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柏家呢,娘娘。”賈遇春低聲答道,“行兇的人共有五個,都是青陽府刈荷縣人。”
“青陽府刈荷縣……”林婕妤低低地重復了一遍,“怎么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地方。”
“娘娘慈悲,五年前那兒有過一場時疫。”
林婕妤恍然,“有點兒印象,是不是孩子染了就必死無疑的那個…?”
“對,對。”賈遇春連連點頭,“不過這說法太過了,這病兇是兇了點兒,但也不至于徹底沒得治。柏世鈞那時恰好在刈荷縣住。當時縣里許多孩子都染上了怪病,先是全身發冷,然后高燒不退,接著嘔吐腹瀉,病發的孩子大都熬不過兩天。柏世鈞用盡了渾身解數,可縣里的孩子最后還是死了六七成,疫病才止住。”
“哦。”林婕妤顯然不大愛聽這些,“之后呢?”
賈遇春接著道,“有些孩子喝了柏世鈞的藥,活下來了;有些孩子喝了藥,還是死了。許多人在這場疫病里失掉了所有孩子,他們不肯埋尸,就用尸體堵了柏家的門。就盼著柏世鈞一雙兒女也染病死了,也算是個報應。”
聽到這里,林婕妤有些不以為然地撇嘴笑了聲,“公公怕不是隨口編了個故事來唬我?生死有命,我還從沒聽過哪里的鄉民會這么對待一個大夫……就算那些死了孩子的腦袋發昏去鬧了,別家也不攔著?那他們以后再得了病,還想不想找大夫治了?”
“情況不一樣啊,我的娘娘。”
賈遇春連忙解釋道,“一般常駐一地的大夫,在當地都有些名望,就像娘娘說的,許多人今后看病都指望他們,所以沒有人敢找這些大夫的麻煩;
“但柏世鈞不一樣,他為了修醫書,為了親自驗證各種草藥和醫術的療效,一直在云游,在一個地方幾乎不會待超過半年。平日里大家自然也把他當大夫敬著,但真遇上了疫情這么大的事,甭說禮法規矩了,到了那境遇里,人和畜生也差不去許多啊。”
林婕妤眸子一動,這才點了點頭。
原來這位太醫,過去半生是個流民……
賈遇春這才道,“等后來時疫結束,柏世鈞又遇上了太醫院的院使秦康秦老爺子,就應邀來了京城,但刈荷縣的那幾個人還是追了過來。
“這幾個人在京城蟄伏謀劃了三個月,然后專門挑著柏世鈞不在、四鄰又出外賞燈的夜晚,來取柏靈和柏奕的性命。可偏偏那一晚,太后又恰好派了錦衣衛去給他們倆送點心,這對兄妹的命,才保住了。”
“怪不得太后要往柏靈身邊派暗衛呢。”林婕妤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臉,“賈公公這么一說,奴便知道了。”
“那娘娘還需要我再——?”
林婕妤也不說話,只是伸手,輕輕將賈遇春領口一處卷折的衣角捋平。
賈遇春的話戛然而止,他身子又僵在那里,渾身像是被雷輕輕地擊了一下。
林婕妤那雙手冰冰涼涼,時不時碰在自己的脖子和臉頰上,這滋味就像是在夏日里,把身子貼上蔭涼處的玉璧一般…
“還……暫時不需要。”林婕妤笑著收了手,聲音里帶著幾分困倦的鼻音,“今日,多謝公公了。”
賈遇春臉又紅成了櫻桃,“是、是……太晚了,娘娘休息吧!”
……
“淑婆婆干什么去了,”寶鴛有幾分按捺不住地朝門口望去,“再不回來,娘娘都要休息了!”
貴妃聞言,抬起了半睜著的眼睛,“我哪有這么早休息……”
柏靈才想解釋淑婆婆的去向,鄭淑已經閃身進屋。只見她手里拿著一小壇陳釀,酒壇子的外頭顯然是已經用抹布擦過了,但還是留了些泥塵在上頭。
“三十五年的花雕了,一直在承乾宮的地窖里放著。”鄭淑把酒遞過來,“姑娘看行嗎?”
“行,多謝婆婆!”柏靈雙手接過,放在了自己腳邊。
寶鴛驚了,“柏靈你小小年紀的,怎么——”
“不是我喝,帶給朋友的。”柏靈笑道,“既然現在淑婆婆來了,我們說正事吧。”
……
承乾宮的通明的燈火下,貴妃半臥在床上,寶鴛枕靠著貴妃的床沿,一旁鄭淑站在那里,柏靈跪坐在三人對面,神情安和。
“我接下來要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都閉上眼睛,按我說的情景想象一下。”
三人不知柏靈想干什么,但也都順從地閉上了眼。
柏靈接著道,“這一天,你走在路上。遠遠見到一個平日里關系還不差,但也不算特別熟的朋友,離著兩三步時,你主動向 TA 打了個招呼,但是 TA 卻像完全沒聽見似的,和你擦肩而過……”
柏靈的聲音比平常還慢了些,以便留出充足的時間,讓三人在腦海中補想出細節。
片刻之后,柏靈輕聲問道,“你們現在,是什么感受?”
寶鴛先開了口,“生氣!我要是主動打招呼了,那肯定會讓對方看見的, TA 沒看見那就是故意不理。”
柏靈看了看鄭淑,“淑婆婆呢?”
鄭淑一笑,又想了一會兒,“也許是對方確實沒看見呢,打了招呼不理,我也就尷尬一會兒吧……娘娘怎么看?”
鄭淑望向屈氏,屈氏正歪著頭,艱難地在那里想——這幾年來,一直也都是別人向她行禮,她不會、也用不著主動和旁的什么人打招呼。
不過真要說起來……
“也許是平日里,不小心在哪里開罪了這個人吧。”貴妃淡淡地道,“不然也不會這樣被人冷落。”
寶鴛和鄭淑都是一愣,而后極為認同地點了點頭,“是啊,還是娘娘考慮得周到。”
“也許我會想想自己近來都做了哪些容易被誤會的事。”貴妃又接著補充了一句,“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想也無用。”
柏靈不置可否,只是輕聲道,“那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們,你們當天遇上的、這個沒有理你的朋友,前不久正遭逢家中父親亡故,所以 TA 這段時間一直都渾渾噩噩的……你們的感受,有變化嗎?”
三人都是一怔。
“那我就沒什么好氣的了,”寶鴛連忙搖了搖頭,“這么一想,這個人還怪可憐的。”
“是,”鄭淑也附和道,“我也沒什么好尷尬的,都是人之常情。”
屈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柏靈。
柏靈俯身在她身前的紙張上寫下幾個字,然后舉在身前對眼前人道,“這就是正念練習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了——自動化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