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的生物揮動手臂，張開巨翼從天上撲落，身影恍惚而怪異。隨之而來的是灑落一地的陰影，和伴隨著無端卷起的狂風，似乎真的有什么不祥的事物正從天上俯瞰……
我定睛一看，這哪兒是天蛾人啊，明明就是一個扒在電線桿上的大撲棱蛾子，一路跟著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不明生物的兩翼垂落在地面，身體從地上緩慢站起，用一種低沉的嗓音說起了人類的語言。
“我……聞到了犯罪的氣息……”
我一個箭步上前，雙手交叉穿過他的脖子，隨后合十擰緊……
“你這家伙站那么高要搞什么？信不信我去找物管！”
“啊啊啊老大放手啊！我只是在家里聽見了里克地喊叫，出來維護小鎮的和平而已！”
嘿！我作為小鎮的代理警長，最討厭你們這種無證上崗的義警了。
打起架來破壞公物、私人恩怨隨意斗毆、夜里出門就橫行霸道、下起黑手不知輕重，對于你們這種擾亂治安的存在，我這兒有一整本《刑法》已經準備好了！
……算了，要不是當初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我把蝙蝠俠的事跡告訴了格雷，這孩子也不會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這項偉大事業里——如果他被判刑，算起來我也得被追一個教唆犯。
勒了一會兒，我就把格雷從地上拉了起來，“記住了，我不是在打你，而是要給你一個教訓！別以為超級英雄出場就可以無視場合擺pose。”
我語重心長地說道：“在現實世界里犯了錯誤，可不會有機會重來。你一定不知道，曾經有超級英雄因披風被卷進旋轉門慘遭槍殺、因為身份信息公開而被網絡暴力、還有不計其數的魔法少女因為變身時間過長……”
“過長？然后呢？”
格雷聆聽到一半，忍不住追問道。
“后面的內容，你還沒到可以打聽的年齡！”
我說著說著差點嘴瓢。那是小孩子應該打聽的事情嗎？
“要我說，你想要cos蝙蝠俠我沒意見，但好歹也換一身像樣的行頭吧？這樣渾身都是破綻，可沒辦法幫助你行動！”
格雷如今身穿一套連帽的不合身斗篷外衣，站在陰暗處還有幾分神秘氣質，可一旦站在路燈下，就會發現這套衣服剪裁縫補拼接的痕跡。
就這衣袖過長、下擺開叉、中線不齊、布料廉價的服裝，根本不像能夠出去行俠仗義的樣子啊。
剛才跳落地面的動作，格雷站在地上給足了鏡頭，磨蹭半天才起來，我還以為他自己領悟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派表演法，學到蝙蝠俠故作神秘的精髓。
結果眼尖一看，就發現他只是因為下落動作太大，褲底裂開了……
這一場蝙蝠俠模仿秀，我給零分。
但要說是大撲棱蛾子表演秀，我就給滿分——你看他一邊走路，衣服上還一邊掉線頭！
“過來，我這就要給你補補課。省得你到處給我丟人。”
行俠不成被我抓住一頓訓戒，格雷只好耷拉著腦袋跟在我身后，一同回到了牧場。
“首先，你要知道超級英雄的作戰服的由來！”
我把白天上課的課桌椅搬進了倉庫里，打開所有的電燈，開始向格雷傳授有關的知識。
格雷一進倉庫就神色驚訝，張開的嘴都沒合上，也不知道是看見寬闊的倉庫驚訝，還是對角落里和小羊湊一塊兒抱頭睡覺的固拉多表示驚奇。
可你這家伙還有功夫看別人？
“你別東張西望了！就你這打扮，看把我倉庫里的動物都嚇成什么樣了！”
你沒發現阿爾法雞羽毛都立起來了？估計以為進來了一只發育畸形的肥大老鼠。
“你先說說，超級英雄為什么要穿與眾不同的服裝？”我用嚴厲的目光看著他，就像是一個抽查學生知識點的老師。
格雷嚇得頭一縮，“呃……為了行動隱蔽？”
“錯！真要行動隱蔽，那為什么不學習便衣警察混在人群里就好了？再不濟銀行劫匪穿啥樣他就穿啥樣，這才能算是低調。”
“那……是為了便于作戰？”
“也錯！你自己想想，你何時需要衣服來增強戰斗力的？有那功夫多帶兩把匕首，它就不香嗎？”
“那我不知道了……”
格雷沮喪道。
我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我告訴你吧，最早的超級英雄，其實都穿著緊身衣緊身褲，再戴個摔跤手樣式的頭套出去行走江湖。”
格雷皺著眉頭想像了一會兒，猶豫著說道：“那樣子……不就跟變態一樣嗎？”
我點了點頭，“那你還真說對了。超級英雄的這個打扮，從心理學上也能歸類為暴露癖的一種。暴露癖你知道吧？就是指在公眾場合裸露自己的身子，或故意讓人看到自穿著的內衣褲以尋求快感。”
格雷捂著臉說道：“那不就是單純的變態而已嘛！憑什么能是超級英雄啊！”
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你要記住一點：即便過程和表現形式相同，但若是目的不同，結果就不可能一樣。普通的變態暴露身體或衣物，是為了獲取性快感，對吧？”
“呃……對……”
我一拍桌子：“可是超級英雄不一樣。他們并不是因為衣服遮擋了他們心理上的問題，轉而尋求釋放。事實上，他們是在掌握了超越常人的力量后，覺得‘普通人’的身份，阻礙了他們體現自我的精神。”
為什么超級英雄會跟蝗蟲一樣，平時潛伏地里銷聲匿跡，只有到了季節，又有有帶頭人物出現，才會遮天蔽日地飛舞過境？是因為超級英雄也是季節性生物，沒到時間不肯出來？
那換個說法，為什么武俠小說里的絕世高手，往往都隱居在寺廟深山、鬧市底層，甚至躲在皇宮、藏進古墓也不肯行走江湖？
究其原因，是因為從古至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當一個人掌握了超越常人的力量時，他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普通人民群眾的對立面，成為他們眼中的“出頭鳥”。
一旦被人發現，等待的不會是鮮花掌聲，而只會是隱藏在笑容背后的猜忌與暗算。
他們遇到排擠和暗算固然可以全身而退，但他們身邊的人呢？林遠圖生前打下赫赫威名，最后林家滿門喪命，只剩一個無雞之談被關在西湖底。這是為什么？
要說人品，經營鏢局期間，林遠圖聽從紅葉禪師的教誨，行俠仗義，急人之難，不在佛門，卻行佛門之事，這還不夠努力嗎？
真正主要的問題，還在于他屬于佛門還俗，對于江湖上的規矩不了解，老以為拳腳硬了就是道理，打起黑道來毫無壓力，不就顯得白道都是一幫廢物？
這時候，若是林老前輩生前多打打假賽、捧捧臭腳，對陣青城派玩個“久仰久仰”，長青子不也得來個“承讓承讓”？滅門之禍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這就說明再強大的人，追究也要遵照社會行事，慎重對待這個“凡人”做主的世界。而那些不愿意合流的人，最后的出路也就剩下退隱江湖了。
但是超級英雄和絕世高手一樣，即便躲在不起眼的地方，他們身上的氣質也會像漆黑中的螢火蟲，那么鮮明，那樣出眾。
因此超級英雄們想暴露的不是身體，而是自己平時不能為人所理解、為人所接納的“力量”！這時候就可以適當地引入了“技術無罪論”，力量本身也是沒有好壞之分的，只有運用恰當與否。
當然了，美國隊長露迪克的事情另外說……這個要另外說……
“超級英雄不約而同地選擇緊身衣作為服裝，正是他們心底里不甘平淡的爭先精神體現！也是他們要用螢火之光照亮世界的雄心抱負！”
我雙手握拳，氣質十足地吶喊道。
“平日里必須隱藏、遵守普通人秩序，只需要在夜里穿上緊身服，他們就是力量的化身，可以肆無忌憚地踐行自己的理念！這樣的人，你還覺得他們是暴露狂而已嗎？！”
格雷低頭想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道。
“嗯，我還覺得他們是變態！而且是一群精神很不穩定、行為很危險、極具報復社會傾向的變態！”
我當即站起來為他鼓掌。
“很好！既然你能這么說，那你不但掌握了超級英雄的相關知識，同時也掌握超級反派出現的根源了！”
格雷“切”了一聲，迅速脫掉了身上的古怪衣服，癱在課桌上說道：“老大……聽你這么說，我完全不想當什么超級英雄了……”
“為什么？”我問道。
格雷有氣無力地說道：“因為那樣會顯得我，就像是一個心理陰暗的變態啊……”
……放心吧，以你這樣的道德水平，再怎么變壞也不會從超人墮落為祖國人。
我微笑著說道：“很好，學會自我反省是成為超級英雄的首要條件，因為一旦走上超越凡人的道路，是找不到可以學習的榜樣的。”
格雷瞥了我一眼，反駁道：“老大，我都說了不當超級英雄了……”
我將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那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回到礦石鎮之后，內心就經常膨脹，老感覺自己要做些什么大事才對得起自己的力量？”
格雷猛然愣住了。
“這……我……”
他轉頭看了眼脫在一旁的古怪衣服，隨后用一種中槍般震驚的眼神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愕然。
這幾天的格雷神出鬼沒，不來酒館也不在鎮上走動，我就懷疑他在搞什么鬼。直到那天他穿著黑斗篷跑到礦洞門口，我就知道他的心態有些失衡了。
年紀輕輕的他，就擁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在鎮上的格雷，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過人之處，因此顯得淳樸低調。但有了杉樹氏族的酋長經歷，又隨著我遠征科里洛山，擊垮了無數敵人之后……
中二病不可怕，不懂得使用力量也不可怕，但中二病還不懂得使用力量，那就必然釀成災難了，我可不希望他成為林中之馬的魔王。
“你仔細想想今晚的行為。”
我搖頭嘆息著問道，“要是你今晚真的遇見了有人，在搶劫莉莉雅夫人的養雞場，你是不是就會立刻沖進去將里面的人打死？”
格雷漲紅了臉反駁道：“我，我怎么會做這種事！我頂多，頂多把犯人的腿打斷，再交給警察局處理！”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那為什么你下意識的選擇，是穿上這身掩蓋身份的衣服？是格雷這個身份不能行俠仗義？還是……你本來就希望披上超越身份的外衣，做一些平時壓抑著不敢做的事情！”
最后的那句話，我幾乎使用逼問的語氣說出來，把格雷直接說懵了。
少年沉默了良久，終于低下了頭，再也不敢和我對視。
面前的年輕人少年老成，這點精神攻擊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真正能讓他沉默的，反而是他內心的想法被赤裸裸地掀開，讓他發現掩蓋在英雄夢下面的，是他本來最厭惡的行為。
年輕人還是太沖動了，老想著年紀輕輕建功立業，卻不知道少年jump的王道套路，什么友情努力勝利、少年在青春中成長的故事早就落伍了。
當下最流行的，當然是茍出一片天的流派了！什么長相帥氣卻自認為平平無奇、法力齊天卻天天和空氣斗智斗勇，身家億萬卻每天計劃著怎么虧錢！
（我們姑且認為這種故事的流行，是因為比較有代入感吧，同意的扣個1投個票，不同意的扣眼珠子。）
比如我，從覺醒系統到現在每天活得小心翼翼，這還不夠作為榜樣嗎？
“你先蹲在屋里畫一會兒圈圈，順便把脫下來的外套給我。”
“為什么？”
“你給我就對了。”
我接過衣服站起身，來到了倉庫的另一頭，打開另一邊的燈光，顯露出一片剛才未被人注意到的區域。
在那里，擺放著排列整齊、密密麻麻的機臺，全是我這兩天搗鼓出來的生產設備。藝創臺、切石桌、鍛造臺、熔煉爐、釀造臺、縫紉桌、機械加工臺……大大小小規格各異的生產桌臺，正安靜地陳列一角，毫無聲息。
“記住了，裝備終歸是外物，意志才是核心。你只有摒棄了人類內心的軟弱與孤獨，擁有蝙蝠俠那般獨自戰斗的意志，才算超越了平凡人類的軟弱性，擁有貫徹意志的資格！”
“到了那時候，你再也不會想要模仿成為超級英雄，而將有人站出來說，真正的超級英雄，救救應該是像格雷那樣的人！”
格雷目瞪口呆地聽完了這些話，我充滿鼓勵地拍著他的肩膀囑咐著。
“阿雷看好了，我只做一遍，你把它記下來。”
我跨步來到了電動縫紉機前，開始了行云流水般的操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