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宣的藥,具有安神的功效,晏霞服過之后,心中各種焦躁的情緒都逐漸衰退,她的眼瞼有些吃力,長長的睫毛也隨之緩緩而動,眼前是月兒和梅兒的笑臉,遠處是池子含蓄的眼神。晏霞的視野漸漸模糊,這是藥力的作用,她不知這一覺又要睡去多久,在合上眼睛的一瞬間,她又看了看池子的臉,臉上的淤青和傷痕終于被注意到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一次涌上心頭……
晏霞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一片黑暗,像凝固的墨汁,她的眼前是一條暗河,只有湍急的水聲,卻看不到水流,但只是這聲音,就有一種如臨深淵的感覺。暗河的對面,是一個溫暖的畫面,待她看清楚時,那里有自己的父親和母親,還是幾位兄長、大嫂……一個其樂融融完整的家。暖意浸潤心頭時,身后突然有了響動,猥瑣的嬉笑,諂媚的謊言,如同兩股濁氣熏天的氣流,在自己的身后游蕩著,她想閃躲,卻無力掙扎,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子,看不清他的樣貌,只能看到他不斷重復著一個動作,他在招手,朝著自己不停的招手,似乎是要幫她擺渡到對面的極樂。身后的濁流越發靠近,一陣脊背發涼的感覺從腳趾串到頭皮,她想用盡全身的力量掙脫,奔向那個男子的身旁,卻見那男子痛苦的倒在地上,雙手在自己的頭上捂著,不停在地面上翻滾,好像有一群人在毆打他、羞辱他,地面上已經散落了點點的血跡,他終于不動了,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一個女子突然出現在他身旁,連看都沒看一眼,靜靜的離去,一副冷若冰霜的畫面定格在腦中,久久揮散不去……
小院中的上元佳節之氣甚濃,窮苦人的快樂極其簡單,有幾個熱乎乎的元宵便是最美的佳肴。紀宣來了,池子和所有人上前迎候,并送上祝福,紀宣的手上拎著一些糕點,也讓月兒和梅兒高興的取走與毛球分享。
“那小姐的身體如何?”
紀宣的主要目的,還是關心病榻之人。
“人醒了,就是有點虛弱,精神嘛,比我想象的要好。”池子一邊說一邊帶著紀宣移步到最里面的廂房:“您還是親自幫忙給診一診吧。”
晏霞安靜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勻,面色白里透紅,除了頭上的發髻以外,好似恢復了往日的模樣。讓月兒和梅兒幫忙檢查了幾處傷口之后,紀宣也如釋重負。
“總算沒有辜負了王氏父女的囑托。這兩副藥明日早晚各服一次,另外還有一些外敷的藥,這是我紀家的祖傳秘方,用過之后可以不留疤痕。”紀宣看了看晏霞的樣貌:“像這樣嬌滴滴的絕色女子,疤痕可是會成為心中永遠之痛的。”
“謝謝紀郎中,真是無以為報。”
池子抱拳行禮,紀宣一把將他扶起。
“這位兄弟,市井之中多有口耳相傳,你這觀香預事的本事,怕也不脛而走了。”
“什么!?我……”
紀宣點頭笑了笑。
“自然也有我的份,不過你應該還給其他人看過香卦吧,不然不可能傳的這么快!”
池子聽罷,頓覺緊張,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紀宣倒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他拍了拍池子的肩膀。
“沒自己燒三炷香看看?王大師之后,又出了個看香卜算的奇人,哎呀……我猜這以后……你還真是難說……”紀宣也抱拳行禮:“好了,我先告辭,家中還等我回去共度上元佳節呢,不能久留,那個姑娘并無大礙,不日就可以起身活動了。”
池子將紀宣送出了院落,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忐忑,一部王時濟遺留下的奇書,好奇心使然,牛刀小試,誰知卻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池子在心中反復想著,他曾想安分守己的做一個乞丐,了卻余生,雖有不甘,但也無奈,七年過去了,還會有多少人會記得我呢?嚴寒之地,那些血雨腥風早已被陳年的積雪所掩埋,關于他的一切,或許……已入凍土……
懷揣心事的池子漫無目的的走在街巷之中,在如此僻靜之地,也可以依稀聽到遠方鬧市的熙熙攘攘。幾聲金屬的敲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抬眼一看,已經到了前日里造訪過的金家大姐金惠的院子,敲擊聲從院中傳來,叮叮當當的很有規律。
“金家大姐在嗎?”
池子試著叩了叩門,院內的響動也戛然而止。
“誰呀?”
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
“哦,我是鄰居。”
“鄰居?”院內的人停頓了一會兒:“家姐不在!改日再來吧!”
池子見院內之人沒有好客之意,也就悻悻的走開了,他在一個角落中停留住,總覺得有些奇怪,金惠曾提起過他杳無音信的弟弟金澤,莫非正是院中之人。正想著,院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男子探出頭來左右張望,眼神犀利,右邊臉頰上,有兩條深深的疤痕。更使得池子注意的,是男子的手和手上的東西,那只手有些奇怪,像是骨骼突兀一般,手中還攥著一枚飛鏢。男子看了幾眼之后,便又回到院中將門鎖好,緊接著又傳來剛才的敲擊聲。
池子回憶起那枚在金家地上的歪柄飛鏢,心中已經猜出了大概。金惠心心念念的弟弟歸來,她卻為何不在呢?
腦中的事情太過煩亂,他尋找金惠也并非偶然,在習得王時濟的書稿之后,為他人看香的事不出三件,紀宣紀郎中的小蓮花香,谷為均谷老大人的祿香,再有便是金惠金大姐的壽香了,谷老大人自不用多慮,他深居簡出,隱士之風,這口耳相傳的消息,也就只有出自紀宣和金惠之口了。源頭雖已找到,但無論如何為時已晚,自己的安寧,或許從此便再難挽回了吧。
池子回去的時候,已近酉時,院子里飄散著濃郁的香氣。小叫花子們埋鍋造飯,上元佳節的元宵個個都讓人嘴饞。池子剛想嘗上一口,月兒和梅兒就跑了過來。
“池子哥哥,漂亮姐姐醒了!”
池子一聽,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湯圓,朝著最里面的那間廂房走去。
“池子哥哥。”月兒拉住了他的袖子:“漂亮姐姐好像變了!”
“怎么變了?”
“脾氣好了呀!不再大喊大叫,大哭大鬧了!”
池子笑了,他摸了摸月兒和梅兒的頭,叩開了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