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陳達來東駿花園是來和裝修公司定裝修規劃的,其實也沒什么可定的地方,無外乎就是設計一下小超市的柜臺擺放和如何合理的使用面積能看起來更美觀、舒適。與此同時,他還約了很多專門給超市供貨的業務員,這不約不知道,聊過之后才明白開家超市竟然還有這么多說頭兒。你比如說賣煙得有煙的銷售許可、賣酒得有酒的銷售許可這都是人盡皆知的吧?可你知道么,就連賣個紅牛都需要專門的銷售許可,否則人家都不讓你賣。
還有,在小區門口就存在著一家競爭對手的情況下,你怎么定價、怎么上貨,這都是學問。你比如小區門口的超市占著只有獨家的優勢把紅塔山賣8塊一盒,想拉人的話,新超市開張是不是得賣7.5?你敢賣7.5,第二天人家就敢賣7塊,再降價兩家不打起來了么?好在啊,送貨的業務員比較懂事,和陳達說了這么一句:“陳老板,我把你們兩家的貨給串開,到時候你們兩家賣的不一樣,各自有各自的顧客不就行了么?”
陳達聽見這個建議立馬就拒絕了:“那不行。”他接著說道:“人家那超市都開多少年了,小區里的人需要啥、啥東西賣的快全門兒清,上的都是來錢兒快的貨,哦,你把我們兩家的貨給串開,到時候你那貨底子是能賣出去了,我擺到店里賣給誰啊?”
業務員聽完這些話也愣了一下,一般來說剛干這行的店主都是隨著業務員來,業務員給他們上貨、給他們定價,等把行業熟悉透了,才有自己的一定之規。今天這個陳老板怎么一下就把自己的主意給否了:“陳老板,以前干過這一行?”
陳達笑著回應道:“少廢話,你要是想和咱做買賣,就把你們家的緊俏貨拿出來,還得說好先上貨后結賬,要不然我就找別人了。”
業務員一看這陳老板不是能隨便懵的主兒,只剩下正常談買賣了,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陰沉著臉湊了上來:“陳隊。”
陳達一回頭,皺眉看著眼前人,分辨了好一會才說道:“宗……航?”
他差點沒認出來!
是,昨天老陳的確和劉蕓說過要刪除關于從警經歷的那部分記憶,可已經沒了二心的媳婦卻勸他不要這么做,還說‘能放下的早晚會放下,何必要強行刪除呢?’,陳達一琢磨也是這么回事,現在大家都巴不得他想起點什么,主動往下刪干嘛?這不,早上看完了和過去相關的所有記憶后,直接出門來到了東駿花園,而宗航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這時候的宗航已經沒樣了,頭發油乎乎的跟好幾天沒洗過差不多,身上,一股宿醉后的酒味離老遠就能聞見,面容蠟黃的他一看就是熬了好幾宿沒睡,兩個腫眼泡兒黑紫黑紫的在陽光下直發亮。
“你咋上這兒來了呢?”他記得自己要開超市的事沒和手底下的任何兄弟說過,碰見宗航還挺意外。
“上家里去找您了,老太太說的。”
宗航解釋了一句。
陳達一看時間,這都差不多中午了,趕緊把手里的活都放下,領著宗航就去了小區門口最火的小飯館,在門口硬是等了十來分鐘才等來一張桌子。
“老板,一份尖椒炒肥腸、一份西紅柿炒雞蛋、來個糖醋排骨,再拍個黃瓜,兩瓶啤酒。”
陳達當然敢點酒了,眼下他和宗航都不上班,喝酒正好紓解心中郁悶,說說心里話。
宗航沒客氣,主動拿了一雙一次性筷子,劈開后,給陳達擺放好:“陳隊,你這真要開超市了?”
他沒想到當年可以完成單年度破案率100的男人竟然放下了所有,安心當一個平頭老百姓。
“不好么?”
雞蛋炒西紅柿上的最快,滿滿一大盤子,陳達也沒客氣,直接開吃,邊吃邊說了一句。
宗航接過服務員送上來啤酒,說了一句:“再來兩瓶。”,用筷子起開后,給陳達倒滿:“就是想不通。”
他嘆了口氣說道:“您說您在的時候,咱們刑警隊那得是省里的頭一份吧?省廳年年獎章、全局獎金最高,每年年終獎給其他部門饞的直流哈喇子,兜里揣著證件不管走到哪都硬氣。”
“您就說我剛來梁城的時候,租我房子那黑心二房東說什么也不想退押金,他們就是想好了普通人不可能跟他們耗費時間的打官司專掙黑心錢,結果我一亮證件,那當時就慫了,押金該怎么退怎么退,多解氣。”
陳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可你不知道的是,這座城市幾乎所有的二房東都和你碰見的那個混蛋一個德性,能坑點是點,押金能不退就不退。仗著錢少警察不予立案需要走法院民事訴訟耗時耗力,他們昧著良心坑了多少人只有這群王八蛋自己清楚。”
“是啊,要不說這警察我當的舒服呢。”宗航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可自從您受傷了,一切都變了。”
“先是郝老歪暫時代理隊長職務把刑警隊鬧了個烏煙瘴氣,隨后又來了個許蒼生,我跟您說,大楊明擺著曠工他都沒給送人事科去,我一個小失誤……”
陳達將手放在了宗航的肩膀上,很嚴肅的說道:“兄弟。”
“唉。”宗航立馬放下了筷子。
“那不是小失誤,大楊的曠工頂天也就是讓犯人跑了,還可以再抓,你要是出事……”陳達把手收回來比劃了一下:“送回老家的就他媽是個小盒了,明白么?”
宗航長出了一口氣:“我心里不舒服。”
陳達指了指桌面上越來越多的菜:“我這不請你喝酒來了么。”
“咱們這些警察,很多時候遵守的規章制度都不全是為了老百姓,有時候更是為了自己和同事的人身安全。你聽說過外地有個警察喝多了與同事發生口角,結果拔出槍來就把人給崩了的事吧?能說禁酒是國家管的太嚴了么?你也聽說過通遼市派出所副所長查賭后,被前來說情的其他派出所警員開槍殺了的事吧?你能說國家對警務人員持槍操作的規則管控太嚴了嗎?”
“陳隊,我說的不是這個事……”
話說出一半,宗航也覺著自己沒理了,低下頭,一聲不吭。
“行啦,挺大老爺們犯錯就犯錯了,也怪我,以前無休止的護著你們,讓你們周身上下都是毛病,這次,有人管管也好,不然指不定要闖多大禍呢。”
陳達勸著,抬手拿起啤酒給宗航的酒杯倒滿:“人事科怎么說的?”
“交槍、交證件,重新學習規章制度,能通過考核,記大過一次,年終獎、季度獎扣除,等待再分配;考核不通過……”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開除。”
“那就行了唄。”
“刑警干不了啊。”宗航話中充滿了惋惜:“我干了這么多年,你讓我去派出所執勤,我這,我,憋屈。”
他還憋屈,就這種情況能穿警服就已經不錯了。
陳達當然不會這么說:“都一樣,起碼你還是警察,在馬路上看見不平的事還能管,我連警服都快脫了,不也得過日子么。”
“有時候啊,人是無法給自己做主的,最近我看了一本書,書上寫了這么一句話,叫‘世間無我,不值一哭;世間有我,不值一笑’,瞧瞧人家這意境。”
宗航沒聽明白的問道:“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我也沒弄明白。”
二人終于笑出了聲,舉起酒杯,像是慶祝職業生涯中的一次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