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瑟在一旁聽得有些心驚膽戰。
他不蠢,能以嘴臭出名還能活到現在就足以可見一斑。
只是這位冕下話中的含義實在有些駭人。
聽冕下話中的意思,這個被認定為身懷命運神權的普通人,是天平神殿特意為冕下準備的?
而且此人還與冕下相識!
將一個相識之人當成拍賣品送上拍賣會,起拍價還是零,其中挑釁的可能遠大于示好!
可天平神殿行事一向低調,很少,不,應該說從不參與產生焦點的大事,更別說與人為敵了。
那幫有完美癖的家伙眼里似乎只有生意,可瘋狂斂財之外,卻又非只有錢財,用那東境的話來說,好像是……
公益慈善?
每年用以公益慈善的錢財,據說占據了這幫家伙每年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收入,大部分都用來賑災、收容安置流離之民、購買淪為戰仆的瀕臨滅絕種族的遺民……
諸族諸勢力間紛爭不斷,幾乎每日都有大規模戰爭發生,而后面總能看到這幫家伙在收拾殘局。
這一點讓諸多勢力對待天平神殿的態度很復雜。
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心生敬佩。
絕大多數勢力也愿意給他們行個方便,畢竟禍福有時只在旦夕之間,除去那些霸主級勢力,沒有誰有信心能屹立長存不倒,說不定那些流離失所之民的身影,就是明天的自己。
若非如此,五大神殿怎么可能容忍天平神殿以神殿自居這么多年?
雖然那幫家伙明面上供奉著第六真神“阿賴耶”,可“阿賴耶”卻未曾給予過任何回應。
這樣一個近乎與世無爭,還天天跟在那幫戰爭狂人后面負責收拾爛攤子的“爛好人”,為何會在冕下出世后公然挑釁?
雷瑟有心為天平神殿說兩句,可轉念一想,又瞬間放棄了念頭。
他挺直了腰板,站在一側以家臣身份自居。
心中嘀咕著那天平神殿雖然看起來不錯,可與他雷瑟有什么關系?
身為主君剛收的“小弟”,這屁股得放穩了,絕對不能歪!
可他這邊沒說,那位與冕下同坐一處,而且被以長輩稱呼的老人又開口道:
“天平神殿,老夫當年也接觸過,和其中幾個老不死的見過面,聽他們談論過自身的理念。”
顧老爺子似是被勾起了幾分回憶,眼眸半闔半瞇,許久才繼續緩緩說道:
“那群家伙認可且信奉的是‘阿賴耶’,只是未曾得到過任何回應,當初還想通過老夫的關系與‘阿賴耶’搭上話。
老夫倒也替他們傳了話,只是被‘阿賴耶’拒絕了,還告誡我別和他們牽扯太深。”
“那幫家伙……追求和向往的東西實在是太過理想化和不現實,理想化到連他們自己都認為幾無可能,只能暫時做些在他們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慢慢積累,尋待大勢到來的那一天。”
“而他們所在追尋的,是一座沒有紛爭,沒有戰爭,世間生靈皆能和睦相處,安居樂業的理想國度。”
說到這里。
老人有些感慨。
情不自禁地想起天平神殿內部那幾位老人。
那幾位的壽命早就到了極限,通過某種方式茍延殘喘著,面龐蒼老的不成樣子,可在談起一生的理想和抱負時,他們渾濁不堪的眼眸卻熠熠生輝,仿佛其中有熊熊火炬在燃燒。
那一幕當初深深觸動了領悟奇跡與希望神權的他。
若非如此,他不會為他們傳話于“阿賴耶”。
只是可惜,他們的道路并不被“阿賴耶”認可,被其認為這是錯誤的道路。
聽到顧老爺子的話,紀長安有些驚訝。
這番話顯然是出自天平神殿留給顧老爺子最深刻的印象。
追求的是一座沒有紛爭,沒有戰爭,世間生靈皆能和睦相處的理想國度?
即便知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完成,卻依然不忘初心,一點點積累,知其不可而為之,這等毅力與決心,確實值得旁人欽佩。
紀長安陷入了沉默。
一旁同樣聽完了的阿爾弗雷德,也是面色復雜。
只因當年群星帝國建立的初衷,也是如此!
他們八十一人連同陛下聚集在一起,建立帝國雛形,征伐四方,就是為了結束當時陷入戰亂的世界,建立大一統帝國,試圖將整座世界連通在一起。
只是最后的結果,卻宣告了這一理念的失敗。
他們確實憑借高絕的武力強行將廣袤的世界聚攏在一塊,建立了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統合全世界的偉大王朝。
可這座偉大的帝國,在完全成立后卻沒能撐過三百年就慘遭解體。
甚至可以說帝國覆滅的原因有一半以上是出在了帝國的內部……
也許在走到中途時,他們最初的理想就已在不知覺中慢慢改變了。
紀長安輕聲道:
“顧爺爺的意思是,這件事中示好的可能性,遠大于警告?”
顧青云搖頭道:
“這種事說不好,誰知道這幾十年里,他們內部的理念有沒有發生改變?
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在大道上志同道合的一方勢力,內部也會存在理念的分歧與糾紛,處理事情的角度和方式就會不同。
老夫只是給你介紹下天平神殿昔日的根本理念,具體怎么看怎么做,你自己做決定。”
紀長安點頭道:“那等黎秋生醒了再說。”
拍賣會一方在將黎秋生送來時詳細說明了他的情況。
這座水晶棺材具備強制封印的效果,要想讓里面之人醒來,將他弄出來,等上兩小時即可。
而他們現在也不急于這一時,畢竟這場拍賣會可是要連開幾天。
接下來的拍賣物大多是資源一類的奇珍異寶,競爭倒是挺激烈。
因為受限于地域的緣故,這些資源在某些勢力眼中極其珍貴,尋常時候買都買不到,即便能收購到,也要出大價錢,得不償失。
這場拍賣會一直從夜晚八點,開到了第二日凌晨。
中途帝蝎來造訪了一次,特意送上一張清單,清單上記錄著接下來一天的拍賣品。
紀長安大致瀏覽了一遍,然后又扔給雷瑟,讓他幫忙看看有哪些東西比較罕見、有趣。
有的話到時候就出面收幾件,價格適中,不必壓的太低,也不比太高。
至于誰付錢……
說到這里時,還不等紀長安遞眼神,一旁的帝蝎拍著胸膛主動承包了下來,笑容燦爛。
他不怕付賬,就怕連幫忙付賬,交好這位冕下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里時,帝蝎還暗帶羨慕地看了眼雷瑟。
只可惜他們此生是深淵的臣子,也不可能如自己父親一樣轉投序列陣營,也就永無真正加入這位冕下麾下,成為其家臣的機會了。
雷瑟也想拍著胸為冕下付賬,只是又想了想自己空蕩蕩的小金庫,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接下來的拍賣會多少有些乏味無趣。
大多數幾個勢力間的叫價,偶然還能聽到幾聲威脅和叫罵,只是很快便被負責維持秩序的歸墟海國壓了下去。
在翻了遍清單,確認接下來都是些對他們無用的資源后,紀長安讓雷瑟帶著躺在棺材里的黎秋生跟著回了落腳的宮殿。
回了宮殿后。
紀長安讓雷瑟將黎秋生弄了出來,隨意安放進了一間房間,又讓一名侍者在門外負責看守,等人醒了就通知他們。
然后他們就各回各屋休息了。
雷瑟閑著無事,又不愿離開,干脆頂了負責看守的侍者的活,親自在黎秋生屋外守著。
他對屋內黎秋生的興趣其實挺濃的,畢竟他本身領悟的就是命運神權,雖然那點領悟程度根本不值一提。
只可惜他是冕下的熟人,不然他還真想趁機“研究研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雷瑟望著大殿內的計時器走過了兩個小時的刻度。
剛回身探頭進屋內,卻是猛地一驚,因為原本躺著黎秋生的大床上,卻是空無一人!
雷瑟面色頓時變得沉凝。
對方已經蘇醒,并且第一時間藏了起來?
他快速走入屋內,掃視屋內的布置,一覽無余的布局根本沒有什么可供藏身的地方。
難道說是被人掠走了?
可這座大殿內坐鎮著兩位主君,門外也有自己一個列王親自守著,什么人能悄無聲息地瞞過他們帶著屋內的男人?
心中思索之際。雷瑟直接連通了冥冥中的命運長河。
群星途徑,尤其是觀星者一路的法外者,走到了他這地步后,都會具備溝通命運長河的能力。
而命運長河大多時候也只會給予一些隱晦而模糊的啟示,有的時候則干脆連回應都沒有
雷瑟忽然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掃視著屋內的每一角,沒有放過任何一處。
他方才所詢問的,正是黎秋生是否還在屋內,結果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還在”。
他本想更進一步詢問,可原本就虛幻縹緲的命運長河卻突然間與他拉遠了距離。
兩者的距離愈發遙遠,仿佛多上了一重迷霧,導致本就縹緲的長河愈發朦朧不可見。
雷瑟的感知如水流般蔓延至屋內的每一角,卻仍舊沒有感受到任何異常。
即使是隱身一類的權柄,也無可能瞞過一位列王的近距離感知。
雷瑟心中愈發沉重,剛才的啟示出錯了嗎?
得自命運長河的啟示并非都是對的,它所提供的信息很多時候只是一種可能性,就如一根樹枝上有可能存在數根分岔。
而且……
剛才命運長河的反饋也有些詭異,那種迷霧的隔閡感令他感到不安。
雷瑟當機立斷,屬于列王級生靈的氣勢猛然勃發,驚動了紀長安等人。
一道如大日橫空般的炙熱身影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雷瑟的身邊。
不等雷瑟開口,阿爾弗雷德眸中凝重之色一閃而過,單手抓向空蕩蕩房間的一處。
雷瑟在一邊噤聲,不敢打擾似乎有了發現的阿爾弗雷德。
可這一抓之下,阿爾弗雷德卻似乎是抓了一個空。
他的腳下火海驟然浮現,似要點燃空氣的火焰升騰而起,將這屋內團團圍住。
名為火之國度的權柄在瞬間籠罩全場。
已是一方神國雛形的領域中,一道身影緩緩浮現而出。
雷瑟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剛才消失的無影無蹤,此時又憑空出現,雙手高高舉起做投降狀的男人。
這家伙掌握的究竟是什么權柄,竟能瞞過自己的感知?!
而紀長安也在這時趕到了屋門口。
逼出黎秋生后,阿爾弗雷德揮手撤去了權柄營造的領域,火焰頓時散去。
原本一臉苦澀的黎秋生在看到紀長安后愣了好幾秒,旋即一個飛撲,撲到了紀長安腳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大哥,你要為我做主啊!我離開您身邊的這段時間過的苦啊!”
“那狗日的天平神殿居然敢玩陰的暗算我,這不是打您的臉嗎?!”
“還有那幫……”
不等黎秋生哭訴完,紀長安一腳將他踹開,沒好氣道:
“暗算你和打我臉有什么關系!”
“行了,別演了,說正事,說說你究竟是怎么被關進那副棺材里當成拍賣品的。”
“我記得你當初不是和林老師一起走的嗎?他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