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徐氏坐著馬車,狼狽地回了府。
馬車自大門駛入,停在二進門處。
林媽媽跳下馬車,擺好木凳,挑開簾子:“夫人。”
半晌不見動靜。
林媽媽加大了音量:“夫人,夫人!”
徐氏終于回神,躬身走出了馬車,將手搭在林媽媽的手腕上,惶惶然地踩上凳子,卻不知怎的,一腳踩空,整個人歪了下去,重重地撞進林媽媽懷里,林媽媽被撞得踉蹌兩步,險些摔在地上:“夫人!夫人你沒事吧?”
徐氏穩住了身形,揉揉發暈的腦袋:“我沒事,進去吧。”
方才在村子打聽到喬玉溪的下落后,徐氏便像飛鏢一般沖了出去,害林媽媽怎么追都沒追上,等林媽媽好容易爬到半山腰的別墅時,徐氏已經從屋子里出來了。
徐氏的臉色不大好。
林媽媽問徐氏可見到大小姐了,又可見到大喬氏了,徐氏一言不發。
整個回京的路上,徐氏都特別沉默,沉默得令林媽媽感到害怕。
林媽媽不敢再多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刺激到她。
徐氏進了喬家大院兒。
夜色正好,不涼不熱,微風怡人。
三夫人與四夫人坐在小花園的亭子里賞月,三老爺與二老爺都是孟氏的骨肉,四老爺是另一位姨娘的骨肉,因嫉妒的關系,三夫人與徐氏不對付,四夫人因為這一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翻身做主的緣故,向來明哲保身,誰都不得罪,也誰都不巴結。
二人都看見了徐氏。
四夫人素來是徐氏不看見她,她就不會腆著臉主動打招呼。
三夫人是明知徐氏在看她,也不肯與徐氏打招呼。
偏偏今日,二人發現徐氏與往常不大一樣,似乎……有那么點失魂落魄。
三夫人瞬間來了興趣,笑盈盈地望向自家二嫂:“二嫂,這么晚了,是打哪兒回來的呀?是去給仲卿買藥了嗎?怎么樣,仲卿的傷好些了沒?大夫有沒有說仲卿幾時能醒?”
徐氏的步子一頓,捏了捏帕子,揚起一抹恣意的笑來:“仲卿醒不醒都輪不到你們三房分一杯羹,你瞎湊什么熱鬧?”
喬崢已故,喬岳山是現任家主,喬岳山的兒子才是長房嫡出,就算仲卿不能繼承家主之位了,還有喬玉麒,怎么算,都落不到二少爺的頭上。
三夫人討了個沒趣,翻了個白眼,不理徐氏了。
待到徐氏走遠,三夫人酸溜溜地道:“囂張什么?當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沈氏為何生下囡囡后再無生養嗎?那還不是某些人心腸歹毒給沈氏下了藥!她以為沈氏沒了兒子,就會把家主之位傳給她的兒子,呵呵,她也不想自己兒子究竟有沒有這么重的命?現在報應來了吧?活該!”
前方的徐氏突然停了下來。
四夫人忙給三夫人比了個手勢:“噓。”
三夫人翻了個白眼:“她做得我說不得?人在做,天在看,不是她妄想不該妄想的東西,老天爺會懲罰到她兒子身上?不對不對,我說錯了,怎么是懲罰她兒子呢?分明兒子女兒一塊兒罰了!嫁去匈奴,嘖嘖,這輩子怕是都回不了娘家咯!”
黑漆漆的小道上,徐氏死死地拽緊了拳頭。
林媽媽害怕地看著她:“三夫人真是過分,什么瞎話都敢說,您別往心里去,她就是一張管不住的嘴。”
老三媳婦的性子徐氏清楚,愛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成天不是東戳一下,就是西戳一下,恨不得戳得整個府邸的人都拿眼睛長在她身上才好。
若在平時,徐氏就不往心里去了,但今天剛在喬薇那兒受了氣,整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這個節骨眼兒上,任何一點刺激都是最后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
徐氏冷冷地轉身,殺氣騰騰地沖進了涼亭,揪住三夫人的衣襟,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三夫人臉頰一痛,半邊臉高高地腫了起來,幾道指痕清晰可見。
四夫人驚得站起身來。
三夫人捂住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徐氏:“你打我?你敢打我?”
徐氏看著她,眸光凌厲:“我打你怎么了,再敢出言不遜,我不僅打你,還把你逐出家門你信不信!”
四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就聽得三夫人陰陽怪氣道:“你還趕我?你趕人趕上癮了是不是?當年趕走一手養大的大喬氏,我就該猜到你這人無情無義!吃著人家爹娘的,用著人家爹娘的,還霸占了人家爹娘的爵位與家產,到頭來連人家一個女兒都容不下!你現在,又容不下我了!改天,你是不是也容不下老四家的!”
居然把四夫人拖下水了!
四夫人很是無語。
徐氏平日里自持身份,不與三夫人計較,可不代表她就怕了她:“我容不容得下人關你什么事?別說的好像你當年很干凈一樣,逐出家門的決定是我一個人做的嗎?你們哪個人沒有點頭嗎?”
三夫人氣紅了臉:“那還不是你逼的?”
徐氏拔高了音量:“那我逼你滾出喬家你滾不滾?”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喬岳山自小道上走了過來,他當值一整晚,白日又整理案例,忙到現在才回。
三夫人委屈地看向走進亭子的喬岳山:“二哥,二嫂打我!”
“你打三弟妹了?”喬岳山沉沉地問向徐氏。
徐氏道:“是。”
喬岳山蹙眉:“你還有沒有一點做嫂子的樣子?”
三夫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
徐氏像吞了蒼蠅一樣惡心,瞪了瞪三夫人,可惜有二哥撐腰,三夫人已經不怕她了,徐氏看向喬岳山,反問道:“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打她?”
喬岳山不假思索道:“不論為什么,都不該動人,三弟妹,二哥代你二嫂向你賠不是了,仲卿重傷,你二嫂心情不好,行事急躁了些,你多擔待。”
最后幾句儼然是對三夫人說的。
三夫人通情達理地說道:“我理解的二哥,沒事,只是腫了而已。”
喬岳山吩咐下人:“還不快給三夫人拿金瘡藥?”
林媽媽趕忙應道:“是!”
“二哥,我先扶三嫂回去了,金瘡藥就勞煩林媽媽送到三嫂的院子吧。”四夫人說。
喬岳山點頭,四夫人攙著三夫人離開了。
下人們也極有眼力勁地退到了三丈以外。
喬岳山的眸光落在徐氏冷冰冰的臉上,心頭騰得升起一股火來,他在外辛苦奔波了一整日,回到家想要舒舒服服、其樂融融的,有乖巧的孩子,有笑容溫柔的妻子,但她怎么就這么不懂事呢?
他的語氣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我剛封了侯,女兒又即將成為匈奴王妃,多少人嫉妒我,想揪我辮子?這種關鍵時刻,你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別給我惹出什么禍端!”
徐氏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又被妯娌擠兌,就想著丈夫能替自己出出頭,寬慰自己幾句,他倒好,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她數落一頓,她快要氣死了:“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出了事你就知道責備我?你是我丈夫,你為什么不能體貼一下我?是她非得尋我的晦氣,你警告她日后見了我都尊重些,這句話有這么難嗎?你知不知道她罵我什么?她罵我嫉妒沈氏、害沈氏懷不上孩子!我是這種人嗎?我承認我嫉妒沈氏,也曾經在心里盼著她出事,可我從未想過真的去把她怎么樣!”
當年還年輕,沒膽子作惡,她對沈氏最大的惡意就是在背地里咒罵她出事,可下藥害沈氏不能懷孕的事,她確實沒有做過。
她受傷地看向喬岳山:“人家的丈夫,都生怕妻子受了委屈,你是生怕我享了福!我像騾子一樣在你們喬家打轉,一做二十年,婆婆怎么立我規矩我忍著,妯娌怎么給我小鞋穿我也忍著,可到頭來我得到什么了?丈夫丈夫不疼我,婆婆婆婆不信任我,就連妯娌也擠兌我,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嫁到你們喬家來!”
“越說越離譜!”喬岳山怒。
徐氏賭氣地說道:“還不如大嫂當家的時候呢!”
沈氏當家時,二房、三房是抱成一團的,而他丈夫也謹小慎微,對她十分體貼,就連婆婆,因為太討厭沈氏而看她十分地順眼。ggdown8
想想這么多年,自己除了一點虛名與錢財,并沒有比從前過得更好。
如果沈氏還在,定不會讓溪兒遠嫁匈奴的吧……
她那么聰明強悍的女人,不論什么事都是有辦法的。
徐氏按住腦袋,我怎么會這么想?我真是急糊涂了。
夫妻倆不歡而散,喬岳山去了梅姨娘的屋子,徐氏睡不著,去了兒子房中。
喬仲卿睜著眼,望著黑漆漆的帳頂。
徐氏瞳仁一縮:“仲卿,你醒了?”
喬仲卿虛弱地點點頭:“我醒了。”
徐氏趕忙握住兒子的手:“你感覺怎么樣?”
“不大好。”腰部以下,全都沒有知覺了。
徐氏難掩激動地說道:“你受了傷,傷口疼,我叫人拿些止疼藥來!”
喬仲卿拉住徐氏:“不用了娘,我等下睡著了就好了,娘今日上山看妹妹,妹妹如何了?”他已從林媽媽口中得知了喬薇就是那個開荒者的事。
徐氏又氣又傷心:“她真是蛇蝎心腸啊,她把所有賬都算到了你妹妹頭上,一味地刁難你妹妹,你妹妹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讓她放過你妹妹,她卻叫我拿大房與她娘親的嫁妝來換!誰告訴她她娘親有嫁妝了?她是怎么知道這一回事的?”
喬仲卿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冷光:“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了,眼下怎么把妹妹救回來才是正經。她早已不是喬家人,還奢望喬家的東西,天方夜譚!”
徐氏擦了淚:“可她娘親的嫁妝……”
“她娘的嫁妝也是喬家的,她憑什么動?”想到什么,喬仲卿又道:“對了娘,你去山上有沒有再看見大伯?”
徐氏蹙眉:“沒有,兒子,你大伯真的活著嗎?不是娘看花眼了?”
喬仲卿語重心長道:“娘,鬼是不會受傷的。”
所以那個男人……真的是喬崢?徐氏的太陽穴突突突突地跳了起來,喬崢真的回來了,靈芝堂的人還把喬崢打傷了,這傳出去……她豈不是死定了?
喬仲卿寬慰她道:“娘先別擔心,他被重傷了頭部,能活過來的幾率不大,只要他不能開口說話,就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我們一口咬定是個冒牌貨就是了。”
徐氏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沒在別墅看到喬崢的影子,也不知是死了,還是病著:“不說這個了,你妹妹那邊我來想辦法,你可還記得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喬仲卿搖頭:“太暗了,我沒看清。”
徐氏猶豫了一下,擔憂道:“兒子,你在京城,有沒有得罪什么人?”
喬仲卿道:“娘是知道我的,輕易不與人交惡。”
那就真的是青樓那幾個人干的了?徐氏心口發堵:“你怎么能跑去那種是非之地?你難道不清楚萬一被人發現的后果嗎?”
喬仲卿沉默,他根本是被哄去的,其中固然有他意志不堅定的因素,可這種事太稀疏平常,書院的士子,朝廷的臣子,幾個沒進過煙花之地?大家知道了也不過是裝聾作啞,誰真的跑到皇帝那兒去告發?
所以他從沒想過會有危險,而今再一琢磨,恐怕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他前腳剛買煞血盟的人暗殺大房父女,后腳他就遭了別人的暗殺,要說這兩件事沒有關聯,他絕不相信。
在京城鬧出血案還能全身而退,這可不是大房能有的本事。
這次的事是那人給他的警告,讓他別再對輕舉妄動,否則這次是他的腿,下次,就會是他的命。
入秋后,早晚漸漸有了一絲涼意。
姬冥修坐在書房,審閱底下呈上來的奏折,不出意外,又有過半是擠兌他的,擠兌的理由千奇百怪,連他不成親都成了被人詬病的事。
“呵,本相兒子都有了,等哪日拉出來遛遛,閃瞎你們的眼睛。”
“主子,天涼了,披件衣裳吧。”綠珠拿了件披風過來。
姬冥修不畏寒,抬了抬手:“不必了,拿下去吧。”
綠珠無奈:“是。”
燕飛絕啃著蘋果走了進來,吊兒郎當地靠在門板上。
“如何了?”姬冥修淡淡地問。
燕飛絕嘆了口氣:“好慘吶,好慘吶,好慘吶!那丫頭真的把喬家人修理得好慘!我都快看不下去了,真想補上一腳,這種大塊人心的事居然不叫上我,小丫頭不講義氣。”
姬冥修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少貧嘴,我不會放了姬無雙的。”
燕飛絕的心思被戳破,悻悻地啃了口蘋果。
“少主,少主!”海十三上氣不接下氣地跨進了四合院。
燕飛絕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海子,你怎么搞成這樣了?”
“我、我馬車壞了,我一路跑過來的!”海十三說著,搶過他的蘋果,在沒被他咬過的一面狠狠地咬了幾口,“渴死我了!”
燕飛絕給了他一個大斜眼:“你不是在江南嗎?怎么跑到京城來了?”
“我……”海十三看看燕飛絕,又看看少主,見少主沒有讓燕飛絕回避的意思,喘了口大粗氣,道:“我這些天不是在追查那個游醫的下落嗎?我找啊找,發現他來京城了!”
“什么游醫啊?”燕飛絕問。
海十三解釋道:“就是能給喬大小姐做不在場證明的人,那晚大喬氏和少主在一塊兒,不是和王。”
“哦。”燕飛絕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茫然什么。
海十三又道:“找到他就能證明喬大小姐的清白,兩個孩子也就能大白于天下,我原本追著他的行蹤,就快找到他了,可不知怎的,他一進京城,就跟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燕飛絕簡直跳腳:“這么重要的人你居然跟丟了!海十三你干什么吃的?”
海十三被噴了一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把啃過的蘋果丟給了他,燕飛絕又嫌棄地丟回來,海十三丟進了簍子。
“你可有他畫像?”姬冥修問。
海十三點頭,從寬袖中拿出一幅畫像來。
姬冥修打開了一眼,眉心漸漸蹙起:“竟然是他?”
“少主認識?”海十三疑惑。
燕飛絕瞅了瞅畫像,呵呵地笑了:“何止認識啊?這根本就是少主的泰山大人!”
海十三驚到了:“什么?泰山大人?那不就是……不就是喬大小姐的父親嗎?他沒死?”
燕飛絕摸下巴:“說來話長。”
海十三眉頭一皺:“那少主剛剛說晚了一步,又是何解?”
燕飛絕苦嘆一口氣:“他被人打壞腦袋,成活死人了,你現在別說讓他證明他女兒的清白,就是走回喬家,教訓教訓那幫兔崽子他都做不到。”
海十三一拳頭砸在了墻上!
想到什么,海十三又道:“姬無雙呢?他醫術這么高明,他給老爺子看過沒?”
燕飛絕望天。
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屋子,喬薇趴在床頭,一頁頁翻動著一本發黃的冊子。
兩個小包子湊過來,景云好奇地問道:“娘親在看什么?”
喬薇道:“是你們外公的手札,外公這些年跑了許多地方,治了許多病,比較棘手的疑難雜癥他都做了記錄,娘親想看看有沒有和外公一樣的案例。”
“那娘親看到了嗎?”景云問。
喬薇頓了頓:“還沒。”
景云的小腦袋在娘親肩膀蹭了蹭。
喬薇心頭柔軟,揉著他小腦袋道:“娘親一定會把外公治好的。”
景云說道:“嗯,我相信娘親。”
“我也相信娘親!”望舒脆生生地說。
喬薇點點頭:“時候不早了,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二人躺回了床上,一人一床被子,甜甜地睡了。
喬玉溪端著水盆走了進來,一臉的不滿,正要將水盆重重地擱在地上,就聽得喬薇道:“你要是敢把水灑在地板上,就罰你明天一整天不吃飯。”
喬玉溪咬唇,重重摔下的動作改為輕輕地放好,隨即,從水盆里擰了帕子,開始擦拭桌子和椅子。
“還有窗臺。”喬薇翻了一頁書。
喬玉溪負氣地在窗臺上狠抹了一把!
喬薇根本沒有看她,一邊翻動著冊子,一邊淡淡道:“我待會兒會檢查的,有一點灰都要你重擦十遍。”
喬玉溪越來越氣了,將那窗臺當成了喬薇的臉,擦擦擦,抹抹抹,力道之大,她汗都熱出來了。
好容易擦完了窗臺,以為終于可以離開,喬薇卻又道:“還有地板,一定要擦得光潔如新、纖塵不染。”
喬玉溪咬唇:“你故意的是不是?這么大的房間,我一個人怎么擦?”
喬薇云淡風輕道:“我平時也是一個人擦的。”
喬玉溪再不敢講你是什么賤人、我是什么貴人之類的話,她在道觀長大,聽著特別清苦,可事實上,她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偶爾道觀灑掃落葉、擦拭神像,都是做做樣子,好傳出美名來,讓世人稱贊的。她來這兒的幾日,幾乎把她一輩子的活兒都干完了,偏偏這個小賤人不知給孫嬤嬤與方嬤嬤灌了什么迷魂湯,二人都對她的遭遇視而不見。
“皇上讓我到你這邊學習農耕之術,可沒讓你把當下人使喚!”
喬薇語氣平靜道:“你這話就講岔了,這些家務活我若是以前交給下人干,現在交給你干,那是我在把你當下人使喚,可問題是我家里沒有下人,所有活兒都是我自己干的,難道我也把自己當了下人不成?”
“你……”
喬薇翻了一頁:“你以為學習農耕之術是紙上談兵嗎?不用親自下地勞作,隨便動動嘴皮子,荒蕪的土壤就能長出茂盛的莊稼?你語言不通,到了匈奴,你不親身示范,光憑講的,誰能明白你在說什么?”
“我會帶上精通匈奴語言的人!”喬玉溪倔強地說。
喬薇的神色沒有一絲波動:“有些專業術語是很難翻譯出來的,屆時,一點點小的差錯都可能讓一個家庭全年無收,這個責任,喬大小姐擔得起嗎?”
喬玉溪被嗆得無法反駁。
喬薇面不改色道:“我讓你做事,也是出于強身健體的考慮,你弱不禁風,連把鋤頭都扛不起,恐怕還沒到匈奴就死在路上了,我想這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行了,別再廢話了,趕緊擦,怎么擦的我教過你,你照做就是了,我這本冊子看完之前,你的地板要擦完。”
喬玉溪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冊子,只剩小半的內容了,當即面色一變,跪下來,擦起了地板。
徐氏做了個夢,夢見女兒在山上被大喬氏虐得死去活來,她生生從睡夢中嚇醒,想把這件事告訴丈夫,一摸床鋪,冰冰涼涼的,這才想起喬岳山歇在梅姨娘的屋子了。
徐氏渾身都被冷汗濕透。
咚咚咚!
有人叩響了房門,徐氏嚇了一跳:“誰?”
“是奴婢。”丹橘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大少爺醒了,讓奴婢過來看看夫人睡了沒,若是夫人沒睡,大少爺想請夫人到他房里去一趟。”
“知道了。”徐氏驚魂未定地應了一聲,用棉布擦了汗,換上干爽衣衫,調整好神色去了喬仲卿的屋子。
喬仲卿虛弱地躺在床上,面色發白,嘴唇發紫。
徐氏坐到床邊,替他掖了掖被角:“這么晚了還不歇息,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喬仲卿道:“我舍不得讓妹妹去匈奴受苦。”
徐氏哽咽:“我又何嘗舍得?但不舍得又怎樣?皇上的圣旨已經下了,她人如今就在那個小賤人手里……”
喬玉溪與大房的事,徐氏瞞了丈夫,卻沒瞞著兒子,丈夫可以有別的女人,兒子卻只有她一個娘親,兒子永遠不會背叛她,她什么話都可以放心地說給兒子聽。
喬仲卿垂下眸子道:“娘,要救妹妹,辦法也不是沒有。”
徐氏聞言一怔:“你有法子?”
喬仲卿若有所思道:“皇上不是讓妹妹去鄉下學習農耕之術了嗎?短期內妹妹不會離開大梁,就算妹妹天賦異稟,幾日便學有所成,可禮部那邊準備嫁妝也得二十好幾日,這樣,已經就足夠我們籌謀了。”
徐氏正色道:“兒子啊,你可別犯傻啊,你妹妹已經搭進去了,我不想你也出事!”
喬仲卿譏諷一笑:“我已經出事了,不是嗎?”
徐氏啞然。
那人給了喬仲卿警告,他是不敢再對大房做什么了,可不動大房,不代表不動別人:“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如果贏了,不僅妹妹不用遠嫁,就連曾經失去的一切都能盡數討要回來。”
徐氏一頭霧水:“失去的一切?兒子你什么意思?娘越聽越糊涂了。”
喬仲卿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大伯娘的嫁妝,可都是娘親在保管?”
“是。”沈氏與喬崢遇難的消息傳來后,族里便讓她接管了沈氏的資產,“你問這個作什么?”
喬仲卿的眸子里透出一絲深意:“大伯娘是藥王的女兒,她的嫁妝里最值錢的東西不是那十萬兩白銀,而是她自藥谷帶來的藥方與藥材。”
徐氏就道:“藥方你爹拿走了,藥材也差不多用完了。”
靠著沈氏的藥方與藥材,喬岳山成功打敗千余名大夫,成功躋身太醫院,并通過十幾年的努力,坐上了太醫院院使之位,這一次,又醫治好了匈奴王子,不出意外,幾個月后就會成為下一任的提點大人了。
喬仲卿別有深意道:“有一樣東西,爹一定還沒有把它用掉。”
“什么?”
“離歡蠱。”
離歡蠱,又名合歡蠱,是一種生長在滇都的蠱蟲,具有迷惑人心智的功效,往往是一對,雌蠱與雄蠱,分別用在女人與男人的身上,被下蠱之人會不受控制地對對方產生一種難以抑制的情愫。
這聽起來十分地荒誕,讓人幾乎不可置信。
喬仲卿原先也是不信的,但這么多年過去,父親用光了庫房的所有藥材,唯獨沒動那個小瓶子,他才有些信那東西確實是碰不得的。
徐氏按照兒子的描述,去庫房把兩個沾滿了灰塵的小瓶子拿了過來:“就它們嗎?我一直以為是倆空瓶子呢,想著是玉做的,好歹值點錢,才沒給扔掉,可是仲卿吶,你怎么會知道庫房有這東西?”
五歲那年,喬仲卿在庫房捉迷藏,無意聽到了沈氏與喬崢的談話,沈氏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叮囑喬崢這兒的所有藥材都能用,唯獨這離歡蠱萬萬碰不得。
后面沈氏不是一個人出的遠門,喬崢陪她一起去了,只是去了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那是喬仲卿最后一次聽到沈氏的聲音,故而印象十分地深刻。
喬仲卿就道:“我是無意中聽到了大伯娘與大伯的談話,大瓶子里的是雌蠱,小瓶子里的是雄蠱,娘可記住了?”
徐氏點頭:“我記住了。”
翌日,天氣晴好,景云望舒搬了小板凳坐在門口啃高粱,高粱甜甜的,香香的,還嫩,比甘蔗好吃,二人吃了一截一截,不知吃到第幾截時,景云的高粱皮把手劃破了。
“娘,我流血了。”景云跑去廚房。
吃高粱就是這點不好,皮太薄,很容易劃傷手,喬薇給兒子清理完傷口,涂上金瘡藥,見兒子沒有大礙,又讓他自己玩去了。
兩個孩子皮實,一點小傷,都不帶哭的。
望舒給哥哥呼呼了兩下,那邊鐘哥兒出來,三人手拉手地上學去了。
喬薇帶上喬玉溪與兩位嬤嬤,去瓜田里把西瓜摘了,摘完,一人背上一簍子西瓜,回往山上。
喬薇毫不憐香惜玉道:“背不動也給我背!”
喬玉溪指向她:“你還不如殺了我!”
喬薇淡淡一笑:“抗旨不尊的確是死罪,好吧,你一心求死,我就勉為其難成全你好了。”
“你太過分了!”喬玉溪抓了一塊泥巴就要扔她。
喬薇眸光一掃,喬玉溪就慫了。
喬薇冷笑:“我剛來這兒時,身子比你還弱,我兜著兩個孩子從村里徒步走到鎮上,再從鎮上坐車去京城,又餓著肚子排了一上午的隊,結果被你們靈芝堂拒診,到底誰過分?”
喬玉溪的臉噎成了豬肝色,不服氣地說道:“他們哪兒有這一筐西瓜重?”
喬薇拎了拎她的筐子:“二十八斤三兩半,好意思喊重?”
“你怎么知道是那么多?”喬玉溪不信。
喬薇轉身從筐子里拿出一桿秤,一個個地秤,秤完,加起來剛剛好是二十八斤三兩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喬玉溪傻了眼。
等喬玉溪好不容易把一筐子西瓜背回別墅時,已經累得四肢都癱軟了,不待把西瓜背進屋子,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怕把哪個西瓜跌破,她還不忘用手臂護住了簍子。
喬薇輕輕松松地把簍子接了過去。
喬玉溪看她不紅不喘的模樣:“你……你是不是人啊……”
背得比她還多,可是一口氣都不喘的……
喬薇把西瓜拿進了屋,喬玉溪扶著柵欄爬起來。
“溪兒!溪兒!”徐氏滿眼淚水地走了過來,拿出帕子擦了女兒額角的汗,心疼地道:“我苦命的女兒啊,你是碰上哪個沒良心的了?這么折磨你?”
“沒死呢,聲音再大點啊。”
喬薇戲謔的話音從別墅內傳來。
徐氏咬咬牙,沖著別墅嚷道:“我來看看我女兒!皇上總沒說不許人探視!”
喬薇走出大門,莞爾一笑:“隨意。”
徐氏扶著女兒去了女兒的住處,看著那寒酸的屋子,心如刀絞,喬玉溪不會鋪床,床鋪也是亂糟糟的,被子沒套,胡亂地堆在一旁,徐氏趕緊讓林媽媽給女兒把床鋪了,把臟衣服放進盆里洗了,再一看女兒的纖纖玉手,好幾個地方都磨出血泡了:“天殺的東西!怎么能這么對你?”
喬玉溪委屈地說道:“娘,你快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這里了!她每天都針對我,不讓我吃飽,還老讓我干活……”
看著女兒發紅的眼眶,徐氏有那么一瞬差點就想把家產還給喬薇,換女兒回家了,但徐氏忍住了,不是她舍不得家產,而是她想要的更多,不僅帶回女兒,還讓女兒得回曾經屬于自己的東西:“你放心,娘已經在想辦法了,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喬玉溪郁悶道:“還要等多久?”
“很快,真的很快,娘向你保證。”徐氏瞅了瞅外頭,起身合上門,從寬袖里拿出一個特質的盒子,“溪兒,這是娘給你求的平安符,你記得戴在身上。”
喬玉溪沒好氣地道:“我不要,我就想回家。”
徐氏笑道:“會接你回家的。”
“戴這個做事不方便。”喬玉溪還是不要。
做事又累又熱,她連脖子上的瓔珞都取了,這平安符,她才懶得戴。
徐氏軟語哄道:“你就戴嘛,大師說了,這個能保佑你心想事成,戴了就能交好運!”
“真的?”喬玉溪似信非信。
徐氏給女兒戴在了脖子上:“娘幾時騙過你?來,娘給你戴上。”
徐氏給喬玉溪戴上了。
忽然,喬玉溪啊了一聲,抬手捂住了脖子。
“怎么了?”徐氏一臉“詫異”地問。
“好像被什么東西咬了一下,娘,這什么破符啊?我不要了!”喬玉溪把平安符扯了下來,扔進徐氏手里。
目的已達到,雌蠱已進入女兒體內,這平安符要不要都不打緊了:“好好好,不要就不要,娘先給你收著,你什么時候想要了,娘再給你。”
徐氏又與女兒說了一番話,留了一大堆吃食,才與林媽媽依依不舍地走了。
臨走前,徐氏進了一趟別墅。
“有何貴干吶,侯夫人?是考慮好了?”喬薇在房中,靜靜地算著賬。
徐氏進屋:“我來,是想和你說一聲,你提的條件有點過分,你娘的東西,不是我一個人在保管,就算我要拿,一時間也拿不出來,你得給我幾天時間。”
喬薇淡道:“別想用緩兵之計。”
趁著喬薇不注意,徐氏把另一個平安符貼在了桌子下。
兒子說了,雄蠱是不會咬女人的,專咬男人,只要有男人接近它,它就能破符而出。
能進這個屋子的男人,想來只有丞相府的那一位了吧。
“你這人怎么這么說不通?我算是看錯你了!”徐氏假意發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她一走,喬薇便把她貼在桌底的東西拿了出來,呵,想算計她?
這滿天神佛里,有一位著名的三界笑柄。
相傳八百年前,中原之地有一古國,名叫仙樂國。
仙樂古國,地大物博,民風和樂。國有四寶:美人如云,彩樂華章,黃金珠寶。以及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這位太子殿下,怎么說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與后將他視為掌上明珠,寵愛有加,常驕傲道:“我兒將來必為明君,萬世流芳。”
然而,對于俗世的王權富貴,太子完全沒有興趣。
他有興趣的,用他常對自己說的一句話講,就是——
“我要拯救蒼生!”
太子少時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兩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他十七歲時。
那一年,仙樂國舉行了一場盛大的上元祭天游。
雖然這一項傳統神事已荒廢了數百年,但依然可以從殘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遙想那是怎樣一樁普天同慶的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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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神武大街。
大街兩側,人山人海。王公貴族在高樓上談笑;皇家武士雄風颯颯披甲開道;少女們翩翩起舞,雪白的手灑下漫天花雨,不知人與花孰更嬌美;金車中傳出悠揚的樂聲,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飄蕩。儀仗隊的最后,十六匹金轡白馬并行拉動著一座華臺。
在這高高的華臺之上的,便是萬眾矚目的悅神武者了。
祭天游中,悅神武者將戴一張黃金面具,身著華服,手持寶劍,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
一旦被選中為悅神武者,便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因此,挑選標準極為嚴格。這一年被選中的,就是太子殿下。舉國上下都相信,他一定會完成一場有史以來最精彩的悅神武。
可是,那一天,卻發生了一件意外。
在儀仗隊繞城的第三圈時,經過了一面十幾丈高的城墻。
當時,華臺上的武神正要將妖魔一劍擊殺。
這是最激動人心的一幕,大街兩側沸騰了,城墻上方也洶涌了,人們爭先恐后探頭,掙扎著,推搡著。
這時,一名小兒從城樓上掉了下來。
尖叫連天。正當人們以為這名小兒即將血濺神武大街時,太子微微揚首,縱身一躍,接住了他。
人們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飛鳥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著那名小兒安然落地。黃金面具墜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
下一刻,萬眾歡呼。
百姓們是興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場的國師們就頭疼了。
萬萬沒想到出了這么大的差錯。
不祥啊,太不祥了!
華臺繞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著為國家祈求了一年的國泰民安,如今中斷了,那不是要招來災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