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廳在前院,而云夫人收拾東西的地方在后院,雖不算太遠,但也并非什么動靜都能聽見。
畢竟是后宅,云夫人不讓二人跟去,二人不好擅闖。
就這么等了半盞茶的功夫,仍不見云夫人出來。
二人隱隱察覺出什么不對勁了。
“我去看看。”公孫長璃站起身。
姬冥修扣住他手腕:“我去,你在這兒等著。”
公孫長璃想了想,略一點頭:“也好。”
后宅關于女人清譽,公孫長璃與云夫人毫無關系,反倒是姬冥修,因著云珠與云清義兄妹一場,能勉強與云夫人沾親帶故。
姬冥修去了后宅。
后宅空蕩蕩,靜得詭異。
“云夫人,云夫人?”
姬冥修輕輕地喚了幾聲,卻沒得到云夫人的回應,姬冥修本能地感到了一股不妙,快步走上回廊,一間間屋子找了過去。
當他找到云夫人的臥房時,并未看見云夫人的影子,只是瞧見散落了一地的玉珠。
這是云夫人的手串上的玉珠,一顆顆碧綠又圓潤,算得上是這個樸素的婦人身上唯一讓人覺得奢侈的東西。
現在,這東西莫名散落一地,要說不是云夫人出事,都不可能了。
“怎么了?”公孫長璃只聽見姬冥修在喚云夫人,卻沒等來云夫人的回答,心知不妙,顧不上避嫌,邁步走了過來。
姬冥修蹲下身,摸了摸地板上幾乎用肉眼難以捕捉的軋痕,指尖捻了一下,說道:“月華來過。”
公孫長璃的眸光冷了下來。
這之后,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將后宅翻了一遍,發現云夫人說的物證已經統統都被帶走了,物證也沒了,人證也消失了,眼下的情況對他們十分不利。
月華盡管與蓮護法綁在了同一條船上,可他并不會對云夫人心慈手軟,畢竟比起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的性命,他自己的前程與地位才最為重要。
公孫長璃蹙眉道:“他會不會殺了云夫人?”
姬冥修淡淡地說道:“他要殺,在屋子里就殺了,他把人帶走,就說明他暫時不打算取云夫人的性命,他還需要云夫人向蓮護法證明她兒子是自己死了,而不是他把人滅口了。”
公孫長璃接過他的話,喃喃道:“那之后……云夫人就危險了。”
姬冥修與公孫長璃決定分頭行動。
既然月華的目的地是圣教,那么順著目的地找去,應當能發現月華的蹤跡。
姬冥修走水路,公孫長璃走天梯。
原本按照月華的狀況,走水路更為容易,哪知月華反其道而行之,走了懸崖后的天梯。
公孫長璃在天梯的必經之路——石橋前追上了月華。
云夫人讓兩個長刀死士架著,五花大綁,嘴里塞了東西。
云夫人看見了公孫長璃,唔唔唔地叫了起來。
死士拽住她,輕松得像拽著一只小雞仔兒。
但這群人手中只有云夫人,卻并未攜帶任何包袱一類的東西。
公孫長璃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月華那張陰柔而清雋的面龐上。
月華擺手,讓人推著輪椅轉了過來,他看向神色清冷的公孫長璃,唇角輕輕地一勾:“是長璃啊,怎么你也回要圣教嗎?”
公孫長璃淡道:“放了她。”
月華冷冷一笑:“放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公孫長璃說道:“是誰都好,把她放了。”
月華譏諷地笑了:“你果真是被姓姬的收買了?蓮護法說你與姬家人走得近,我原本還有些不信……你這個叛徒,枉教主對你一番苦心,你竟胳膊肘往外拐,幫著他人來對付圣教!也罷,今日我就替教主收拾了你這個叛徒!”
月華說著,揚起手,輕輕地拍了拍掌。
兩名死士飛身而起,朝著公孫長璃攻了過來。
只憑這兩名死士當然不是公孫長璃的對手,月華也沒當真指望殺了他,攔住他讓自己順利過橋就夠了。
哪知月華還是低估了公孫長璃的實力,二人根本連公孫長璃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別被公孫長璃打下了懸崖。
月華危險地瞇了瞇眼:“公孫長璃,你當真要鬧到這一步嗎?”
公孫長璃再不與他廢話,施展輕功飛向云夫人。
可就在他即將抓住云夫人時,隧道的洞口,忽然掠出一道冰冷的黑影,對著公孫長璃的肩膀狠狠地拍了過去!
在他靠近的一瞬,公孫長璃敏銳地感受到了一股冰寒的毒氣。
這毒氣若是入體,后果不堪設想。
公孫長璃一腳踩在了大樹上,借力一個回旋,避開了對方的攻勢。
那人的掌風落在了被公孫長璃踩過的大樹上,只見那棵樹噼啪一聲,從中裂成了兩半。
公孫長璃落在了地面上,雙目如炬地看著對方。
好厲害的毒體!
月華唇角一勾:“攔住他,別讓過橋。”
這個毒體的武功儼然更在二師姐之上,他體內一定也已結出毒丹,只不過,他并不是純陰之體,他毒丹的效力比不上荀蘭與二師姐的。
可論功夫,怕是幾個二師姐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與公孫長璃纏斗了起來。
月華則得意洋洋地過了橋。
過橋后,再跳下山洞,經過隧道,就能看見天梯。
月華給死士使了個眼色。
死士抱住了云夫人。
云夫人掙扎,可她又哪里是死士的對手?掙扎得身上都勒出了血痕,也仍是讓死士抱著跳下了山洞。
可誰也沒料到的是,就在死士與云夫人即將著陸時,天邊不知何時飛來了一道暗影,嗖的一聲打幾人面前飛了過來。
幾人根本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死士懷中的云夫人便不翼而飛了。
死士一愣。
余下幾人也皆是一愣。
月華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看看洞口,又看看四周。
是他眼花了嗎?
云夫人呢?
方才那道影子呢?
月華身后,一道高大的暗影籠罩了過來。
暗影緩緩地俯下身,湊到月華的耳畔,悄咪咪地道:“吼”
月華眉心一跳!
下一秒,鬼王端起了月華的輪椅。
月華“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鬼王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將輪椅輕輕一倒。
“啊——”
月華殺豬般地叫著,撲下了山崖。
隨后,鬼王把那幾個死士也一個一個地丟下了山崖。
毒體……毒體也想跳崖,被鬼王抓住了。
鬼王挖了他的毒丹,然后一腳踹下山崖了。
鬼王收好毒丹,去給云夫人松綁。
松綁的時候,面具不小心滑了一下。
云夫人看見了他的臉,眸子就是一瞪,下一秒,兩眼一閉頭一歪,昏死不醒了。
不多時,姬冥修找了過來,他在水路那邊遇到了月華的手下,從他們手中搶回了物證。
姬冥修看向公孫長璃道:“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別去云中城了,隨我回王府吧。”
公孫長璃垂了垂眸,說道:“不用,看見我的人已經全都掉下山崖了,我的身份暫時暴露不了,你們回吧。”
姬冥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
公孫長璃點頭:“我在云中城還有些事要處理。”
“你先別回圣教了。”
“我知道。”
“你自己小心。”
“嗯。”
這之后,公孫長璃回了云中城,姬冥修則帶著云夫人,與鬼王一道回了王府。
云珠也回來了。
鬼王抱著云夫人,大步流星地走進方翠園,一眼看見云珠,二話不說將云夫人丟到了姬冥修的手上。
姬冥修還沒反應過來怎么一回事,懷里就多了個女人。
喬薇恰巧從屋子里走出來……
喬薇瞇了瞇眼。
姬冥修:“……”
喬幫主將人輕輕松松地抱去了廂房,給她把了脈,檢查了身子,確定沒有大礙,只是驚嚇過度導致的昏迷,才轉過頭,不咸不淡地看向姬冥修:“她誰呀?”
丞相大人:“蓮護法的兒媳。”
“蓮護法的兒媳?”喬薇古怪地挑了挑眉,與同云珠一道進屋的傅雪煙交換了一個眼神,“鬼王的妻子啊?”
剛進屋的鬼王,一雙眸子瞪成了牛眼。
教主大人與燕飛絕也進了屋。
云珠剛從莽荒山脈回來,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不解地看向喬薇道:“鬼王的妻子……是什么意思?鬼王成過親嗎?”
鬼王:“?!”
喬薇看了看教主大人與燕飛絕:“冥燁與燕叔叔說的啊,說鬼王殿下就是蓮護法的兒子,現在冥修又說她是蓮護法的兒媳,那她可不就是鬼王殿下的妻子咯?”
云珠朝二人看了過來。
教主大人兩眼望天。
燕飛絕嗆咳不已。
鬼王將二人拎出了屋子。
后院傳來殺豬般的慘叫。
喬薇不忍地撇過臉去。
一刻鐘后,教主大人與燕飛絕鼻青臉腫地坐在寒風中,一邊哭著,一邊瑟瑟發抖。
“可話說回來,如果鬼王與蓮護法沒有關系,那他為什么要偷蓮護法的畫?”
上房中,幾個男人離開后,喬薇道出了心口的疑惑。
傅雪煙看了看云珠,又看看喬薇,輕輕搖頭。
喬薇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莫非畫像上有別的他認識的人?”
傅雪煙望了望門外,指著自己腦袋,低聲道:“他不是撞壞腦子,連姚珺都不記得了嗎?”
“畫呢?”喬薇問。
傅雪煙將畫卷拿了出來,整整齊齊地在桌上鋪開,與喬薇一塊兒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研究起了這幅畫。
可這幅畫著實沒什么特別的,畫功倒是還不錯,可這種境界,傅雪煙也能輕松達到,姬冥修更不用說了。
喬薇不滿地嘀咕:“鬼王到底是為什么要偷這幅畫呀?是隨便偷著玩兒的嗎?”
傅雪煙道:“這些女弟子的姿色都不錯。”
喬薇挑眉:“男弟子也不錯。”
“……”傅雪煙睨了喬薇一眼。
喬薇眨巴了一下眸子:“怎么?他也有可能喜歡男人啊,沒見他對女人都沒興趣嗎?”
傅雪煙噎住。
“這個長得不錯,這個也不錯……這個……這個……這個……”喬薇伸長手指,一一地指了過去。
雖不愿承認,但論起姿色,畫像上確實有幾名比女弟子更有姿色的男人。
喬薇的目光落在了一道玉樹臨風的背影上,盡管只有一個背影,但那清風霽月的氣質,看得人靈魂都好似被洗滌了一番。
喬薇驚嘆地哇了一聲:“這男人是誰啊?”
傅雪煙湊了過來:“個子挺高的。”
“個子高……”喬薇的瞳仁動了動,腦海中靈光一閃,“不會是鬼王吧?”
如果這畫像上有鬼王自己,那么他會將畫像據為己有也說得過去了。
“我看看。”傅雪煙將畫像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瞅了瞅,“嗯……個子挺像。”
喬薇由衷地嘆道:“沒想到鬼王年輕的時候這么俊,一個背影都看得人欲罷不能,哎呀,這得讓多少姑娘念念不忘啊?”
鬼王走了進來。
喬薇看到了什么,又指了指畫像道:“咦?他身邊這塊黑炭是誰?”
鬼王委屈臉。
他就是這塊黑炭……
云夫人是在一陣詭異的歌聲中醒來的,睜開眼便發現床前站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睜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她的小嘴兒微微撅著,仿佛在哼著什么小曲兒。
在她睜眼的一霎,小姑娘的小曲兒停了,眨了眨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問:“你醒啦?”
窗子里透進來的光,暖融融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讓她看上去,像個圣光中的小仙子。
云夫人的心頭暖了暖,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你是誰?”
小姑娘半點也不認生,大大方方地說:“我叫望舒。”
云夫人喃喃道:“‘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真是個好名字。”
望舒只聽懂了最后一句:“對呀對呀,我也覺得是個好名字!”
云夫人被這小姑娘暖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臉蛋,面上浮現起一絲回憶的悵然:“我原本也打算給我的女兒取這個名字的。”
望舒問道:“那你取了嗎?”
云夫人哽咽著搖了搖頭。
“你取什么了呢?”望舒無辜地問。
云夫人再次搖頭。
“望舒。”喬薇端著一碗新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望舒扭過頭,興沖沖地撲向了自家娘親:“娘親!”
喬薇一只手將她拎了起來,免得這家伙撞翻藥燙傷了自己:“你先去找哥哥。”
望舒乖乖地去了。
“云夫人。”喬薇端著藥碗走了過來。
“她還有個哥哥嗎?”云夫人喃喃地問。
喬薇愣了愣,笑道:“是啊,龍鳳胎哥哥。”
云夫人怔怔地說道:“兒女雙全,真好。”
喬薇知道她失去過一個孩子,只是不知是流產還是……
“六個月了。”云夫人突然說。
喬薇驚訝地看著她。
她苦笑:“如果生下來,也會是和你女兒一樣,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喬薇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頓了頓,問道:“怎么沒了的?”
云夫人苦澀地說道:“我相公出了事,我太難過,就動了胎氣……”
喬薇替她心酸了一把,將她扶坐起來:“別想這些難過的事了,先把藥喝了吧。”
云夫人接過藥碗,上下打量了喬薇一番,猜道:“你是……姬夫人?”
喬薇點點頭。
云夫人十分配合地喝了藥。
喬薇接過被喝得干干凈凈的藥碗,還算滿意地嗯了一聲,隨后又說道:“廚房備了早膳,感覺還有些力氣的話就起來吃點東西。”
云夫人驚訝地看著喬薇,仿佛在等她向自己詢問什么,可喬薇什么也沒問,給她重新把了脈,留了十顆藥丸叮囑她飯后半盞茶服用,隨即轉身出了屋子。
云夫人拽著袖口的手指緊了緊,在喬薇跨出房門的一霎,艱澀地開了口:“我相公……一直都很想光明正大地回一趟圣教,他生前,沒有完成這個心愿……他其實鬧一鬧,吵一吵,也是能回去的……可他從來都不愿意這么去逼迫自己父親……”
喬薇深深地看著她道:“云夫人,不論當年發生什么事,你相公都是無辜的,只要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圣教就會承認他。”
云夫人想起昨日的驚險,膽寒地吸了口涼氣:“你們……你們斗得過圣教嗎?”
喬薇道:“我們斗不斗得過有什么關系?只要能證明你相公是云清教主的骨肉,他的遺體、他的牌位,統統都能回到圣教。”
在休養一日后,云夫人的精神狀況穩定下來了,她收拾好東西,與姬冥修、云珠一道去了圣教。
她并不關系云清與云珠之間的恩怨,也不關心究竟誰才是圣教真正的主人,她只要她相公能回去,這便夠了。
圣教知道姬冥修與云珠會再回來,可沒料到回得這么快,這才兩日功夫,莫非就有新證據了不成?
比起第一次稀稀拉拉的幾個護法與大執事,今日的大殿被圣教的弟子們擠滿了,所有護法、大執事、執事、有資格擠進來的大弟子,甚至早已“解甲歸田”多年的兩位老尊主也讓子孫后嗣們用滑竿給抬過來了。
早在鬼帝還是教主時,二人便已是尊主,當年圣教出事時,二人恰巧在外游歷,錯過了那么重大的變故,事后,二人自覺有愧,辭去了尊主的職務,自此隱姓埋名地生活了起來。
這次,還是曾護法找到二人家中,向二人詢問當年的狀況,二人才驚覺圣教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
二人早不是圣教的弟子了,自然不會干涉圣教的內務,今天之所以前來,無非是想弄清當年的真相罷了。
要說二人會偏袒任何一方,并不存在。
一些元老級的人物認出了二位尊主,紛紛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
二人婉拒,示意自己只是以云中城百姓的身份前來旁觀。
二人最終坐在了幾位護法的下首處。
離開圣教又回來看熱鬧的可不止這二人,只不過,其余弟子沒這等身份,只能站在院中,寬敞的院落眨眼功夫便被擠得水泄不通。
王神色威嚴地走了進來。
這幾日,蓮護法忙著養傷,月華忙著搜查,教中庶務全都落在他頭上,倒是叫他好生刷了一把臉。
他抵達圣殿后,被眾人行了禮后,才將姬冥修、云珠以及蓮護法請了進來。
蓮護法的狀態比上次還要糟糕,但她是個堅強而堅韌的女人,縱然自己再難受,也不會在人前表露出太大異樣。
她杵著拐杖,神色倨傲地進了大殿。
她陣仗龐大,跟著近百名銀湖島的女弟子。
反觀云珠,身邊卻只有姬冥修。
可饒是如此,她卻依舊比云珠要孤單。
姬冥修護著云珠的架勢,就像是護著一個孩子。
蓮護法的眸光暗了暗。
云珠扭頭,看見了她,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蓮護法杵著拐杖走了幾步,先朝王行了一禮,又給兩位老尊主見了禮,隨后才望向云珠,不卑不亢地說:“你們又想做什么?污蔑我一次不夠,還要繼續污蔑我第二次嗎?”
“污蔑?你還有良心嗎?”云珠沒被她牽著鼻子走,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已經找到你與云清珠胎暗結的證據了,我今天來,就是要讓你親口承認你對我和我父親犯下的罪行。”
蓮護法眸光微妙地看著云珠。
云珠自姬冥修的手中接過一個錦盒,打開了,拿出一個精致的銀色長命鎖道:“這個,是從月華的身上搜下來的東西,是云夙的吧?”
蓮護法給一旁的女弟子使了個眼色。
女弟子走上前,自云珠手中拿過長命鎖,遞給蓮護法。
蓮護法看了上面的生辰八字,泰然自若地說道:“是有怎樣?你們把月華尊主如何了?”
云珠說道:“你先不要岔開話題,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和云清的事。”
蓮護法的手指緊了緊。
云珠又從姬冥修手中接過了第二個盒子,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長命鎖。
蓮護法的瞳仁就是一縮!
云珠道:“這個長命鎖才是你兒子的,你兒子比云夙要晚出生兩日,上面的生辰八字是,辛卯,十月,十九,寅時。”
姬冥修看了蓮護法一眼,道:“我事后又去了一趟賣這對長命鎖的珠寶行,你猜我發現什么?原來,這套長命鎖并不是一開始就訂了一對,云清教主原本只做了我手中這一套,也就是給小兒子的這一套,后不知為什么,過了幾天又跑來訂了另外一套,但是生辰八字卻相差了足足兩日。”
“十九?夙兒不是十七嗎?”
“是啊,我……我明明說的十七,鎖匠卻聽錯了,弄成了十九,我正要去找他的!我會趕在夙兒百日宴前回來,把長命鎖送給他!”
蓮護法腦海里閃過當年的話,身子瞬間怔怔了。
王讓人拿來兩套長命鎖,與幾位護法以及那兩位已經辭去職務的老尊主一塊兒細細比對了起來,發現這兩套長命鎖,無論做工、材質、紋路都一模一樣,就連里頭的彩虹眼黑曜石,也被切割成了一樣的大小與形狀。
要說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況且云夙的長命鎖早在十二歲那年便被蓮護法摘下來放在柜子里保存了,就連公孫長璃都沒見過這個東西,就算姬冥修想要仿制,也沒有辦法。
蓮護法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冷笑一聲,說道:“鋪子打開門做生意,它能做一套,也能做兩套,有什么奇怪的?你別弄了一個差不多的東西,就說成是云清送給我兒子的,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云清教主一生只有一子,便是云夙!”
“是嗎?那這些東西你又怎么解釋?”姬冥修自隨身攜帶的小箱子中取出了厚厚一沓字帖,一部分是他自己寫的,另一部分是孩子的描紅,從筆跡上能確定出自云清的手,而那孩子的描紅更是從稚嫩到成熟。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云清的字畫,每一幅字畫上也都有那孩子的筆跡。
從紙張的新舊程度上來看,已經有不少年頭了。
姬冥修似笑非笑地看著蓮護法道:“云清教主每個月都會去探望小兒子,教他讀書,教他寫字,在他十歲前所用的這種紙是夜羅鳳凰鎮的鳳凰紙,產量稀少,只有夜羅王室有資格買到,但圣教與作坊也有生意上的秘密往來,所以,也買到了這種鳳凰紙。早期的鳳凰紙帶一點淡淡的黃色,因色澤不夠純正,已經在二十五年前停產。”
既然早已停產,那么姬冥修就算想要造假,也找不出造假的材料了。
何況從紙張與墨跡的陳舊程度上來看,的的確確是許多年前的東西。
要說是云夙與云清的筆跡流露了出去也不盡然,因為云夙的字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蓮護法憎惡地笑道:“那又怎樣?你親眼看見了嗎?只是一堆死物,又能證明什么?你口口聲聲說我與云清生了兒子,你倒是把那個兒子找出來呀!”
姬冥修定定地看著蓮護法。
蓮護法眉心一跳:“你……”
姬冥修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轉頭望向大殿外:“云夫人,請。”
她話音一落,云夫人身著素衣,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
喧鬧的大殿,一下子靜了。
蓮護法一臉愕然地望著她,不知為何,心口竟然砰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云夫人的臉上。
這是一個優雅又安靜的女人,她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就能讓整個大殿都跟著鴉雀無聲。
王張了張嘴:“你是……”
云夫人欠了欠身:“我姓李,是云鈺的妻子,我公公,是圣教前教主,云清。”
王驚到了。
云夫人儼然是有備而來,從寬袖中拿出一疊信件:“我這里有我公公寫給我相公的書信,也有我相公寫給我公公的,還有我相公寫給我的,我寫給他的。”
與一個人生活那么久,怎么可能因為死去了就無法證明彼此的關系?那些斬不斷理還亂的聯系,就像是人的影子一樣,能伴隨著走進墳墓。
信上確實是云清與那孩子的筆跡,云清以父自稱,字里行間,滿是對兒子的牽掛,尤其他病入膏肓后,后悔這輩子虧欠小兒子太多,每一句都讓人潸然淚下。
現在,已經沒人相信這個小兒子不存在了。
云鈺在外游歷時,曾與云夫人互通過幾封家書。
云夫人與他的關系,也不言而喻了。
蓮護法的神色忽然激動了起來:“你說你是云鈺的夫人,那云鈺的人呢?他自己不來?”
云夫人道:“他來了。”
蓮護法一愣。
云夫人走出大殿,須臾,又折了回來,這一次,她手中多了一個牌位。
眾人看著牌位上的名字,齊刷刷的傻眼了。
蓮護法的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了,她丟了手中的拐杖,難以置信地朝著云夫人走了過來,雙手死死地抓住云夫人的胳膊:“怎么……怎么會這樣?他怎么會死了?他怎么死的?”
云夫人紅了眼眶:“他是被圣教害死的。”
蓮護法狠狠一怔:“什么?”
云夫人痛心疾首道:“我公公去世前不久,相公收到了公公的來信,心知公公將不久于人世,便壯著膽子來圣教探望了公公一次。”
“相公,你真的要去嗎?萬一讓人發現了怎么辦?”
“放心吧,我有圣教的玉牌,能進去的,我看完父親就離開,沒人會發現的。”
“我和你一起去!”
“你身懷六甲,易容起來不方便,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云夫人的淚珠子吧嗒一聲掉了下來:“他人是見到了,可回去的路上……沖撞了你們圣教的弟子……說他撞掉了什么丹……他道歉也沒用……被你們……被你們活活地……”
蓮護法心口一震:“是……鬼王的毒丹?”
云夫人神色一頓:“沒錯,就是鬼王的毒丹……”
云夫人抱著牌位,難過地哭了起來:“就是一顆丹藥嗎?他又不是故意的,為什么要一直打他……為什么?”
漆黑的夜,侍女坐在舒適的步攆上,慢悠悠地回往銀湖島。
忽然,前方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以及一個弟子的慘叫。
“出了什么事?”侍女淡淡地問。
一名女弟子前去問了,回來便稟報道:“回護法的話,一個新來的弟子不懂規矩,把鬼王的毒丹撞掉了,現在……他們正在教訓他。”
侍女淡淡地說道:“毒丹拿來我瞧瞧。”
“是。”
女弟子將弄臟的毒丹雙手呈給了侍女。
侍女將毒丹上的草屑一點點摘干凈,放回鋪了絲綢的錦盒中。
女弟子給死士打了手勢,死士們抬著步攆繼續前行。
路過那群人時,那群人誠惶誠恐地停了下來,全都福低身子,恭恭敬敬地行著禮。
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弟子,用所剩無幾的力氣爬過來,抓住了她的簾子。
他抬起滿是血污的腦袋,用一雙飽含淚水的眼睛,哀求地看著她。
可她說了什么?
她什么也沒說。
她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就那么扯回了簾子,拿著如視珍寶的毒丹,給她寶貝兒子……云夙……送去了。
而她親生兒子,就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生生讓人凌虐致死……
蓮護法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整個人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云夫人悲痛地看著一屋子的人,心都要被撕裂了:“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對他?他不過是想回來看看自己父親……”
云夫人又來到蓮護法的面前,抱著牌位癱坐在地上,騰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襟,絕望地哭道:“你不是圣教的護法嗎?你為什么不救他?”
她為什么不救他?
蓮護法再也控制不出,身子輕輕地抖了起來,她抓住自己腦袋,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她的心要痛死了……痛死了啊!
蓮護法瘋一般地撲過去,抱住云鈺的牌位,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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