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把殺人犯余小剛交代的情況告訴了杜志春。
杜志春猛地站起來,說:“高梁,走走走,我們一起去問問他!”
半路上,杜志春問高梁:“他的指紋采集了嗎?”
“采集了!”
“太好了,一會兒你去找立偉要結果,我去市局法制去找‘830214殺人案’案卷,說不定這次就能給富源翻案了!”
高梁突然攔住了他:“杜哥,如果這個人交代的案子就是你和孫科長辦那個案件,那么你們很有可能因此會受到處分的。”
杜志春平靜地看著高梁,說:“你不知道富源這幾年有多苦,如果這個余小剛真的是當年的殺人兇手,那么我個人的名譽和富源的清白和自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高梁微微有些觸動。
杜志春接著說:“除了富源的清白,還有死者的冤屈也需要去伸張。即使今天你我不去查清真相,也不等于這件事沒有發生過。我們不可能永遠裝著若無其事,無視別人的痛苦。”
高梁下定決心:“好!我懂了!無論如何,我都跟著你干!”
半夜十二點,高梁把余小剛送進了看守所。想到還有一些材料沒做,他又折回到了隊里。一進局大院,他發現隊里的燈還在亮著。他上了樓,推開辦公室的門,發現杜志春正坐在那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
高梁問:“杜哥,咋還不回家?”
杜志春才發現他,手一抖,長長的煙灰掉在了褲子上。“哦,想點兒事情,就忘了時間。”
“想什么?那個案子?”
“嗯,八年了,一塊大石頭壓了我整整八年。”
“杜哥,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講。”
“說!咱哥倆兒還用藏著掖著?”
“如果‘830214’翻案了,你不光這個中隊長沒了,給你個處分也是可能的。”
“老弟,咱們這中隊長就是個股級干部,我還不至于指望當個小官就飛黃騰達。至于處分,我更不怕,我沒敢堅持自己的意見,造成了冤案,受處分也是應該的。我難過的是,富源的一輩子就這么草率地被改變了。當年層層領導都要求快偵快審快判,我從專案組出來沒到一個月,案子判決都下來了。”
“你也別難過了,這不是咱們能控制的。”
“現在我們要把這案子翻過來,富源能不能恢復到以前,我不知道;但是孫黎明的人生恐怕也要改變了。”
“你生他的氣嗎?”
“生氣!不是氣他要立功受獎,而是氣他太急功近利,坑了別人。但是他要是因此真的毀了大好前途,我又于心何忍?算了,不說了,咱倆一起看看案卷,看看口供細節能不能對上吧。”
“嗯。”高梁嘴上應著,心里也有些難受。
果不其然,崔立偉給出的結論,“830214殺人案”中現場采集的指紋和余小剛的指紋完全可以對上;余小剛供述的一些情細節與現場認定的痕跡、物證情況也基本一致,所以可以認定余小剛就是八三年春節那起殺人案的兇手。
現在刑警隊已經確立了主辦人制度,這起案件的主辦人就是高梁。
經過一段時間的偵查,高梁把余小剛的案卷送到了檢察院,檢察院的辦案人就是歐陽柏嘉。很快,檢察院就向法院申請再審“830214殺人案”。沒多久,法院就判決富源無罪釋放。
富源出獄的那天,高梁開車拉著杜志春去新生農場監獄接他。
富源看見杜志春,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大春,這么些年了,只有你還記得我,連我媽我爸都不要我了。”說完,富源號啕大哭。
杜志春也紅了眼眶,說:“沒有,沒有。你想多了,我叔我嬸在家等你呢!這不,我提前帶著我們小兄弟高梁來接你嘛!你能出來多虧了我這個小兄弟,是他把人給抓住了。”
富源握著高梁的手,一個勁兒地感謝。
高梁有點兒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推辭,不知道怎么回應才好。
杜志春插過話來:“富源,說起來,是我對不起你,當年的案子……”
富源擺擺手,說:“八年了,我也想明白了,這件事不怨你。有的時候我也挺后悔,最初你來的看我時候,我對你那么惡言惡語,其實就是我就是覺得冤得慌。”
杜志春偷偷把眼淚擦了,笑著說:“咱哥倆別在這門口互相道歉了,走,帶你吃飽了,喝足了,洗個澡,洗洗晦氣,再回家去看我叔我嬸!”
三個人一路風馳電掣,把車開到了紅旗小學附近的春華小吃部。三人坐下來,要了些酒菜,算是給富源接風。
吃飯的時候,杜志春跟高梁說:“梁子,能不能跟我叔商量商量,看看給富源安排個活兒。”
高梁放下筷子,一抹嘴,說:“我也正想跟你們說這件事。這個事我爸問了咱市局政治處,也問了市里組織部,富源大哥這種情況是可以恢復公職的。因為他沒有犯錯誤,不符合開除公職的條件。但是他也是七八年沒有在公安工作,所以我的建議是讓大哥先干一些行政工作,適應適應。”
富源嘴里還嚼著飯,突然愣住了,傻愣愣的看高梁。“我還能當警察?”
高梁樂了,說:“為啥不能啊?你又沒犯錯誤,過去你是受冤枉了,所以說應該恢復公職。只不過在咱們偵查技術手段也先進了,這個工作模式也變了,你可能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所以,你先去行政部門過渡一下。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怎么都行!怎么都行!只要還讓我穿警服就行!我這輩子脫了軍裝換警服,脫了警服換囚衣,我還有一天在穿上警服,怎么都行!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梁子!”
“嗐,你可別謝我!我覺得本來就是組織上虧欠你的。”
杜志春有些苦澀地說:“這不是組織上虧欠他的,是我虧欠他的。”
富源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淚兒,說:“大春,你別這么說!我說了,這八年,我也想明白了當時的情況,怨不得你!”
杜志春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了,說:“怨不得我?怎么可能怨不得我?明明就我太膽怯了,不敢堅持自己的想法,領導說讓我離開專案組,我連爭都沒爭。這事兒過后,我不管是受處分,還是被開除,我都認了!”
高梁抬手壓了下兄弟倆的情緒,說:“二位大哥先吃飯。富源大哥的任務是,吃完飯去洗個澡,回家看老爹老媽。杜哥的任務是,把這事兒前因后果想明白,寫明白。內部調查還沒有開始,咱不能自己就把自己的路給說死了。”
“對對對,吃飯吃飯!”哥倆異口同聲的回應著高梁。
可是三個人知道,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大家都絕口不提,卻是繞不開的孫黎明。
案件已經過去七、八年了,西市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的人員也經過了多次調整,過去的老領導退休的、離職的、調走的,現在還能了解當年案件的也不剩幾個人了。
高凌云當年是站前區公安分局局長,對這起案件有所耳聞,但并不完全了解。
現在他的對面坐著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長——也就是原來西市區分局局長包聰和市局政治處宣傳科的副科長孫黎明。倆人作為當年專案組成員,正在跟他匯報案件。
高凌云之前做過一些了解,自己的兒子高梁正好是余小剛案件的主辦人,也跟他講過案情。可是現在這兩個人說的情況與他早先了解的不完全一樣。聽這意思,杜志春在“830214殺人案”中應該負主要責任。
一時間,高凌云也不知道相信誰好。
待二人走后,高凌云踱步到政委羅輯的辦公室。
“老搭檔,有愁事就得來找你。”高凌云進去也不敲門,直接坐在沙發上。
羅輯在辦公室里看見包、孫二人離開,心里也有了一些譜兒。“是為了富源的事兒來吧?”
“果然是有了難題找政委!”
“別給我戴高帽子!這件事兒,實打實的,咱是辦錯案了。按理說,該給處分是給處分。但是你要想到,富源是咱們自己的同志,未來還要回來工作的,以后大家都要在這兒抬頭不見低頭見。如果把這個處分給重了,富源以后工作也很難開展。”
“可是他這八年牢獄之災,我們怎么能補償?”
“老高,你不要只想著富源的情緒。你想沒想過,當年搞嚴打,基層的壓力也是組織上給的,他們固然有錯,可是如果只讓他們背鍋,是不是也不公平?他們的情緒會不會對著杜志春和高梁?你要心疼心疼自己的兒子!”
“誰的兒子誰不心疼啊?但是,我們必須保證我們公安隊伍的純潔、穩定和團結!”高凌云還是覺得對富源不公平,尤其剛才聽完匯報,心里對包、孫二人很是不滿意。但是羅輯的話有道理。
“老高,水至清則無魚,與其我們倆在這爭論,不如問問富源的意見。”
“這對富源太不公平了,我們不能把壓力轉嫁給他。”
“別太武斷,或許富源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