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過去病史」:
貴妃在十六歲進宮前夕曾有一段類似的低迷期,表現為明顯的入睡困難和強迫行為,每天反復洗手多次。
她完全不了解自己會出現這些情況的原因,模糊地認為是因為人生進程被突如其來的“入宮”打斷——她原本的計劃是追隨大哥去北境成為女將。但隨后在母親和二哥的勸說下,意識到自身作為女性對家族的價值;
進宮后不久,所有癥狀自行消失。
「工作(?)」:
1.如果僅從“用十一年時間從貴人升至貴妃”來看,貴妃的這段晉升的“職場”生涯非常成功。唯一美中不足可能是目前僅抬了貴妃的位份,但還沒有賜予貴妃的封號。
原本誕下龍嗣后應當順理成章賜號“莊”,但因為自殺行為受到朝臣嚴厲反對。
2.攀居高位曾是她過去追求的重大目標,但近一年來對此感到厭煩,亦疲于扮演“貴妃”的角色。
3.當在問及“娘娘所期望的生活是怎樣的”這個問題的時候,貴妃露出了非常迷茫的表情,在隨后的交談中,她既無法理解我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初步診斷與治療目標」:
1.重度抑郁,同時伴有強烈的焦慮。失眠和食欲減退則從生理上進一步削弱了她的行動力。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交談過程中我們一直保持著非常融洽的目光接觸,她在進行敘事時,偶爾會在事件的結尾以自嘲的方式開玩笑,這種殘存的幽默感令我對治療的前景依然保持了一絲樂觀;
2.討論后我們決定每七天一次咨詢,如果在七天的間隔期內,她臨時有需要增加咨詢次數,需要提前至少一天進行預約;
另外,今日咨詢結束后,我們花了半小時左右的時間進行初次的正念練習指導,貴妃今后需要每天都抽出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按照身體掃描的指導語進行練習;每日晚間溝通當日練習情況。
3.費用上,每次咨詢一兩銀子/小時,十次一結;正念指導為期三個月,費用共二十兩;均走單獨的求醫報帳;
……
寫到這里,柏靈略略停了一會兒。
她靜靜地回憶著昨天與貴妃在東偏殿的談話,以確認自己是否還有重要信息遺漏。
片刻之后,她又低頭繼續寫了下去——
「幾處令人擔憂的補充」:
1.雖然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我已經意識到,在這場咨詢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嚴重違背了現代咨詢的倫理守則。
首先,這一次的咨詢,我沒有辦法為自己聯系到任何督導——這意味著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我的操作出現了失誤,將沒有任何同行或前輩能夠為我提供支持和指導;
其次,出于自保和其他不可抗力,我已經漸漸卷進了貴妃的生活中。這種雙重、乃至多重關系是我不可避免要面臨的問題。這是否會導致后續我對她的判斷出現偏差,抑或是削弱咨詢師在咨詢中的作用……我不得而知。
我只能盡力而為。
2.此外,我的個人狀態似乎同樣有些不對勁。今年以來,我反復在夢里回到中學時代,夢見和小姨見的最后一面。我暫時還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但我必須要想一些辦法,來為自己尋求一些幫助了——
“啪——”地一聲輕響。
一塊小石子從斜后方打來,正好落在了柏靈的筆上,讓她不由自主地在紙面上劃過一道墨線。
柏靈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她本能地放了筆,將手中寫到一半的手稿夾進書冊里,合了起來。
才剛這么做,假山頂上就探出了一個頭。
“你在干什么?”
柏靈應聲抬頭——那個趴在假山上的人,正是前天遇見過的天青色少年。只不過,今日他的衣服已經從前日的長衫換成了深灰色的官制衣袍.
這顯然是一身如假包換的御前侍衛服。
柏靈若無其事地將夾了手稿的書冊放回行囊里,小桌上只留著幾本無關緊要的話本。
此時她心跳才略略加快——方才那塊小石頭,果然是十四的警告啊。
……看來御花園也不完全安全。
“祈香。”柏靈神情平靜地答道。
少年笑了笑,拍了拍假山頂上的香爐——那是前天柏靈嫌它放在身邊熏人,親自擺上去的。
少年一手環住香爐,縱身躍下,穩穩地落在了柏靈身旁,“香爐都是空的,你在祈什么香?我看你是在偷懶。”
柏靈笑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被發現了嗎……”
少年放了香爐,走近了幾步,俯身拾起一本書冊,隨手翻了兩頁,笑道,“外頭都天翻地覆了,你還有心情坐在這兒讀話本……倒是沉得住氣。”
“天翻地覆?”柏靈側頭,“什么天翻地覆了。”
“還能是什么,是你的主子唄。”少年隨手丟下了書,笑道,“先前你說在宮里當差,我還沒想到你是在屈貴妃的宮里當差,難怪那么伶牙俐齒的。”
柏靈略略欠身,“大人過獎。”
“我聽說前日貴妃娘娘又尋死了,結果被你從西北角樓上生生給勸了下來……”少年忽地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你當時都說了什么?”
四目相對,少年臉上的笑意褪去了,一臉的肅容,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柏靈沉吟了片刻,“……大人為什么想知道這個?”
少年笑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來,大約是很小的時候,照顧他衣食起居的大伴兒曾教過他——倘若遇上不想答、不便說,卻又不能置之不理的問題,你就反問對方“你為什么想知道這個?”。
畢竟,能讓你猶豫要不要開口的問題,本身總是不那么方便直言的。
你反問對方想知道的緣由,這就算把問題給拋回去了——甚至有時候,手里還能多攥上對方一個把柄。
再看眼前的柏靈,少年的眼中也多了幾分含趣。
他想了片刻,沒有立即回答柏靈的問題,“那你想不想知道,外面現在都在鬧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