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又是如何對不起這幫子閣老尚書了,他只記得他第一次親臨湖廣治天花的時候,整個朝廷都是在極力配合自己運轉的。
可隨著自己一路平土司,征交趾,再收鹽務,平叛亂,自己的功績越來越大,文治武功越來越突出,離那圣賢書里的明君和千古一帝越來越近,這群大臣就對自己越來越疏遠,越來越憎恨,甚至是越來越刻意阻撓……
朱厚照想不通,很多時候他都想私底下親自去問問劉健,說一句:“劉師傅,這不就是朕在詹事府時候您們幾位老師教朕的圣君之路嗎?不就是你們所期望我成為的圣明天子嗎?為什么我變成了你們想要的樣子,變成了書中所描繪的樣子,你們卻越來越喜歡與朕唱反調呢?”
可是再仔細想想諸如劉大夏,葉贄等人,哪個起初不是為國為民的治世能臣呢?哪位又不是赤膽忠心的賢臣呢?但為什么后來還是免不了落俗,免不了背棄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呢?
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利字罷了。大臣們希望自己成為明君不假,但他們希望的是在他們控制下的圣天子,是能與他們所代表的利益相吻合的千古一帝,而不是像自己一樣改了鹽務,又要動海禁的蛋糕,還要增設強軍私兵的好皇帝。
只可惜,君權和臣權向來都是不可調和的,向來都是站在對立面的,自古以來都是君權強而臣權弱,臣勢大而君漸微,又豈有君權和臣權齊頭并進的道理呢?
看著底下的大臣開始為他們的“百官之首”搖旗吶喊,紛紛附和,絲毫不考慮劉健等人的對與錯,是與非,只知道只要不違背劉首輔的意思,那么自己在朝廷之中就不會被孤立,被排擠,就算到時候出了問題,也怪罪不到自己的頭上,畢竟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
臣心如此,于國何加焉?于民何加焉?
朱厚照的心有些疼,但一想到這的確是軍國大事,那些也都是自己的推論,萬一出了半分差錯,對一地的百姓都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再者,馬文升等人說的也不錯,那遼東的確有重鎮堅城所在,又背靠朵顏三衛的牧場,就算真的遇到了韃靼大軍的襲擊,也可以退居城中與其慢慢消耗,等待朝廷增援。
而這大同就不一樣了,對于當地的駐軍,雖然是邊軍,不至于同其他地方一樣糜爛,但人家韃靼人是背水一戰,輸了是要死的,甚至還會滅族!但自己的將士們卻是象征性的履行義務罷了,再加上當地參將擁兵自重的思想,舍不得打,或者說不敢出去打,朱厚照還真不敢相信他們的實力。
要是真被小王子帶人攻陷了大同,又帶兵一路北上,暫且不論會不會對京城構成威脅,可這也是自己日后的政治污點啊,必將成為大臣們攻擊自己的輿論武器。
到時候要是有心之人做作一番,說當初群臣就提議讓自己派兵增援大同,自己卻非要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視軍國大事如同兒戲,不顧當地百姓安危,要讓人去救援不甚相干的遼東,那對于民心波動可是大大不利的。
所以,于公于私,朱厚照都只能接受他們的意見,但是對于遼東的安排,說什么自己也不會放棄的。
未雨綢繆,有備無患,方可勝券在握!
“既然諸位卿家都覺得這韃靼人的首要目標依舊是大同,那么增援這大同自然是不會有錯誤的,那么依照兵部的意思看,這大同該如何增援,又該派誰去增援呢?”
“回陛下的話,正如陛下所言,這韃靼人騎兵的機動性對于我大明的步卒的確是頗顯優勢的,若是現在臨時從京城調派人手過去增援,必定是來不及的。”
“既然如此,臣倒是建議直接下旨意給那宣府參將楊繼勝,讓其帶人就近支援大同,以防不測!”
都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這宣府參將楊繼勝是自己的門生故吏不假,可是上次朱宸濠往自己身上潑臟水,陛下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嫌疑,要是自己現在再刻意避開,那倒是顯得有些做作和心虛了。
與其讓人猜忌,在背后嚼舌根,倒不如直接將事情擺在明面上,讓這宣府參將楊繼勝親自帶兵去迎敵,以事實說話。
再者,讓楊繼勝帶人過去就近支援,的確是眼下的良策,不但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也能在最短的期限內調集人手對大同進行有利的支援,又能洗清楚自己身上的嫌疑,何樂而不為呢?
“陛下,這楊繼勝鎮守宣府多年,從未有過任何污點和敗績,確實不失為一員虎將,讓其帶兵支援大同,確實可取。”
馬文升話音剛落,劉健又站了出來給其搖旗吶喊。英國公張懋卻是朝著一旁的修武伯沈恩使了個顏色。
“是啊陛下,讓這個宣府參將楊繼勝去支援,不但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征集大量的兵馬,又可以盡快支援大同,的確是上策!”
在朝堂上向來不會輕易開口說話變態的勛貴,居然也破天荒的開了口。
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三等伯爺,但沈恩可不會,也沒有膽量無的放矢,他既然敢站出來表態,代表的就必定是整個勛貴集團的意思。
至少,也是北京城里的勛貴們的意思。
看著有些活躍的劉健和勛貴,朱厚照的心沉到了谷底,現在他已經看清楚了,想要一如既往的朝這些勛貴借兵,那萬萬是不可能的了。
他們敢借兵給自己去云南是因為自己讓英國公帶了頭,其余的人不得不借,而他們敢借自己兵去平叛,那是因為這群人權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決定,知道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大的損失,所以才肯表一表忠心。
可現在,自己要讓他們面對的是兇猛的韃靼人,是曾經掠奪過這群人的祖父,讓他們的家族走向沒落的韃靼人,他們自然是沒有膽子,也不會覺得自己的這群家兵會有以前大父那一輩的強悍。
既然知道是必輸之局,是會削弱自己家族力量的蠢事,那么這群人自然是不會干的。今天站出來表態,也是為了提醒朱厚照,免得到時候自己上門借兵雙方尷尬。
沉吟片刻,朱厚照也只好開了口:“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吧,內閣這邊火速下發加急文書,讓這宣府參將楊繼勝立刻帶兵增援大同,若是能夠擊敗這群入侵我大明的韃靼人,朕必有重賞!”
聽到朱厚照同意了大家的意見,馬文升倒是沒什么,劉健卻是一臉的喜色,也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陛下英明!區區韃靼人,必定不能掀起什么風浪!還請陛下勿要憂心!”
沒心情理會這群人的恭維,朱厚照壓了壓手,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看著這群人“冷靜”了下來,才慢慢的開了口:“既然大同這邊已經有了良策,那么對于遼東,也萬萬不能掉以輕心,讓這韃靼人有任何的可趁之機!”
“正所謂有備無患,對于這遼東,不知道各位又可有什么良策呢?但說無妨!”
“陛下,既然如此,不妨再讓內閣下發遼東,讓遼東上下嚴行戒備一月,以防止這韃靼人突然襲擊。”
“這遼東本就是我大明的軍事重鎮,兵強馬壯,又是以逸待勞,只要有所戒備,不讓這韃靼人偷襲得逞,那么必定是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這次開口說話的是身為戶部尚書的李東陽。
兵部這邊還是一如既往的只想將注意力放在大同,不太在意遼東的安危,而戶部這邊,想的也是能省就省,最好是不浪費一錢一糧,那才叫皆大歡喜呢!
隨著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朱厚照也開始動搖了,莫非真的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不成?
當務之急是趕緊讓內閣將文書下發,讓那宣府參將楊繼勝派兵增援大同,同時也讓遼東方便加強戒備,而不是繼續在這里扯皮。
于是乎,最后朱厚照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己的這群師傅,這群與自己的父親相濡以沫共事多年的老臣。
回到了豹房,朱厚照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要是真的出了事,就算自己把這群大臣全部拉出去砍了,也彌補不了那群從中喪命的百姓啊。
“陛下,大明日報那邊又寫了幾篇新的文章,說請您先看看。”
劉瑾一臉高興的將手里的大明日報遞給了朱厚照,至于什么大同遼東,什么韃靼人,劉瑾一點都不關心。
他只知道陛下真是神了,經過這六七日的運作,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可是好了不少呢!甚至許多宦官都佩服自己,夸獎自己有凌云之志!
朱厚照結果來看了看,這三篇文章有兩篇都是寫劉瑾的,還是大幅度的渲染劉公公是如何的仁義無雙,如何的為國為民,如何的忠心耿耿,如何的壯志凌云。
讓自己看,也是怕吹過了頭,讓自己把把關罷了。
看著一旁一臉高興的劉瑾,朱厚照敢肯定劉瑾必定是事先看過這些文章的,畢竟這又不是什么軍國大事,劉瑾自己又是當事人,看一看倒也無可厚非。
想到遼東上下收到消息未必會放在心上,派人去監督也是分量不夠,朱厚照看劉瑾就是越看越順眼,不愧是赤膽忠心劉伴伴啊!
“劉伴伴,你覺得這些文章寫得如何?”
“陛下,這些東西寫的實在是太好了,奴婢都有些慚愧了。”劉瑾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那你想不想成為這報刊之上那樣赤膽忠心仁義無雙的好太監,受萬人敬仰后人稱頌呢?”
劉瑾忙著高興,想都不想就開口道:“奴婢做夢都想成為這樣的人啊!”
“那好,朕就給你這個機會!這次韃靼人和遼東的事情,就拜托你啦!”
看著陛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想起了上次朱厚照讓自己去湖廣的事情,劉瑾愣在了殿中,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陛下饒命啊!奴婢還要留著這有用之身伺候您呢!”
劉瑾的哀嚎開始在豹房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