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帶著小包子離開容記時已至深夜,車行全都關了門,是陳大刀將他們送回了村子。
羅大娘還沒睡,幾個孩子在外頭,她心里總惦記著,睡不著,聽到馬蹄子與車轱轆的聲音,她趕忙開了門出去,就見喬薇與陳大刀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朝這邊走來。
“我來我來。”羅大娘忙將陳大刀懷里的景云接了過來,小家伙比起年前重了些,抱著都疼手了,當然比起肉呼呼的小望舒,景云還是個枯瘦的小家伙。
母女倆將孩子抱到床上。
羅大娘想著陳大刀這么晚了辛苦一趟不容易,便留他吃點宵夜:“你坐會兒,我給你煮碗面!”
“不必了不必了。”陳大刀笑著道:“我趕場子呢,您甭忙活了。”
“趕……場子?”羅大娘一臉不解。
喬薇給孩子們脫了衣裳,放下蚊帳,說道:“他約了人推牌九,我是把他從牌桌上拉下來的,他這會兒恐怕已經手癢得不行,恨不得長雙翅膀飛回去。”
羅大娘看向陳大刀,陳大刀嘿嘿一笑,右臉那塊猙獰的刀疤在油燈下竟有了幾分憨厚。
既是要上牌桌,羅大娘就不好留他了,叮囑他路上小心點。
喬薇從廚房裝了一碗小炸小魚,切了一塊熏肉,用籃子裝好了拿到車上。
這就是陳大刀總喜歡送喬幫主回家的原因,每次都能“順”點好吃的,還都是外頭買不到的。
陳大刀開開心心地去了。
羅大娘去廚房燒水,問喬薇要不要吃點東西,喬薇搖頭:“在容記吃了很多,肚子還撐著呢。”
羅大娘用火折子點了柴,投進灶里:“看家具看得怎么樣?有滿意的沒?”
喬薇嘆了口氣:“快別提了,一個床就要五百兩。”
“什么?五百兩?這也太、太那啥了,金子做的嗎?”羅大娘嚇得不輕,羅家最貴的床是她與老羅的,統共花了九百文,是找村里的木匠師傅打的,在當時算挺貴的了,連趙家都說她花冤枉錢,還道一張床罷了,值當去了一兩銀子?老大、老二的床就更便宜了,不到九百文呢,“不就是幾塊木板?要那么多錢?跟村長家一樣是個架子床嗎?”
架子床是在床的四角立起柱子,頂端搭個罩的一種大型床,講究些的會在三面增設兩尺左右高的鏤空圍欄,架子床分四柱與六柱,六柱是鐵定有圍欄的,而且圍欄的面積還大,價格上比四柱架子床昂貴一些。
村長家的床喬薇見過,是六柱架子床,具體什么材質沒看出來,但挺老氣的,做工也不算精致,卻也花了好幾兩銀子。
喬薇看中的是拔步床,拔步床又稱八步床,是體型最大的一種床,四角立柱,鑲以木質鏤空圍欄,它的圍欄比架子床的高,一直到頂端的床罩,圍欄向前延伸,形成一個回廊,回廊中可置放腳踏,回廊兩側可置放桌椅、梳妝臺、抽屜,宛若一間獨立的小屋子。
這種床的造價比架子床要高上一些,但高到五百兩,就實在有些離譜了。
喬薇攤手:“說是紫檀木做的,我又不懂木材,誰知道他是真紫檀木還是假紫檀木?”
羅大娘無法理解幾塊木頭就能賣到五百兩:“這也太貴了!”
喬薇點頭:“是啊,所以我決定還是來鎮上買。”
“鎮上怎么賣?”
“拔步床,三十兩。”
有五百兩“珠玉在前”,再聽三十兩,羅大娘倒顯得十分平靜了:“別的呢?總共要多少?你手頭的錢夠不夠?不夠我問你哥要去,他收蝦賺了不少,小十兩是有的。”
喬薇微微一笑:“我有,您放心吧。”
“真有?”羅大娘有些不信,這不像建房子幾十兩,這可是上百兩的事,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呢!
喬薇笑道:“真有。”
有辦法。
羅大娘瞧她不像是撒謊,點點頭,說道:“你可千萬別把事兒憋在心里,錢不夠了與我說。”
“知道了,干娘。”喬薇笑著應下。
水燒熱了,羅大娘舀了水去給孩子們洗澡,望舒像個小面團,被扳過來、扳過去,怎么弄都不醒,等到景云時,一擦臉就醒了。
景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羅大娘,呆了呆,趕緊看向一旁,確定喬薇與望舒都在,才閉上眼,復又睡了過去。
羅大娘給景云洗完,從喬薇手里接過衣裳,一邊穿一邊小聲道:“他心思重,睡得淺,一弄就醒了。”
喬薇想起來自己剛來那會兒,就是景云在照顧“她”與妹妹,“她”死了幾天了,景云不知道,卻始終沒放棄,每天都去外邊找吃的回來。
晚上沒了燈,黑漆漆的屋子,他是怎么守住已經死去的娘親,又怎么守住年幼無知的妹妹,難以想象。
他是不是一整夜、一整夜地醒著?擔心會有人闖進來,把他們帶走?
喬薇幾乎能夠想象他坐在黑夜中,警惕地看著門外的樣子。
才四歲的孩子,為什么要經歷這些?
想想就讓人心疼。
喬薇洗漱后,把望舒放在了最里側。
景云迷迷糊糊地睜眼,喬薇溫柔地親了親他額頭:“睡吧。”
景云側身,將小腦袋埋進娘親懷里,甜甜地睡了。
翌日,喬薇將孩子們送去老秀才的私塾后,坐羅永志的驢車去了鎮上,家里有車了,感覺就是不一樣。
羅永志要下地干活兒,將喬薇送到黃老板的鋪子后便先行回了村。
上午沒什么生意,黃老板在后院兒幫工匠師傅們打柜子,見喬薇來,驚嚇地笑道:“這么早啊,吃過早飯沒?”
喬薇半開玩笑地說道:“吃過了,我這不是怕您反悔,所以上趕著把生意給敲定一下嗎?”
“瞧你說的。”黃老板干笑兩聲,把錘子放在地上,洗了手,與喬薇去了大堂。
喬薇把自己的古代版“身份證”,“房產證”、“土地使用許可證”,以及容記的“股權變更合同”拿出來放到了桌上。
黃老板一眼看到了上頭的“容記”,面色微微一變:“夫人是……容記的……”
“二當家。”喬薇不緊不慢地說。
昨夜喬薇提出按月支付,黃老板以為她沒什么錢,誰料她是容記的二當家,不僅如此,她還在鄉下有一塊如此大的地皮,光是那地皮就值好幾百兩銀子。
老實說,在經過一夜考慮后,黃老板的確有些后悔自己答應得太早,都準備找個借口反悔了,可眼下這些文書,又讓他猶豫了。
“夫人,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既是容記的二當家,又為何連買幾套家具的錢都拿不出來?”他鋪子的東西貴他是知道的,可容記的生意那么好,尤其它的小龍蝦幾乎火遍整個小鎮了,作為它的二當家,會沒點閑錢嗎?
喬薇淡淡一笑道:“不瞞黃老板,我才去容記不久,得年底才拿得到分紅,現在都是白做工罷了。”
“原來如此。”黃老板沒細看契約的內容,只瞄了一眼日期,確實是在兩月前,“小龍蝦的生意是你的主意?”
喬薇淡笑點頭。
黃老板不由地生出了一絲欽佩,一介女流之輩,能想出如此厲害的生財之道,非池中物也。黃老板沉吟片刻,又問:“我聽說容記的二當家與青龍幫也有點關系?”
陳大刀給姬冥修敬酒時,姬冥修那句“叫你們喬幫主來”,可是有不少人聽到了。
喬薇不可置否:“說來話長。”
這便是默認了。
容記的底子,青龍幫的面子,隨便拿出一個都足夠給做擔保,自己若是拒絕這樁生意,怕是有天會后悔。
他笑道:“夫人要不要再把家具挑選一遍?”
喬薇選好了家具,總價一百七十兩,分半年支付,一成的利錢。
一成的利錢有些高了,喬薇壓不了利錢,便將總價狠狠地還到了一百五十兩,還得黃老板差點吐血,黃老板拿了個假賬本給喬薇看,說你瞧我賣給別人什么價,賣給你又是什么價,結果被喬薇一眼識破,最后黃老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答應的,總之二十兩就這么飛了。
喬薇叮囑道:“別想在材質上動手腳,我會帶同行來驗貨,敢掛羊頭賣狗肉,青龍幫會怎么做,你懂的。”
黃老板:為什么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好大的坑?
這邊喬薇在鎮上購置家具,另一邊,一輛外邊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犀牛村的村口。
馬車上一共有三人,王、劉太監與充當車夫的莫護衛。
王是第三次造訪這個小村莊了,第一次是找尋殺害林護衛的兇手,那一次,他看見了大喬氏的畫像,親自上門確認,結果被大喬氏糊弄了過去;第二次是幾天前,探子查到姬冥修出入村莊山林的消息;而這一次——
“確定是這里?”王問。
劉太監道:“確定,村子里有間私塾,那孩子就在私塾上課。”
王挑開車簾,對外車座上的莫護衛點了點頭,莫護衛將馬車系在大樹上,與王施展輕功,進入了私塾。
待進去之后,王才發現它與劉太監口中的私塾“相差甚遠”,一個庭院,一間破舊的堂屋充作課室,西邊是一個狹窄的廚房,東邊是一個沒多少家具的臥房,茅房在后排,與豬圈連在一塊。
老秀才原先是不養豬的,但為了給倆孩子補充營養,他養了兩頭小母豬。
天熱,那氣味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那邊一響起讀書聲,豬圈里的小母豬也會十分有默契地哼上一哼。
一想到自己兒子居然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上課,王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隨后腳尖一點,掠過豬圈,落在了一棵老槐樹上。
樹蔭蔽日,也蔽住了二人的身形。
透過斑駁的枝葉,王看清了課室的情景,幾張不知道從哪兒湊來的桌子,大小不一,板凳有高有低,孩子有大有小,最大的看上去十二了,最小的是那對龍鳳胎,二人并肩坐在第一排,小女孩兒腿上坐著那只小雪貂,小雪貂聚精會神地聽著,時不時扒拉一下自己的毛,像是在數著什么。
望舒將景云的臉擋住了,王看不見,但細瞧小丫頭那張臉,卻是與大喬氏十足的相似。
很快,下課了。
孩子們一窩蜂地跑了出來,開始在院子里嬉鬧。
望舒抱著小白出來曬太陽,順便補充一下營養,她又在書包里偷偷塞了兩塊糖喲!
她自己含住一塊,給了小白一塊。
小白伸爪子去接,就在這時,一條體型巨大(相對于小白而言)的白色中華田園犬唰的一下沖過來,嚇得望舒啊了一聲,嘴里的糖塊掉了,白色大狗二話不說叼著糖塊,腳底抹油!
望舒哇的一聲哭了!
王的大掌倏然握住。
小白兇悍地看了大白狗一眼,弓起身子,后腿猛一用力,整個身子如白光一般閃了出去!
大白狗得了糖塊,溜到廚房外的水缸后,吧嗒吧嗒地舔了起來,大白狗其實不愛吃糖,但它主人鐵牛喜歡看它吃糖,每次它吃得像那只弱雞小白“狗”時,主人就特別高興,為討主人歡心,它每日都在勤加練習。
小白追了過來,面對體積是自己五六倍的中華田園犬,小白展現出了驚人的斗志與勇氣。
小白猛地跳起來,一爪子拍向大白狗的腦袋,將大白狗生生地扇倒在地,打了個滾才堪堪穩住身形。
大白狗被打懵了,怔怔地看向小白,實在不明白這巴掌大的小東西是打哪兒來的神力?
小白又飛起一爪,將它抽飛,撞在了水缸上,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大白狗被打怕了,拔腿就跑!
但小白怎會讓它如愿?小白奮起一跳,騎在了它身上,一只爪子揪住它的毛,一只爪子對著它腦門,左右開弓,揍得它嗷嗷直叫!
“揍得好!那狗太賤了!”莫護衛喝彩。
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莫護衛立馬噤了聲。
王又看向望舒,望舒已經沒哭了,景云從自己書包里拿出一塊專門為她備用的糖給了她,她破涕為笑,小胖松鼠一般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
景云安慰完妹妹后,轉身離開。
王的目光被小白吸引,乃至于錯過了查看景云的容貌,等他將目光落回景云身上時,景云已經去了“后罩房”,與幾個大他許多的孩子站在豬圈門口。
那些孩子衣著體面,不像窮人家的孩子,與周圍的貧困潦倒有些格格不入。
幾人將景云合圍中間,看上去像是要群毆的樣子。
王的神色冷了下來。
景云開了口:“抄詞十文,題詩二十文,全部作業五十文,先給后做,現錢不賒賬。”
王懷疑自己聽錯——
孩子甲道:“你給我奶奶寫個祝壽詞呢?”
景云從容淡定道:“祝壽詞,一百文。”
孩子乙道:“我想換個位子,我不想坐前面了。”
景云說道:“換位子十文。”
莫護衛險些栽倒!
這真的是自家小主子嗎?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樣?說好的書呆子呢?說好的小學神呢?這根本就是個掉進錢眼里的小腹黑呀!
這幾個孩子都是神童試之后慕名而來的有錢公子,他們曾在鎮上的私塾念書,因太調皮被退了學,來這里之后卻被景云收拾得服服帖帖,不僅上學乖了,作業也“認真”完成了,爹娘都很高興,孩子們不用吃竹筍炒肉,也很高興,景云有錢賺,皆大歡喜。
一場交易以幾人紛紛掏出腰包落幕,景云腰包鼓鼓,神清氣爽地回了課室,坐下后,景云似是察覺到了什么,朝老槐樹望來。
王忙隱匿了身形。
景云古怪地皺了皺小眉頭,明明感覺有人在看他的……
景云這一望,總算是讓王看清了他的模樣,那的確是一張與自己神似的臉。
上車后,劉太監給王倒了一杯涼茶,又拿起扇子替他打扇:“怎么樣?您看到了嗎?長得像嗎?”
王眸光深邃,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莫護衛開了口:“像,太像了!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王爺啊!”
劉太監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感到驚詫,看向王,問道:“王爺打算怎么辦?要把他們母子接回王府嗎?”
王沉默。
劉太監嘆了口氣:“王爺,您要慎重啊!”
王年紀不小了,幾位皇子像他這個年紀早早地就成了親,他的親事卻一拖再拖,除了他母妃不受寵,他地位也十分尷尬之外,另一個重大緣故,便是五年前他與大喬氏的事得罪了丞相府,惹怒了皇帝。
如今好不容易才與多羅家的大小姐訂了親,眼看婚期在即,若是傳出他已在外有了庶出子女的消息,婚事恐要橫生變故啊。
“多羅將軍府是唯一能與丞相府抗衡的世家,兩大巨頭您已經得罪了一個,可千萬不能失去另外一個,否則您的處境……您這五年來所精心謀劃的一切,都要栽在這臨門一腳啊!”劉太監語重心長地說。
莫護衛不贊同道:“可那畢竟是王爺的骨肉,身上流淌著我大梁朝的皇室血脈,不能就這么流落民間。”
“王爺……”劉太監神色凝重地看向他。
王抬手:“不必說了,本王自有決斷。”
莫護衛去外頭駕起了車,車轱轆緩緩轉動,在土路上軋出了淺淺的凹痕。
喬薇定完家具,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兒從鎮上走回了村里,走到半路與王的馬車碰了個正著。
為避免暴露身份,王坐的是下人的馬車,但喬薇認識莫護衛呀!她與莫護衛交過兩次手,這廝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
既然這廝在外頭趕車,里邊坐的想必是他那王爺主子了。
喬薇就納悶了,這家伙三天兩頭往村子里跑,到底想干嘛?
“喂。”喬薇叫停了馬車。
莫護衛知道她是小主子的娘親后,待她便沒了原先的跋扈。
喬薇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拍拍馬車:“我說尊敬的王殿下,您到底是為什么非得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你不會是真對我動了什么心思,想打我主意吧?”
不怪喬薇自戀,而是這家伙第一次進村就跑去她田里,盯著她一頓猛看,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得把她衣裳都看穿似的。
之后又各種偶遇,不讓她多想都不行。
王冷冷地拉開了簾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喬薇,喬薇毫不閃躲地迎上他視線:“干嘛?被我說中了?”
王聲若寒潭道:“別以為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本王就不知道你那些齷齪心思,你的招數對本王沒用!本王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論你耍多少心機,就算是生下了本王的骨肉,本王也絕不會多看你一眼!”
喬薇臉上一個大寫的懵逼,哪兒來的神經病啊?他哪只眼看出她對他有齷齪心思了?還跟他生孩子呢?他咋不上天啊!
王放下簾子,讓莫護衛把車駕走了。
一個使計爬了他的床的女人,就算生下他孩子又如何?那不是他想要的孩子,她休想他認回他們!
抵達王府時,宮里來了消息,安妃病了。
王連夜入宮,探望安妃。
安妃居住的宮殿十分偏僻,據說是清凈、環境宜人,利于養病,宮殿中只她一位主子,兩側的偏殿均未設小主,王倒也無需避嫌,與皇帝請安之后直接進了安妃的寢殿。
王一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香,他快步行至床前:“母妃!”
安妃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形同枯槁,聽到他聲音,緩緩睜開眼來,想開口卻先咳嗽了一陣,宮女忙奉上熱茶,王拿過茶盅,舀了一勺,親自嘗了嘗,才喂到安妃嘴邊:“先喝口水。”
安妃喝了兩口,擺手讓撤了。
王把茶盅遞給宮女,宮女自覺地退了出去。
安妃要起來,王扶著她坐起身,在她背后墊了個四喜大迎枕,方便她舒舒服服地靠著:“您的身子還是毫無起色,宮里的太醫都是怎么看的?”
安妃輕聲道:“不干太醫的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每逢換季總要在床上躺個七八天,等躺過了,也就沒事了。”
“這也是病,也需要醫治,看不好就是他們的問題,一群庸醫!”王火氣有些大。
知子莫若母,安妃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兒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王垂眸:“沒有,兒臣是擔憂母妃的病情。”
這話騙別人也就罷了,安妃是他親娘,又怎會瞧不出他言不由衷?只是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想說,她便不問。
“宮里大夫不行,兒臣明日從外頭給您請個大夫。”
“別麻煩了,我不礙事的。”外男入宮是大事,太醫好歹是職責所在,又有那么多雙眼睛監管著,都有些叫皇帝不放心呢,外頭的男人,就更不好說了。
“這件事交給我,沒多少麻煩。”他幾年暗中培植勢力,想帶個大夫進宮給自己母親的本事還是有的。
“都說了不用……咳咳咳……”安妃一激動,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宮女推門而入,拉開柜子,找出一瓶藥,倒了一顆給安妃服下,安妃略略緩解了些,對兒子說道:“親事準備得怎么樣了?”
皇家親事都是由禮部準備,受寵的皇子公主,走起流程來自然又快又妥當,他雖明面上不受寵,但私底下早已將禮部上上下下收拾服帖,他的事,自是無人敢怠慢的。
他說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安妃蒼白的臉上浮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安妃虛弱,說不了幾句話便困意來襲,王拿走迎枕,扶著她躺下。
安妃的境況原先沒有這么糟糕,年輕時,安妃與皇帝也曾有過一段恩愛日子,那會兒安妃居住的宮殿離皇帝很近,每日皇帝下了朝都會去探望安妃母子,安妃溫柔、善解人意,王知書達理,所有皇子中,屬他最聰慧過人,母子倆都深得皇帝的喜愛。
變故就發生在先皇后懷孕那一年,先皇后與安妃走得近,情同姐妹,閑來無事時也會坐在一塊兒賞賞花、聽聽戲,小日子過得十分悠閑。卻突然有一日,先皇后早產,因胎位不正險些一尸兩命,后面雖是把命撿回來了,卻雙雙落下病根,先皇后沒幾年就去了,太子長到如今都依然是個藥罐子。
這件事,是人為還是其它已無從查證,只知安妃被人推出去頂了黑鍋,說是安妃送給皇后的玫瑰酥里有分量不輕的烏頭,這才導致先皇后早產。
安妃的性子,全后宮都知道,絕不是那種為非作歹之人,可誰讓她總是霸占著皇帝呢?大家嫉妒她都來不及,恨不得把她立刻拉下馬,又怎會站出來替她說情?
安妃最終被打入了“冷宮”,在這僻靜的瑤光殿,一住就是十幾年。
王給母妃掖好被子,大熱天,他熱得冒火,她卻手腳冰涼,這里根本不是一個養病的地方,是催人去閻王的地方!
王捏緊拳頭,雙目如炬,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了出來,眼底的紅血絲也好似要裂開。
外頭,忽然響起了嘈雜的樂聲,睡夢中的安妃眉心蹙了蹙,王走出寢殿,喚來在安妃跟前服侍的宮女素心:“那邊在干什么?怎么這么吵?”
素心恭敬地答道:“回殿下的話,是皇上在陪小世子游湖,小世子喜愛吹笛,皇上便請了樂師,在船上教授他。”
一邊游湖,一邊教授器樂,父皇真是好興致。
“哪位小世子?”王問。
素心道:“昭王府的小世子。”
昭王,王的二皇兄,生母是個嬪,地位十分低賤,比失寵的安妃還不如。
“那孩子有什么過人之處嗎?如此招父皇喜歡?”王狐疑地問,這段日子忙著與姬冥修斗法,倒是忽略皇宮的動靜了,要不是前來探望母妃,他都不知道皇帝身邊幾時多出了這么一個小紅人。
素心答道:“他是皇長孫呀,殿下。”
龍生九子,九子又得子,然而這些孫子輩的娃娃中,幾乎全是千金,只昭王府的側妃得了一個小公子,昭王破格奏請皇帝冊封他為世子,這可半點不合規矩,畢竟人家正妃還沒生呢,誰料皇帝竟然昏庸地答應了,由此可見,皇帝心中有多寶貝這位長孫。
王在心里嗤了一聲,按月份算,這位小世子比景云小了整整一個月,皇長孫?可笑!
小世子吹笛子了,吹得亂七八糟,卻把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素心又道:“小世子已能熟讀千字文與百首唐詩,太傅都夸小世子聰明呢。”
熟讀唐詩算個屁?他兒子已經能自己作詩了。
這種草包都能把父皇迷得暈頭轉向,景云若是來了,父皇的眼里怕是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吧!
是夜,王出宮,在王府的書房坐了整整一夜,翌日天一亮,他便啟程前往了犀牛村。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天空破曉時,村子里的村民們也陸陸續續地起來了,做飯的做飯,灑掃的灑掃,男人填飽肚子,扛上鋤頭去了地里,女人抱上木盆,去河邊洗衣裳,小娃娃在村頭瘋跑,幾個趕集的婦人坐上栓子爹的牛車,緩緩離開了村莊。
太陽慢慢地升起,天色完全亮了,清晨的涼爽被曬得一干二凈,炎熱的氣息從地底一點點滲了出來。
整個村子都開始忙碌,羅家,卻格外安靜。
小包子被喬薇送去私塾了,眼下坐在堂屋的是喬薇、羅大娘、羅永志、翠云以及翠云懷中的小寶寶。
小寶寶剛吃了米糊糊,打了個飽嗝,隨后流著口水看向坐在對面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一位年輕男子,衣著得體、俊朗瀟灑、氣質卓越、涵養極好,臉上掛著優雅與溫潤的微笑:“……謝謝你們收留了他們母子,還照顧他們這么久。”
羅大娘與兒子兒媳面面相覷,嘴巴大得能塞下一枚雞蛋。
喬薇單手托腮,望著對面的男人,一臉無辜。
男人溫聲道:“小喬,你為什么這么看著我?你不認識我了嗎?”
喬薇換了只手托腮,巴巴兒地看著他:“我應該認識你嗎?”
羅大娘、羅永志、翠云唰的一下看向了喬薇。
小寶寶見大家都看,也吸著手指,看向了姑姑。
喬薇聳了聳肩,別看我,我啥也不知道。
男人愧疚道:“我知道你怨我,不想與我相認,我其實也是沒有辦法,我不知道你就在離京城這么近的地方,我還以為你被人販子拐去了他處,這幾年我不是沒有找你,只是一直沒有你的消息,要不是昨天……在私塾看見了望舒與景云,我都不敢相信我們已經有孩子了。”
喬薇眉梢一挑:“你昨天去私塾了?”
“是,我也是聽到一些小道消息,所以前來求證一下。”男人的態度十分良好。
喬薇摸了摸下巴:“那你求證的結果,就是你是孩子他爹?”
男人點頭:“望舒長得這么像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喬薇挑了挑眉:“所以你想干什么?”
男人真摯地說道:“從前是我不對,我不該那么不珍惜你,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接你們母子回府,從今往后,我會讓你們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不必吃苦受累。”
王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甚至冒著得罪多羅將軍府的危險前來認回自己一雙孩子的,誰料他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一個陌生男人在搶他臺詞!
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哪兒來的混賬東西,冒領人家老婆孩子這種事做得出來,禽獸不如!
“阿嚏!”
王心里剛一罵完,便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題外話------
注:關于架子床與拔步床的資料來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