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大雨傾盆而下,打破了迷霧的籠罩。
持刀立于門旁的武士神色肅穆而沉凝,身周三米之內無一滴雨水。
這正是他所持有的權柄。
天國序列—天象途徑—
龍馬一川緩緩抬頭,望向四周圍繞著的十位境外,感受著體表如針扎般的氣息鎖定,神色凝重。
這十位中有一位極擅長隱蔽氣息,借助這濃霧隱去了六位的氣息,讓自己誤以為一切尚還在掌控,直到最后關頭才擺下殺局,欲圖捕殺自己!
十道氣息鎖定下,他此刻根本不敢隨意動彈,以免露出任何破綻。
所幸這十位似乎在忌憚著什么,一直隱而不發,未對自己出手。
他們在忌憚……自己臨死前毀去身邊之門?
龍馬一川若有所思,靜靜等待著突圍的最佳時機。
雨越下越大,帶著肅靜之力的雨水化作重重雨幕,將這座城市化作一片大澤。
滔天的雨幕中。
龍馬一川突然拔刀!
刀光席卷著漫天雨水倒灌而上,宛如一重瀑布翻卷,幽藍色的雨幕掩去了男人的身形,只剩下模糊的影像。
有迷霧中的果斷出手,紫色雷光捅破雨幕,直射向龍馬一川的“痕跡”,卻只捕捉了到一抹幻影。
飛燕流·守式·映照雨!
“夠了,他已經逃遁進了門內,沒有選擇破壞大門與我等死拼。”
迷霧中有沉悶聲音傳來。
“貪生怕死的人類,為了自身短暫躲過一劫,卻選擇讓整座城市為之陪葬。”
迷霧中響起輕蔑的冷曬聲。
“呵呵,這不好嗎?若他選擇寧死也要破去大門,我等只能等族中大君前來,才能將這座懸浮于‘隔膜’中的城市拉入現世。”
低笑聲響起,帶著一絲輕松與玩味。
龍馬一川快步走進齋藤飛鳥的煉金工坊,卻見他的這位幼年好年,此時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看著投影電影。
“……你在干嘛?”
換了一副黑框眼鏡,頭發蓬松,好似在家中的女子抬起頭,隨意道:
“看電影啊。”
龍馬一川眼角抽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說什么?
此刻魔都外局勢危急,壞的不能再壞,你還有閑心在這看電影?
可這番話,龍馬一川在想到某位老人后,硬生生吞下了肚。
齋藤飛鳥語氣散漫道:
“有什么好擔心的,哪怕東境都打沒了,也波及不到我們。”
“說起來……好像儀式就在明天正午吧?”
夜幕沉沉
被齋藤飛鳥二人視為希望的顧老爺子獨自一人站在清冷的屋內。
靜默無言。
在老人出走境外的這些年里。
因迫于情面,或是閑來無事時來了興趣,也曾找過一些“資質不錯”的后輩。
只是境外那些名聲一個比一個響的“群星”,最后大多連老人第一拳都“吃”不下,花架子而已。
用老人的話來說,那就是紙糊的天才。
猶記得初次“吃”拳最多的,是境外一位深淵大君的親子,父族和母族血脈都堪稱一等。
當時老人拗不過那位深淵大君的盛情邀請,進入了一座第一紀元的遺跡神廟。
后為了還人情,就收下了那位大君的親子為記名弟子。
結果最后,那被寄以厚望的大君之子,也只“吃”下了三十七拳。
而那些以肉體著稱的種族,譬如蛛魔族那位生下來便是副公爵一級的“候選女王”、始祖之山的那群狼人……
其實挨的更少。
因為老人的拳頭看似拳拳轟在肉身,可重心卻是在精神層面。
而三十七與紀長安的一百七十八相比,也絕非只是四倍的差距。
一旦開始喂拳,老人每一拳,都必定會比前一拳拳意更盛,蘊含的氣魄之力愈深沉,對挨拳之人的精神淬煉度也會穩步提升。
在這樣的情況下,紀長安硬生生消受完了一百七十八拳。
超過了老人的預料。
老爺子似想起了什么,微微搖頭,嘆了口氣,眼中滿是遺憾。
他忽然皺眉望向樓上天臺。
而與他動作近乎同步的。
是住在502室的女子。
名叫艾倪克斯的女子顫抖著抬頭,目光穿越了墻壁的隔閡,看到了那個男人。
她呆呆地望著那道背影。
仿佛此刻人世間所有的燈光加諸在一起,也遠不如那個男人耀眼。
一個人蹲在天臺邊沿的紀長安眼前突然色彩變幻。
在一瞬間被拉入了另一重世界。
那座“死去”的舊日天國的殘骸世界。
坐于王座上的男孩高傲地抬頭,不屑地望著地面上的紀長安,冷冷道:
“明日,我將取代你行走塵世的權力。”
紀長安舔了舔嘴唇,疑惑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皮癢了,找捶呢?”
而不等王座上男孩展露暴怒的姿態,某個男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從陰影中走出,來到了紀長安的身后。
“呦,這不是至上者先生嗎,怎么穿的這么隆重,要去相親?”
男人攬著紀長安的肩,抬頭笑望向王座上換了一套衣飾的男孩,揮招呼道。
這一刻,紀長安才注意到男孩的身上,換上了一套極為華麗的服飾。
聯想剛才男人的話,他不禁面色怪異。
王座上的男孩面色愈發陰沉冰冷,仿佛隨時能凝結出冰霜。
看的紀長安和男人心中咋舌不已。
男人咳嗽了兩聲,轉移話題道:
“明天中午,我帶你去見祂,至于結果如何,那要看你自己了。”
聽到這句話,王座上的男孩神色才稍緩。
只是眸光依舊冷冽地注視著腳下那個讓他憎惡一生的男人。
“希望這一次,你不會食言。”
男人聳了聳肩,拉著紀長安轉身走出了這方世界,回到現實。
紀長安這一刻,才真正見到了這位“老大哥”的面貌。
那是一張與他極為相似,卻又迥異的面孔,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男人熟絡地拉著紀長安在天臺邊緣坐了下來。
一大一小,雙腳皆垂蕩半空。
紀長安對當下的情景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在很久前,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坐在自己身邊的……
“長安,我要走了,有些話我想要和你交代清楚。”
男人面帶微笑著說出了第一句話。
紀長安愣愣看著男人愈發虛幻,似乎伸指就能將這重幻影戳碎。
說不上來的復雜情緒自然而然地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明明對這個男人沒有什么記憶,一直到前不久才察覺自己體內還有這位的存在,才知道自己原來算大半個精神病患者。
可悲傷依舊如潮水般涌了上來,或許這就是……
同根而生?
而男人嘴角泛起溫和笑意,看著身前這個悄悄長大的“自己”。
心中感慨。
當年被自己分割而出的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這么大了。
男人含笑道:“先說下我們間的關系,我是你,但你不是我。”
紀長安茫然道:“什么意思?”
他有些被整迷糊了。
男人似有些苦惱地說道:
“意思就是……
嗯,在七年前,因為某個特殊原因,我不得不將自身靈體分割成了兩部分,其中一部分就是你。
而我因為某些原因一直處于走向消亡的過程,這是不可逆的,明天中午,我就將離開這座世界。
此外,我不準備將我們曾經的記憶留給你了,所以以后你就是紀長安,而不是過去的我們。
你將會以紀長安的身份存在于這個世界,而我將帶著我們昔日的記憶消失。”
紀長安凝眉道:“我們過去的記憶,是指那些畫面嗎?”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關于那位女士的記憶畫面。
男人笑道:“對,那是一小部分,艾倪克斯……她曾經是我們的妹妹。”
紀長安瞪大了眼睛,因為男人的這句話半天沒咽下卡在喉嚨中的那口唾沫。
“你……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走向的消亡?”他遲疑了稍許,輕聲問道。
男人不答反問道:
“長安,雖然我不會將記憶留給你,但你介不介意聽一聽我們的故事?”
紀長安下意識搖頭,他眼中閃過異彩道:
“我對你……對我們的故事其實很感興趣。”
聽到那兩個字,男人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輕聲感慨道:
“那接下來,將會有許多有趣的小故事。”
顧老爺子輕嘆一口氣。
那日在葉姚家門口的那段對話中,他曾質問當時的長安,那等“奉運而生”卻不自知,乃至視其為負擔,只是隨著大勢起伏而一路跌撞,最后撞碎無數人的憧憬與希冀的生靈……
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
這番話質問的對象,其實并非長安,而是此時長安身邊的男人。
類似的對話,其實在過去的那些年里出現過好多次。
只是紀長安早已在男人的安排下“悄然”忘卻了。
那一年,老人問他。
你既然愿意以消磨自身存在為代價,奠定他的存世之基,再造一個“自己”,那為何要任由他如此荒廢光陰?
在老人眼中,紀長安的這些年無疑是在浪費最美好的時光!
若老人七年前能狠下心放棄林珞然,選擇當時那個懵懂男孩。
那么此時的紀長安,至少也該站在位階!
讓境外那些自詡“群星”的蠢材好好見一見,何謂天之驕子,何謂序列之路的寵兒!
而當時站在男孩旁邊,希望男孩能夠多享受些無憂歲月的男人笑呵呵地擺手。
嘴上說著不急,還小,再過些年。
再說了,這世上難道還要比自己更了解他的人嗎?
不存在的。
那時的老人唯有啞然。
人家自己都不在意擔心,又何需他去瞎操什么心?
男人的故事,還在繼續。
他說。
他曾抵達這座世界的盡頭,將那直通世界暗面的天塹當做滑梯,一路直下萬里,進入了兩座毗鄰,而同樣荒蕪死寂的“世界”。
待他在里面轉悠了一圈后,就將那兩座世界分別取名為與。
有沒有人反對?
這個真沒有,畢竟那時候還沒有“人”這種生物。
他也曾在群星閃耀時漫步星河,俯瞰蒼茫海域中零星點綴著的陸地,
那時對身在星河上的他而言,腳下的一座座陸地島嶼,才是一顆顆星辰。
他還曾盤腿坐于高空,親手摘下過天幕穹頂上的大日,將其握于掌中輕輕擰轉,任由無數熔金序列者夢寐以求的濃稠大日火精四濺飛射,落入汪洋,蒸發萬里海域。
那時白霧升騰不息,可謂壯觀至極。
聽到這里,紀長安終于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質疑他在吹牛。
男人笑瞇瞇的,也不反駁,只是繼續往下說著,神色悠然而自得。
他還說。
他曾目睹“死界”誕生的半個過程,只是最后里面空空蕩蕩,沒有一縷靈體。
不過也么得辦法,畢竟那時萬靈還未降臨人世,上哪找靈體去?
他總不能自我犧牲下,舍大家顧尛家,填補了那份空白吧?
另外。
他還親眼見證了的降生與成長。
那是乙太序列的源頭,是這世間所有乙太序列者的根源所在。
說到這。
男人輕咳了一聲,像做賊似地環顧四周。
然后一把攬過紀長安脖子,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個“小”秘密。
語氣輕描淡寫,似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不過偶然想起來了才隨便提上一嘴。
原來當年趁著那位還沒成長起來時,男人曾拿著一個“大麻袋”將祂套了起來,按在地上一頓爆錘。
這事換其他人他不告訴!
紀長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小聲問他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話,那這事自己算不算也有份,以后能不能拿出去和人吹噓。
男人一本正經地說,這種事就不要拿出去說了,萬一被正主知道了,這仇肯定是算不到他頭上了,那最后不就只能算在你頭上了?
紀長安瞪大了眼睛,覺得好像有點道理,最后狐疑地問他是不是在忽悠自己。
男人神色凜然,義正言辭道就算他忽悠別人,也不可能忽悠“自己”啊!
連自己都忽悠,這他娘還算人嗎?!
只是最后,紀長安仍舊半信半疑。
男人不由哀嘆一聲,感慨世事變化之快,這人與人間的信任淡薄也就算了,咋的自個與自個間都沒信任可言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誰也別攔著他從天臺上跳下去!
紀長安撓了撓面頰,望著另一個自己,嘀咕著怎么看起來怪不靠譜的?
感覺比周叔還要不靠譜。
只是這一次。
紀長安沉默了很久。
他惘然地問身軀愈發透明虛幻的男人。
為什么不“反客為主”,將他吃掉,如果這樣的話,應該能夠挽回逐漸消失的靈體吧?
男人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腦袋。
“唔,忘了說了,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就是……”男人咧嘴笑道,“我太累了,所以以后啊,就要麻煩你挑起擔子了。”
他攬過少年的肩膀,輕輕地拍著,將沉重的話題一筆揭過。
就如長兄對幼弟的殷殷期待,可嘴角的笑容中又隱約帶著一絲促狹。
仿佛在前方的道路挖好了一道道坑,就等著小弟自己往里面跳。
只是可惜……
那些注定將會十分有趣的畫面,
都看不到了啊。
男人低下頭,將眼底的感傷斂去,微笑著對紀長安說道:
“長安,明天午時,我帶你去見一位存在,你將代替我接下我們當年立下的承諾。”
天臺上的少年使勁點頭,卻全然不知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誰,又要擔下怎樣的承諾與因果。
只是本能地點頭,本能地相信身邊的男人絕不會害自己。
顧老爺子沉默而立。
有一件事如果老人不說,那個男人不提。
那么紀長安此生注定將無從知曉。
其實在那些年里,那個總以為自己是孤單一人,總是孑然一身地在外游蕩到很晚才歸的男孩身邊……
一直都站著一位微笑著守護他的男人。
無論是坐在天臺邊緣,還是趴在云海之上,又或是蹲在馬路邊。
他陪“自己”看過這座城市的日出與日落,與“自己”一同見證凌晨時分剎那喧鬧后的冷清寂寞的街道,看著“自己”在云海上撒潑打滾,笑著見證了“自己”在獲得權柄后的小心翼翼……
如影隨形。
悄無聲息。
直至那一日。
年幼的“自己”身邊陸續出現了承諾中的家人。
那一日。
老人默然望著那個男人笑著緩緩退后,在“自己”的笑聲中如泡沫般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