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與小荷輕車熟路,一個掩護一個走后門,在裁縫鋪輕易甩掉了護著的阿生后,榮安戴了帷帽穿街從茶葉鋪子的后門進了去。
她等了一刻鐘朱承熠才到。
“我就知道你能一眼認出我。”這是他進門第一句。他迅速閃身入門,哪有半點受傷的模樣。空氣里,有些輕微的酒氣。“我還與老王打了個賭。我贏了!”
“贏了多少?”她下意識地問。
“二百兩。要不要分你一半。畢竟有你一半功勞!”他咧嘴笑起,接過老王遞來的茶水。
“你要是愿意,我自不會反對。”榮安橫了老王一眼。“老王揮手間就是二百兩,倒顯得我上次的打賞寒酸了。”
老王趕緊添茶:“姑娘若想把那賞的喝酒銀子討回去,小的可不依的。”他壓低聲音笑:“但姑娘不妨考慮下回你我聯手,咱們一道套我家主子銀錢。您七我三。”
朱承熠笑罵:“爺還在呢!等爺走了再商量不成嗎?”
老王笑著退下。
“看來,你與我的人相處得很不錯啊!”這一點,是出乎朱承熠預料的。老王他們軍里出來,本就是不茍言笑的性子,掌柜伙計都只是身份,很難得可以瞧見他們主動玩笑。
“雖說我已回京,但你若有需要,還可以繼續調用他們。”
榮安沒法說不。她寄居葛家,不便培養自己的人手。爹的人很多時候又不方便。眼下還是他的人用起來順手。
“那我便謝過了。”榮安舉了舉杯。
“我也得謝你!”他低低笑起,抬眼看來,彎起的眼里有大片光亮。“那日由著我掀了你的帷帽。沒試著躲,沒試著避。”
“然后害我和你一起成了笑話。”如她猜測,朱承熠的荒唐故事竄上風口浪尖后,先前被取笑了兩個月的她不但沒被所有人遺忘,還參與進了他的故事里。他和她幾乎成了整個京中無禮胡鬧的代表。
“這事是我對不住你。所以我真的給你準備了一塊毛皮。是一塊白狐毛,在老王那兒。我帶人追了一個月才打到的,做圍脖不錯。晚些你自己跟老王拿吧。其實……我倒不是要算計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認出了我沒有?”
“所以你當時掀我帽是在試探我?”
“對!我對上你眼的瞬間便知你已認出了我。你什么性子,我豈會不知?你若不曾認出我,誰能動你?你還不得當場鬧起來?可你忍了下來。”他的笑一深加深。
榮安確實沒想到他是在試探。“那我若沒認出你,你是不是依舊會以神秘人身份來與我相見?”
“應該會。畢竟那樣更安全。”朱承熠喝盡杯中茶,又或者,這個茶葉鋪子會徹底消失,那么她永遠都抓不到他的把柄。
榮安也是起袖一口喝盡,可手還未放下,便見他將臉對了上來。
“我有一點不明。”
“嗯?”
“你一直想見我臉,一直想知我身份。但那日我在城門,你為何見了我后,先是失神后是憂郁。我自認自己這張臉還不丑,不至于讓你惡心到變色吧?”
“我戴著帷帽,你倒是看得清楚?”
“那日我猜到你會去。所以在人群里尋了尋。你身邊有于彤,我一下便瞥見你了。趁著大伙兒都昂著脖子將注意力放我身上,你為了看清我,不是偷偷站在表妹身后掀開了帷帽的紗嗎?你那面色變了好幾下,我可看清了。沒有仰慕,沒有贊嘆,沒有看呆,反而很古怪。”
“我……我只是沒想到你會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世子爺。”榮安暗嘆,好個觀察細微之人。
“呵……”謊話精!他坐了回去,也不揭穿,給她倒上了茶。一個鄉野間上來,忙著和嫡母嫡姐作斗爭的女子,京里的公子哥都認不齊全,還會知道他一個塞王之子?
榮安多打量了他幾眼。仔細瞧來,他雙目炯亮,哪里有一絲那日的輕浮。如此顛倒眾生臉,如此心思縝密之人,又哪里看得出是個短命還死于非命的?
“說吧,要見我所為何事。”
他連灌了三杯茶。“為了見你,我可是逛了一路鋪子,買了不少東西。”
“有人跟著你?”
“自然。我初來乍到,明里暗里,還不知多少人盯著我呢。”他淡笑。“就我那老宅里,就有好幾雙眼。”
“你既知道了,不拔除嗎?”
“那倒不用。與其收拾掉引人注意,下回不知被安插到哪個位置,還不如按兵不動盯住了他們。而且,這種人除不盡的。”
“所以你早先才入京?”
“是啊!他們有安插,我也得有安排,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
“其實我的祖上是太祖皇帝最信任的嫡親弟弟。在燕安地,我們一直兢兢業業,從沒任何反心。燕安地領土越來越大,與京中皇室關系越來越淡薄后,信任度自然會下降,這一點我們理解,也做出表忠的努力了。
就像我的名字,原本是先帝賜的,叫做朱承燁。與現皇帝朱承煊是排名。然而,燁字指代日光,與皇上的煊字一樣。覺出了先帝的試探,我爹連上了三道折子,自請將我名改成了朱承熠。
熠,指代螢火蟲,指代熒光!螢火之光,豈敢與日月爭輝?其中表態,相當明顯了。先帝應當是滿意的,賜了不少禮贈我。而我爹,又自請將燕安地的南界限北劃三十里。
聽上去雖只區區三十里,然燕安地狹長,那卻是好大一片地。如此,不但燕安地小了一大圈,燕安地產出最好的一片也南割了。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王府距離大周更近了。京中要動手的話,我們便更難了。”
朱承熠也是不由深吸一口。
“總算,此舉也保得我地快二十年的安穩。然而,眼看我長大,又開始了。皇帝要見我,我自然得來。
我上次入京便是收到了消息。太子幾次三番在朝上指出了藩國的危害,總想著引導皇上撤去塞王,收回封地,屢屢提到擁兵自大說,富可敵國說,養虎為患說……一日兩日或許還好,可這事如何經得起反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