陽光穿透婆娑的枝葉,被分割的支離破碎地落在地面,與樹下不知何時起手牽手而行的年輕男女身上。
在這個午后。
他們穿過一條又一條或新潮或老舊的街道,品嘗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內的美食小吃。
芋泥拉絲麻薯銅鑼燒。
炸的金黃的豬排外脆里嫩,汁水豐富。
松脆香酥,一口一個的蝴蝶酥。
色澤紅亮,泡椒味濃郁的泡椒牛蛙。
還有那一碗酸酸甜甜的冰鎮梅子湯。
炎炎夏日下,老舊的店鋪內甚至沒裝空調,全靠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風扇驅散燥熱的空氣。
兩人對坐在歷史和這間店鋪一樣久遠的木桌上,勺羹輕輕攪動著碗中的梅子湯。
碎冰沉浮在淡紅的梅子湯中,隨著勺羹輕輕撞擊在碗壁上,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這世間情動。
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撞壁叮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