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泉州府,永寧衛,軍戶鄭老傻家。
鄭老傻陰沉著臉,看著圍在桌子旁的三個兒子。
“上面來人了,嫌我年紀大,倒是勾軍的時候了,你哥仨抽個鬮吧!”
在明代軍戶不能分家,無論家族有多少人,都不能分,為得是保證兵源。
兵源在明代還有好多稱呼,最早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那波,被叫從征兵。在靖難之役后,投降的那波叫作歸附兵。
因為做軍戶困苦艱難,就會有逃軍出現,被抓回來就會充軍發配,如果不拿錢活動,有多遠給你發得多遠,這種兵叫謫發兵。
在衛所正常一代一代當兵的叫垛集兵,一但兵員老了,就會在其家中尋上一個成年男子頂上,這也就是勾軍了。
因為軍戶不得分家,鄭老傻年紀大了,這勾軍自然要勾他下一輩的。
鄭老傻還有個弟弟,他弟弟有倆兒子,本來勾軍是要在鄭老傻的三個兒子和鄭老傻弟弟那兩個兒子,五個人中勾。
但是鄭老傻的弟弟向上面使了銀子,所以這勾軍自然而然的落在鄭老傻家里,沒辦法,誰讓自己拿不出銀子,孝敬上面。
因此鄭老傻滿臉陰沉,他的三個兒子也是滿臉凝重,略顯緊張。
“抽吧,抽中也不怕,其他倆人每年都個備著銀子,你們叔那里,銀子也得出!”
被勾走的人也沒那么不堪,只要是不打仗,活的也能滋潤,家里兄弟,包括堂兄弟,每年都得備上安慰銀子,給被勾走的那個兄弟,這是傳統,讓別人背著鍋,自然要給好處的!
但是如今大明并不太平,上一輩的人還記得三大征,如今遼東又烽煙再起,說不好什么時候就得北上,因此沒人想被勾走,在家老老實實的活著,多好!
“咱老鄭家,一輩子本分,不管誰被勾走,都不能跑,安分過日子,無事種糧,若是真打起來,腦袋靈光點!”
鄭老傻教育著三個兒子,一但被勾走,此人途中逃跑,抓不回來,自然還會到軍戶家再勾一個,所以,鄭老傻才有此話,不讓兒子逃軍。
黑漆漆的桌面,散扔著三個泥球,泥球里面包著兩個石子,還有一個什么都沒包,要是選到什么都沒包的泥球,那就得被勾走。
鄭老傻三個兒子,眼睛緊盯著泥球,多希望能看透這泥球。
三人屏住呼吸,默默祈禱,最后拿起自己中意的泥球,手指顫抖著捏開。
最后鄭老傻的小兒子鄭三斤,不幸中獎。
他輕輕捏開泥球,并沒有感受到硬物觸碰手指,心中微微泛涼。
他的兩個哥哥,臉掛著笑容,手里托著黃豆大小的石子,歡快的蹦跳起來,沖到院子,放聲歡呼,對于他們來說,這簡直是重生。
鄭三斤苦著臉,抬起頭看著老父親,自己的命不好,賴得誰?
“三兒,不怕,我這就給你張羅一房媳婦,一起去那邊好好過日子,生個一男半女的。”
鄭老傻用簡單的話語安慰著兒子,其他的話他也說不出來。
鄭三斤什么也沒說,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因為家中沒錢,本來可勾在家中附近的衛所,這么一來,直接將鄭三斤給勾到寧波府昌國衛,離家幾千里。
黑夜暗淡,零星狗吠不時的響起,鄭三斤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院子,暗暗咬牙,轉頭,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路北上,沿海岸而行,三天后,肚腹空空,身無分文,暈倒在岸邊。
當鄭三斤醒來時,他已經在一艘大船
上,周圍圍著一圈糙漢子。
“醒了醒了!”
鄭三斤滿臉茫然,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被抓了回去,不過再仔細一看,不像,這些人都穿著破爛衣服,或打著赤膊,不是什么官兵模樣。
“嘿,賴漢,哪里人?”
鄭三斤掙扎的坐起來,眼見大船漂在海上,又打量一遍身旁的人,并未回答問話,而是開口反問道:“你們是誰?我在哪?”
一個年紀稍微大些的老頭,上來對著他腦袋扇上一巴掌,“你個賴漢,這是我們大哥邢麻子!”
鄭三斤滿臉驚訝,邢麻子的名號他打魚多年,自然聽過,在這大海之上,邢麻子的名號可是響當當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海盜之中,哪個都得給他個面子。
鄭三斤心里卻嘆,為了逃軍,現在又進匪窩,天意啊。
原來是鄭三斤暈倒在海灘,正巧遇到邢麻子帶隊打劫歸來,巧遇趴在海灘上的鄭三斤。
邢麻子見其長的黝黑健壯,索性將他帶上船。
鄭三斤只得將自己的身世講過,船上的海盜,一個個為他打抱不平,連連罵娘。
正說話間,桅桿高處的瞭望手高喊:“大哥,有船,怕是十八芝!”
聞言,所有人站起來,向著遠方看去,在略顯昏暗的烏云下,隱隱約約卻有船帆。
“多少條船?”
“至少十艘!”
邢麻子緊皺眉頭,自己帶著兩條船出來碰運氣,沒想到運氣這么不好。
如今十八芝勢大,那么多海盜聯合起來,控制了澎湖一代,就連紅毛都要懼讓三分,自己更是在這福建外海越來越難混,出來劫船上岸,都要躲著他們。
“起帆,北上!”
遇到十八芝自然難以抵擋,唯有逃跑一路!
眾海盜手腳麻利,升起主帆,海風一吹,大帆鼓起來,船如水中蛟龍,行如風馳。
眾人心中稍安,哪想到,船正快速行駛中,突然船側幾十丈外,突然炸起三四丈高的水花。
顯然是有炮打過來。
所有人大驚,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南面圍過來三艘福船。
天色昏暗,遠處天空烏云漫過,所以有船靠近,竟是沒有發現。
邢麻子的這兩艘老閘船自然不如福船大,炮自然也不如那福船的威力大。
老閘船上只有幾門佛郎機的小炮,打的不遠,威力更是弱。
眼見三艘福船越來越近,炮子砸在老閘船四周,騰起的水花,好似瓢潑大雨般砸面而來,危機時刻,等待著邢麻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