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霜的堅持下,秦嬌住進了姬家。
姬家人待秦姑爺極好,從不拿有色的眼光去瞧這個入贅女婿,如今人家親妹妹上門了,姬家自是要好生款待了,只是不太湊巧的是秦嬌的兒子桐哥兒得了痘疹,秦嬌不方便前去給老太太等人請安,眾人也不便過來,于是命人將見面禮送去了四房。
喬薇也備了禮,主要是一些綾羅綢緞與珠寶首飾。
碧兒一邊挑選首飾一邊嘀咕:“送這么好的東西干嘛?不是說只是個庶出的妹妹嗎?平時又不大走動,姑爺自己都不大待見她吧?”
喬薇剝了個橘子,似笑非笑地說道:“姑父不待見她,就不會瞞著姑姑養著她了。”
“四夫人她氣壞了吧?姑爺的妹妹來了也不告訴她。”對于姬霜的稱呼,碧兒一直都有些難以適應,按理說家中出了嫁的女兒該改口喚聲姑奶奶,可這稱呼聽得見外,姬婉歸家,親近些的下人仍是大小姐地喊著,姬霜長了個輩分,不好再以小姐自居,便按行四的順序,喚了聲夫人。
喬薇對稱呼無感,但她確實知道姬霜氣壞了,不過,眼下又被哄好了。
碧兒裝好了首飾,一轉頭,見喬薇在笑,那笑意有些古怪,她不由地問:“夫人,你笑什么?”
喬薇吃了一片橘子,淡淡地說道:“我笑這世上跋扈的女人多,有腦子的女人也多,但又跋扈又有腦子的似乎沒有幾個,婉姐姐姑且算一個吧。”
碧兒一頭霧水:“夫人,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明白?”
喬薇淡淡一笑道:“你以后也長點心,別看著小魏老實,就真當他肚子里沒有壞水。”
“怎么又扯上小魏了?”碧兒的腦子還算靈光,可這回也真的搞不懂喬薇在打什么啞謎了。
喬薇看了看墻壁上的沙漏,道:“時辰尚早,我去四房坐坐,東西給我吧。”
碧兒說道:“我去吧。”
喬薇就道:“你沒出過痘,還是別往跟前湊的好。”
碧兒看著一桌子綢緞,道:“我幫你拿到門口吧。”
喬薇微微一笑:“怕我拿不動?”
碧兒囁嚅道:“現在不比在村子里了,夫人做的事情太多,就顯得我不夠盡職了。”
“這樣啊。”喬薇點點頭,“那行,你拿吧!”
碧兒咧唇一笑,抱著錦緞與錦盒出了青蓮居。
主仆二人抵達四房時,秦嬌剛剛搬進拾掇好的屋子,這間屋子離姬霜的上房不遠,舒明開闊,典雅別致,算得上是上房以外最好的廂房了,里頭的用具也一應俱全,衣裳首飾都是從前姬霜定制卻一次也沒顧得上穿的,嶄嶄新新地擺放在房中。
姬霜還叮囑下人,不得怠慢了姑爺的妹妹,她們是怎么敬重宛瑜的,就得怎么敬重秦嬌。
想想當初荀青瑤一家子住進桂香院是個什么派頭,再看看秦嬌的派頭,便知姬霜有多給秦姑爺面子了。
“這個面盆宛瑜用過一次,給換新的吧!”姬霜站在廊下,神定氣閑地指揮著下人。
“姑姑。”喬薇走進院子,含笑打了招呼。
喬薇如今可是五少爺的主治大夫,姬霜對她沒不客氣的道理,笑著走下了臺階,攜了她的手道:“你怎么過來了?”
喬薇微笑著說道:“我來看看五弟的情況怎么樣了,順便給秦姑娘送點東西,之前不知她是姑父的妹妹,多有怠慢,還請姑姑見諒。”
喬薇對秦嬌可稱不上怠慢,她搶回了秦嬌的錢袋,抓住了襲擊秦嬌的小賊,又給秦嬌的兒子看了病,怎么算都是秦嬌欠了她一個人情,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在給秦嬌與姑父面子罷了,姑父有面子了,姬霜心里便也舒坦了。
果不其然,姬霜聽了喬薇的話,眸中的笑意不自覺地深了幾分,說道:“嬌嬌的事我還沒謝過你呢。”
嬌嬌……
喬薇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姬霜拉著喬薇的手進了上房,碧兒將東西放在桌上便被喬薇打發去青蓮居“看藥”了。
喬薇給五少爺瞧了病,痘疹的病程通常在兩周左右,五少爺剛發病不久,還有的熬。
“你五弟沒事吧?”姬霜擔憂地問。
喬薇沒瞞她,如實道:“頭幾天高熱,都是危險期,要時刻注意了,萬一燙得厲害,記得及時去叫我。”
姬霜苦惱地皺了皺眉,想到什么,將桃枝喚了進來。
“夫人,您叫我?”桃枝問。
姬霜淡道:“你去讓秦姑娘把桐哥兒抱來,小薇在這兒,正好給桐哥兒也瞧瞧。”
“是。”桃枝退下了。
有丫鬟奉了茶。
喬薇剛吃了橘子,喝茶太澀,便沒怎么動杯子,看了姬霜一眼,淺笑著說到:“姑姑對秦姑娘真好。”
姬霜幽幽地嘆道:“唉,我是看她太可憐了,一個女人帶個孩子,不遠千里到京城尋夫,結果什么都沒尋到,還把孩子給弄病了。”
喬薇就當自己信了。
很快,秦嬌抱著孩子進了屋,局促地行了一禮,乖乖地站在原地。
姬霜指了指喬薇身旁的椅子道:“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別不自在,快坐吧。”
秦嬌抱著孩子坐下了。
桐哥兒今年兩歲,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緣故,不怎么說話,一直懶懶地趴在娘親懷中,眼珠子時不時滴溜溜地轉一下,儼然對新的環境十分好奇。
喬薇給桐哥兒把了脈,桐哥兒比五少爺發病早,疹子更多一些,別的倒是沒什么太大差別,二人年紀不同,劑量與部分藥材也會有所不同,至于具體的藥效,得看二人體質了。
喬薇收回了手,說道:“暫時沒什么大問題,按時吃藥。”
秦嬌欠了欠身,正要抱著孩子離開,喬薇忽然道:“秦姑娘,還沒請教你夫家姓氏。”
“姓周。”秦嬌低聲道。
喬薇笑了笑,說道:“請問周公子是來京城做什么的,秦姑娘別誤會,我無意打聽周公子的私事,只是秦姑娘都來京城這么久了,一直沒打聽到周公子的消息,我也想略盡綿薄之力,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忙。”
秦嬌低垂著眉眼不說話。
姬霜溫聲道:“嬌嬌,你別害怕,小薇是自己人。”
秦嬌道:“我不知道他是來做什么的,他走的時候沒說。”
喬薇又道:“那他在你們老家時可有什么手藝?若是知曉他可能去做什么,找起來會容易許多。”
秦嬌悶不做聲。
姬霜著急道:“你就說吧,你大哥幫你找了這么久都沒消息,想來憑他的本事是找不著了,現在只能指望我侄兒了!”
秦嬌抱緊了懷中的孩子,道:“他會打鐵。”
“鐵匠?”姬霜輕蔑地問。
秦嬌垂眸:“我不知道。”
姬霜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好歹是我相公的妹妹,怎么就嫁了個鐵匠?你家里不會給你尋一門好些的親事嗎?自個兒尋不著,上京城來找我呀!我還能虧待了你們不成?!”
秦嬌靜靜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喬薇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秦嬌的臉上,秦嬌不愛說話,不亂巴結人,性子有些冷淡,對周圍的一切似乎充滿了警惕,但是,又并不會給人一種上不得臺面的感覺,她身上有股一獨特的氣質,像是月夜下的幽蘭,溫柔、嫻靜、柔弱,卻又夾雜著一絲罕有的倔強。
論容貌,姬霜甩了她兩條街,可如果喬薇是一個男人,她想,她會更容易被秦嬌所吸引。
秦嬌這樣的女人,會讓男人忍不住將她護在羽翼下。
約莫是被看得不自在了,秦嬌微微側了側身子。
喬薇斂了思緒,微微一笑,說道:“你這次來京城是怎么碰到我姑父的?”
秦嬌道:“在街上碰到的。”
“哪條街?”喬薇問。
秦嬌的眸光始終落在自己的斜面上:“長流街。”
喬薇望著她的眼睛:“是姑父先發現你的嗎?”
秦嬌點頭。
喬薇見她被自己問得都不想再待下去了,適時地收了手:“孩子好像困了,你先抱孩子去午睡吧。”
秦嬌欠了欠身,抱著桐哥兒出了屋子。
姬霜嗔道:“嬌嬌她膽子小,你方才嚇到她了。”
喬薇笑了笑,說道:“我性子急,多問了幾句,姑姑別往心里去。”
姬霜扯了扯帕子道:“我是沒什么了,你別當著你姑父面兒這樣,怎么說都是他妹妹,雖同父異母,但長兄如父,還是不能不管她的。”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喬薇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喬薇看了看桌上的東西:“方才只顧著說話,都忘記把東西交給秦姑娘了,就有勞姑姑替我轉交給她吧。”
姬霜笑道:“你有心了,我替嬌嬌謝過你。”
喬薇被這個稱呼雷得不輕:“姑姑對秦姑娘可真好。”
姬霜嫣然笑道:“我挺喜歡她的,我上頭三個哥哥,沒有姊妹,一直都想要個妹妹。”
喬薇燦燦一笑,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看了看墻壁上的沙漏,說道:“我要去接景云他們了,明天再來看姑姑。”
姬霜道:“我送你。”
喬薇虛虛地壓了壓手:“不用了,姑姑請留步。”
姬霜笑道:“慢走。”
喬薇起身去了。
一直到喬薇的影子消失不見,姬霜才揉了揉僵硬的臉,喚來桃枝,漫不經心道:“她歇下了?”
桃枝答道:“是的,夫人,秦姑娘與桐哥兒一塊兒睡下了。”
姬霜淡淡地哼道:“這也睡得著,心可真大!我要是丈夫不見了,我這會子都……算了,你退下吧!好生伺候著,別叫姑爺瞧著怠慢了。”
“是。”桃枝應下。
半個時辰后,秦姑爺帶著秦嬌的行李回府了。
姬霜笑著迎了上去,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額角的汗:“這么快就收拾好了?”
秦姑爺道:“她東西不多。”
姬霜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心道老娘的東西你都沒收拾過,竟給一個妹妹收拾了!
“你怎么了?”秦姑爺見姬霜的臉色不大好,遂出聲問。
姬霜微微地笑了笑:“沒什么,我在想妹妹的東西好像太少了,我得給她多添置些。”
秦姑爺溫聲道:“不必了,她住不了多久,買多了到時候她帶不走,都浪費了。”
姬霜嗔道:“我找人送她回去不就得了?幾輛馬車的事罷了,咱們家還缺這點東西?”
秦姑爺深深地凝視她道:“這樣就太麻煩你了。”
姬霜被他深情的注視看得臉紅心跳,垂下眸子,輕柔地說道:“我們之間不說這個,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會拿她當親生的看待。”
秦姑爺將她攬進懷中,眸光望向遠處:“霜兒,你真好。”
想到了什么,姬霜道:“對了,相公,方才小薇來過了,給嬌嬌送了點東西,還答應幫嬌嬌找她丈夫。”
秦姑爺眸光深邃道:“怎么好麻煩她?”
姬霜不以為意道:“都是自家人,麻煩什么呀?”
秦姑爺緊了緊攬著姬霜的手臂:“我就是不想什么都靠著姬家才想自己找的,我不希望離開了姬家便好像一事無成了一樣。”
姬霜舉眸看向他:“你生氣了?”
秦姑爺說道:“沒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姬霜撫摸著他的胸口,無奈地說道:“我也是太心疼你妹妹了,你說她一個人帶個孩子多不容易,她丈夫一走兩三年沒有音訊,誰知道是出事了還是不要她了,我這不是想快點把事情弄清楚了,好讓你妹妹了結了這個心愿嗎?”
秦姑爺點了點頭:“我明白,多謝你,霜兒。”
姬霜伸出胳膊,摟住了丈夫精壯的腰身,閉上眼,想要享受一番眼前靜謐的時刻,卻忽然,屋子里傳來了桐哥兒的哭聲。
秦姑爺將她扶了起來,說道:“桐哥兒哭了,我去瞧瞧。”
姬霜張了張嘴:“哎……”
秦姑爺轉身去了。
望著丈夫離去的身影,姬霜拽緊了帕子,小外甥病了,按理說他作為舅舅去探望是應該的,但為什么她心里這么不舒坦呢?
喬薇坐上馬車去了書院,抵達門口時姬冥修已經到了,喬薇跳下馬車走過去,微微一笑道:“丞相大人不僅遲到,還早退呢,我要是皇上,怕是被你氣壞了。”
姬冥修攜了她的手,無賴地說道:“債多不壓身,反正已經氣了好多次了,不差這一兩回。”
喬薇失笑,又道:“不怕皇上一怒之下革了你的職?”
姬冥修把玩著她的指尖,漫不經心道:“你見本相怕過嗎?”
喬薇睨了他一眼:“皇上是你表哥,自然向著你了,可我聽說那些御史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他們要是摻你的話……”
姬冥修道:“又不到我面前摻。”
喬薇忽然替皇帝感到蛋疼,攤上這么個表弟,也是醉醉噠。
二人等了一會兒,三個小家伙手拉手地出來了,每個人的臉蛋兒都紅撲撲的,精神抖擻,神采飛揚,可見這一日過得不錯,景云最先發現爹娘,松開手朝喬薇跑了過來,很快望舒也發現了,也朝喬薇跑了過來,不過她忘記松開鎏哥兒的手了,抓著鎏哥兒一陣狂奔,鎏哥兒整個人飛了起來,啊啊啊啊一陣狂叫!
望舒撲進了娘親懷里。
鎏哥兒吧唧一聲撞到姬冥修的身上,又吧唧一聲掉了下來,可以說是無比凄慘了。
姬冥修將鎏哥兒撈了起來,用胳膊夾著,另一手牽著兒子上了馬車。
喬薇也抱著望舒坐了上來。
“上學開心嗎?”喬薇問。
望舒笑嘻嘻地道:“開心!”
喬薇擦了她額頭的汗:“是嗎?都上了什么課?”
望舒道:“上了……就是上了課!”
“鎏哥兒,今天上了什么課?”
鎏哥兒懵懂地道:“夫子的課呀……”
喬薇扶額,這個也是不靠譜的,只能問景云了。
從景云口中,喬薇大致了解了南山書院的課程,南山書院沒有蒙學,最低十歲起,都是有一定基礎的孩子,書院沒有一二幾年級之說,開設了這個班,這個班便一年一年地讀下去,五年之后,成績優異者通過考核便可結業。
書院的課程主要分為六類:禮、樂、射、御、書、數,這六類統稱君子六藝,算是每一位大梁學子的必修課,其中書、數為小藝,屬于初級課程,其余四項為大藝,屬于高級課程。
六書與九數是景云他們的主要課程,占據了課量的一半,除去六書、九數之外,也有才藝課,如音律、畫畫、武術等。
每個班都有自己的長夫子,換到現代,約莫就是個班主任了。
景云與望舒的長夫子姓孫。
孫夫子是書院骨灰級別的人物了,傳聞他早在八百年前便不代課,只掛個虛名在書院養老,這一屆不知怎的,竟主動提出做新班的長夫子。
馬車很快抵達了姬家,三個小家伙跳下馬車,爭先恐后地朝青蓮居狂奔而去。
望舒當仁不讓地沖在了第一,但鎏哥兒十分心機地掛在了她的身上,這一次,鎏哥兒有經驗了,居然沒被拽得飛起來。
小胖子的速度果真不是蓋的,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跑到了青蓮居。
青蓮居的門口,三小只排排坐,巴巴兒地望著前方,望眼欲穿。
“停停停!快停快停!”
鎏哥兒叫停了望舒。
小白興奮地沖了過來!
鎏哥兒眼睛亮亮的,張開了小胳膊。
小白卻從他身旁跑過去了……撲進了望舒的懷里。
鎏哥兒的胳膊僵住了……
好在這時,大白動了,大白閃電般地撲了過來,這一次無比確定是直奔鎏哥兒。
鎏哥兒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哪知大白在快落進他懷里的一霎凌空一躍,自他頭頂躍了過去,穩穩地撲進了景云的懷里。
就只剩珠兒了。
珠兒戴了戴頭上的大紅花,撒開腳丫子,飛一般地撲向了鎏哥兒。
鎏哥兒面無表情地往旁側一閃,珠兒吧唧一聲撞在了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