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面色瞬如土黃,一時支吾著。
原以為這只是個小太醫的女兒,怎么想的到她身后還有太后的背景?
想起方才在偏殿里說的那些話,兩人都是一陣驚慌。
那高瘦的望向鄭淑,“淑婆婆,這不合適吧……我們倆,我們倆可不是粗使宮女啊。”
矮胖的連忙道,“就是,就是,還是讓寶鴛姑娘再捋捋宮里人的活計,看看誰手里騰得出空兒吧!”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胸膛,有意無意地撥弄起自己胸口的寶藍色香囊。
“放肆!”鄭淑的臉更兇了,“寶鴛是承乾宮的掌事宮女,她要干什么,也是你們能指使的?”
那兩人都是一駭,但隨即臉色又沉了下來。
“我不去,我不去,我又不懂醫術,跟著司藥大人能干什么?”高瘦的往后退了一步,“您先去問問老夫人的意思吧,除非老夫人她也同意,否則休想把我調走!”
“我也是,我也是!”一旁矮胖的也應聲道。
兩人都垂著頭,但又抬起眼去看鄭淑的臉色。
鄭淑沒有說話,她面色鐵青,卻也著實為難。
這兩人不是普通的宮女,是半年前老夫人親自送進宮里來的。
因著這一層關系在,即便是鄭淑在場,也只能敲打,卻斷然不能撕破臉皮。
柏靈忽然笑了。
四面的人都皺了眉,紛紛望向她。
“這么簡單的一個問題,卻將婆婆難住了,可見這承乾宮里,有些事情確實難辦。”
柏靈臉上的笑意褪去了,她垂眸道,“我再問一遍,淑婆婆的話,你們兩個到底聽是不聽?”
兩個婆子在這院子里雖然掛職不高,但因著是老夫人的親信,連貴妃本人都要賣她們三分薄面。如今突然遇著柏靈這種一點臺階不給,反而步步緊逼的新人,立時就有些懵了,嘴上也變得磕磕絆絆,“我們、我們自己都有差事的,姑娘還是找其他人去吧……”
柏靈:“那一會兒你們就等著挨三十大板,然后發入繡坊司吧。”
兩個婆子急了,“這、這是怎么說的?我們進宮來當值,是受了老夫人的欽點……平日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你才來多久,什么內情都不知道,憑什么打我們板子?”
柏靈:“宮人以下犯上,罔顧三綱,按律當杖擊三十棍,而后男子發入更鼓房,女子發入繡坊司,服役三年。這都是明明白白寫在大周律上的東西,不打你們,打誰?”
鄭淑心中一凜,昨日還覺得這姑娘著實可憐,今天再看,卻也不是個軟弱可欺的。
平心而論,鄭淑并不喜歡這種搬出法典的威嚇。
在這宮里辦事,誰又真的會按律法的明文去走?各人背后牽連的東西盤根錯節,你以為你占著理,罰了一個人,誰知道會因此開罪多少門庭?
饒是鄭淑再剛正不阿,也只能帶著鐐銬起舞。
若這個小姑娘以為自己拿著一本大周律就能橫行宮闈,只怕最后要落得個鼓破萬人捶的下場。
且這樣的剛直,也著實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子該有的。
那兩個婆子一下哪想得了這么多,腦子里兀自炸起一道驚雷,一片迷蒙不知所謂。
她們怎么就“以下犯上”、“罔顧三綱”了?
不就是搬出老夫人來挫挫這個小妮子銳氣罷了,也能被抹黑成這樣?
兩人見柏靈看起來是非要杠到底了,索性就不看她,仍是討饒似地望向鄭淑。
“淑婆婆……”
她們就不信,鄭淑會為了這個新來的司藥,和老夫人撕破臉!
鄭淑心中也思慮著接下來的處置。
只是她還沒想好該如何給這兩個婆子留個臺階,那邊柏靈就點了點頭,突然加重了語氣,“十四,去喊人來。”
眾人都是呆在了那里,誰也沒想到突然就動真格的了!
韋十四二話不說,徑直就往外走,眼看就要踏出了承乾宮的院子,兩個婆子終是慌了神,忙不迭地跪了下來,心亂如麻地連磕了十幾個響頭,口中連連喚著“姑娘饒命”、“姑娘開恩”!
十四站在門框里頭,回身看著這兩個婆子去抱柏靈的腳,便站住了。
柏靈俯身半蹲下來,“那兩位姑姑,是不是心甘情愿地,跟著我呢?”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那宮里的板子誰沒見過?
就算是往輕了打,三十棍子下來,她們的這把老骨頭也扛不住啊!
這還能不情愿嗎?
“這便好辦了。”柏靈笑著道,“那你們倆現在就隨我一同去慈寧宮吧。”
這一遭下來,兩旁的婢女們個個倒抽了一口涼氣,各自心里都有些微妙,只覺得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兩個婆子平日里在娘娘跟前賣巧,在下人面前從來暴虐,無非是仗著自己是老夫人在承乾宮的眼睛。
如今這個新來的柏靈不僅不吃這一套,還搬了座更大的靠山出來。
至于憂的……眾人忍不住多看了柏靈一眼,只見她站在那兒,臉上竟還是帶著笑的。
這姑娘瞧起來那么單薄,手腕卻出人意料地強硬。
……只怕這次這個新來的,是個更不好招惹的狠人。
婢女們又望了望還趴在地上的兩個戰戰兢兢的婆子,心中忍不住呸了一口。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不多久,柏靈便領著身后的兩個婆子,緩步走出了承乾宮的大門。
外頭,有兩個隨韋十四一道前來的慈寧宮仆從正候著。
兩個婆子一見那仆從,就忍不住嚇得低下了頭來——從慈寧宮來的這兩人看起來是兩個小太監,臉上竟都戴著鋼制的半臉面具,遮擋著鼻子以上,頭發以下的所有面容。
看不著臉,這兩人的身型與高矮又都差不多,衣服也一樣……便著實讓人覺得怪異起來。
柏靈卻像是司空見慣了,上前與這兩個公公欠身行禮,那兩人什么也沒說,轉身便在前頭引路走了起來。
承乾宮離慈寧宮不算太遠,慈寧宮來的兩個宮人走在前頭,柏靈跟在后頭,再后頭是兩個婆子,最后由韋十四殿后。
兩個婆子手糾著手,不時看看前頭,又望望后面。
柏靈和那兩個引路的面具小太監一次也不回頭,后面那個黑衣白發的韋十四雙手抱懷,眼神凌厲得能殺人。
兩個婆子只覺得胸口里的心砰砰直跳。
這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