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街上,童建國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誰說這個年代空氣清新,沒有霧霾?
居民區的霧霾多的嚇人好吧。
家家戶戶燒劣質煤,燒苞米桿子,沒有霧霾才怪了。
又不像歐美農村。
人家燒的是劈柴,那當然污染小了。
反而大馬路上空氣更清新一些。
因為根本就沒有汽車。
好一會兒才過來一輛馬車。
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撩著蹶子猛跑著。
到了跟前突然一揚尾巴,“噼里啪啦”拉了一堆馬糞。
我去!交警!交警叔叔呢!
童建國剛一掉頭,突然有五六個戴著紅領巾的孩子拐著糞筐提著鐵鍬沖過來。
圍著那一堆熱氣騰騰的馬糞兩幫小孩兒竟然爭執起來。
“是我們先來的!”
“我們先來的!”
“我們!”
“咳咳!”
童建國背著手走過去。
“男的不要草草,女的不要癢癢。”
兩伙小孩立刻停止了爭執,抬頭打量童建國。
“嗯,那個啥,馬拉蛋糕、牛拉花卷,什么拉豆兒?”
“羊拉豆兒!哈哈哈哈!”
一個小孩兒大笑著。
其他幾個孩子卻一臉嚴肅,有一個臉上還露出幾分不屑。
媽蛋!孩子都沒有三觀,都是小畜生!
尤其這個年代,他們習慣被家長老師嚴厲對待。
你對他們和藹可親,反而會讓他們覺得你軟弱可欺,是社會邊緣人。
要是被他們當樹哥就慘了!
你算老幾啊?關你屁事啊!
“我覺得……”
一個小孩兒嘟噥著。
“住口!”
童建國大吼一聲。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小孩兒嚇得差點哭了。
童建國又換了和藹的口氣:“那個,聽大哥哥的,大哥哥給你們做主!”
“嗯!”幾個孩子一起點頭。
“剛才我一直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是啊。”
“你們比他們早到一點點。”
“你看!就是我們先到!”
“明明我們先到……”
“不過,我特地看了下時間……”
童建國說著,還拍一下自己手腕。
其實他手腕上哪有表啊。
一只手表一兩百,學徒工的半年工資都買不起。
“嗯,你們比他們早到0.4秒鐘。”
“早0.4秒也算早!”
“就是!0.4秒都打破紀錄了!”
“哈哈哈哈!”
那幫人得意地笑著。
“四舍五入學沒學過?”
“學,學過……”
“那就對了!所以,你們算打平了!”
“怎么算打平了?我們比他們早到0.4秒。”
一伙人不服氣。
另一伙人嗤之以鼻:“聽不懂人話啊?0.4秒不算數。”
“行了!我不要你們覺得!我要我覺得!聽我的!來!趁這堆蛋糕還熱乎,你們把它平分了。”
說著,童建國從一個小孩兒手里奪過鐵鍬把那堆馬糞分成兩堆。
“再給我們一個!”
“我們這邊少了!”
“行了!就這么地了,趕緊拿走!”
童建國轉身離開沒幾步,兩伙剛才還爭執不休的小屁孩兒卻像老朋友一樣聊得火熱了。
“你們還差多少?”
“還差一半兒呢?”
“要不咱哪天到園藝大隊偷雞糞?”
“好啊,園藝大隊養雞的最多。”
兩伙小屁孩兒聊著聊著,竟然議論起童建國了。
“那個大人自稱大哥哥,長得比我爸還老……”
日嘛!你們……
童建國又走了會兒,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兒。
怎么回事?明天就是新年了,怎么一點沒有節日氣氛啊?
這會兒的人對元旦無感啊。
跨年啥的根本沒人在意。
走了好一會兒,童建國才在路邊一棟房子的黑墻報上發現彩色粉筆寫的“歡度元旦”的字樣。
童建國剛嘆口氣,突然就聽到“砰”地一聲。
童建國嚇得跳向一邊,就看到兩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手里舉著槍狀物在比劃著。
而且槍管兒還冒著煙。
我草!火藥槍!
童建國剛一愣神兒。
另一邊的家伙突然又舉起火藥槍了。
“砰!”
童建國這才看清,兩人一手拿著火藥槍,一手還拿著個鍋蓋,當做盾牌。
“啪!”
鐵沙子噴在鍋蓋上。
尼瑪!不要命了!
再看兩個人,都嘻嘻哈哈,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作死就不會死!你們就繼續作吧。
童建國小跑著離開,剛停下腳步又聽到“啪”地一聲。
這又是在搞什么?
這回是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也拿著類似的玩意兒。
是用鐵絲折成的,前頭裝的是自行車鏈條,一根火柴插在里面,俗稱火柴槍。
雖說火力不猛,可也有一定的危險啊。
這兩個**崽子連鍋蓋都不用,直接對射。
尼瑪,都是精神病啊!
童建國一路走著,四下打量著,想找到個體戶。
但很遺憾,根本沒有。
好容易走到汽車站跟前,總算看到一個個體戶了。
而且,這個個體戶相當囂張!
他在車站門口支著張桌子,桌子三面都貼著紅紙剪的大字:刻章!
尼瑪!有沒有搞錯?刻章辦證都這么正大光明?
童建國將信將疑地走過去。
這伙計跟他年齡相仿,但童建國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回城知青。
首先,他手很細致,不像童建國這種老樹皮一樣的手。
其實,童建國這種手干一兩年農活就摧殘出來了,想恢復原狀且得三五年。
再看他的眼神也不對。
他的年齡跟童建國相仿,如果下鄉的話鐵定是老三屆。
所謂老三屆其實是六屆。
64、65、66年的初一、初二、初三和高一、高二、高三生。
童建國是高二生。
這伙計念書再晚,怎么也是初三或者高一了。
在當下,屬于文化水平較高的了。
這幫人雖然被生活摧殘的沒人樣兒了。
但骨子里還有那股勁兒。
而這伙計眼神發飄,顯然在市井中已經摸爬滾打有年月了。
“大哥,您刻章嗎?”
刻章老兄打招呼。
“暫時不刻。”
老兄繼續埋頭刻起來。
看了會兒,童建國想起來了。
他這刻章就是專門給私人刻的。
都不用向有關部門備案。
或許這會兒文盲比較多。
不管城里人還是鄉下人,辦理各種需要簽字畫押手續時,統統使用個人印章。
所以說,這個市場其實相當壯觀。
從這伙計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他日子過得挺滋潤。
腳上穿著翻毛大頭鞋。
這鞋在勞保商店得賣五六十元一雙。
手腕上戴的歐米伽也得200來元。
身上的軍大衣干干凈凈,頭上也沒戴大棉帽。
而是戴著個毛線護耳。
坐在那里就跟一發報員似地。
也隔三差五總是有來刻章的人。
他們一般都不說話,就遞過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他們的名字,再選一下印章。
一般都選木頭的,好一點的選塑料的。
刻章的哥們兒手頭很熟練。
一邊看著紙上的名字一邊用鉛筆在印章上打好隔斷,然后把名字倒寫到印章上。
接著,舉起小刻刀就開始工作了。
童建國看了會兒就想:這營生咱也干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