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里,柏靈獨坐樹影中。
她今天沒有去御花園,只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里,不看書也不說話。
儲秀宮的人今早又來了一波,只不過,這次竟由賈遇春直接帶來了皇上的口諭,讓柏靈閑暇之余去給林婕妤看看失眠之癥。
寶鴛等人都暗自為柏靈捏一把汗,豈料她直接說近日要準備在太醫院布席講課,再沒有其他閑暇時間勻給林婕妤。
且既然林婕妤的癥狀也不嚴重,還請她再多等些時日,等柏靈這邊把技藝在太醫院傳開了,自會有人能為她看病。
這話當即說得賈遇春有點下不來臺,他微瞇著眼睛,低聲質問道,“柏司藥的意思,莫非是想說,只有像貴妃這般的人物你才能治得,林婕妤這樣的,你就不愿親臨了?”
柏靈笑了笑,沒有承認,竟也沒有否認。
賈遇春自討了沒趣,見多勸無益,便離了承乾宮,去向皇上回話。
這番辭別之后,柏靈便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沉默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寶鴛端著一盅金桔梨湯過來,在柏靈一旁坐下,笑著道,“想什么呢?”
柏靈從思緒中回神過來,對著寶鴛飛快地笑了一下,接過了她端來的甜湯和瓷勺。
“想事情。”柏靈簡短地答道,“一會兒我要出趟門。”
“去哪兒?”
“去司禮監。”
柏靈大口大口地把盅子里的東西吃完,然后雙手將空碗推還給寶鴛,自己隨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林婕妤這事兒欺人太甚了,她能去找皇上給她撐腰,難道我不能去找皇上給我撐腰嗎?我今天非找黃公公給我評個理不可。”
不多時,乾清宮里,正獨自看書的建熙帝忽地被一陣腳步聲攪了清凈,建熙帝余光一掃,見是一個小太監快步走進了殿宇。
他的步子實在邁得很輕,但乾清宮實在太安靜。
這奏報的人直接走到黃崇德耳邊,兩人耳語了幾句,那人便退下了。
人走之后,黃崇德還是像先前一樣沉默,只是眼中的慈笑看起來多了幾分忍俊不禁。
建熙帝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一旁黃崇德,有幾分好奇道,“怎么,又有事兒了?”
黃崇德這才真的笑開了,略略捂嘴道,“還是柏靈姑娘那邊的事。”
“哦。”建熙帝放下了手里的書,“怎么了?”
“今早皇上不是又派賈遇春去承乾宮請人了嗎,兩人之間似是起了些口角,柏靈覺得林婕妤這是在搬出皇上來壓人,她也想找皇上當個靠山呢。”黃崇德笑著道,“現在人已經在司禮監等著了,說是今日要見不到奴婢,就不回去了。”
建熙帝也笑起來,隨即又嘆了口氣,“女人家都是麻煩,婉柔是大麻煩,柏靈是小麻煩。朕怎么就幫著林婕妤壓她了,朕要真是幫著林婕妤,那口諭里就不會有‘如有閑暇’這種字眼。”
黃崇德也笑,“畢竟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氣性還是大了些。”
“十一歲怎么了?”建熙帝笑哼了一聲,他長眉微挑,“建熙十四年張守中殿上對策的那會兒,他也就十一歲,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多大年紀也是一樣的。”
建熙帝想了片刻,終還是笑著道,“你不用在這兒繼續服侍了,去見見她吧,畢竟是個小姑娘,安慰幾句,置氣歸置氣,別耽誤了貴妃那邊的事情,告訴她月底賞花會,朕還等著和月影一起游湖。”
“是。”黃崇德點頭應和,面對著建熙帝緩步向后退出,就這樣出了乾清宮。
而此刻的司禮監門前,幾個太監仍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柏靈,要是非等不可,那就進屋去坐著等,別站在外頭曬日頭又吹風的。
奈何柏靈權當沒有聽見,任憑他們如何勸說,仍是巋然不動。
周遭來來往往路過的太監宮女,無一不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這個在司禮監門前賴著不走的小姑娘。
司禮監的幾個太監心急火燎的,他們敢說,不出半日,這奇景就會在宮人們中傳開。
若是之后傳出了什么奇怪的揣測,那對他們這些下仆來說,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偏生今日這個柏靈又是正在風口浪尖,他們不好動粗的人物,幾個小太監一咬牙,彼此拉著手在柏靈面前阻成一道人墻,逼著她往院門里退。
“柏司藥,您進去等吧,咱們都給你跪下了——”
柏靈皺了眉頭,果然往旁邊跑了幾步,剛想說什么,目光便忽然被不遠處轉角的一個熟悉人影吸引,柏靈眼色微亮,“黃公公來了!”
果然,不遠處,黃崇德一個人邁著穩健的步子往這邊走,身邊竟是連一個給撐傘的人都沒有。
幾個太監連忙上前去給黃崇德打傘遮陽,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司禮監的門前,望著這院門外的一群人,“都站在外頭干什么?”
幾個太監紛紛叩頭,生怕被黃崇德怪罪下來,連忙解釋道,“是奴婢們辦不好差事,想請柏司藥進屋坐坐,沒請動。”
“是。”柏靈在一旁接話道,“我不愿進屋等,只想在外頭看著,這樣什么時候黃公公來了,我便能第一個知道。”
黃崇德垂眸笑了,“那我們進去說話吧。”
“好。”
一老一少沿著司禮監的中軸線往里走,
路上黃崇德忽然抬頭看了看兩側的大樹,笑道,“那位白子護衛此刻也在這里嗎?”
柏靈有些意外地望了黃崇德一眼。
“不在。”柏靈低聲答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黃崇德沒有再多問什么,一路帶著柏靈來到道路盡頭秉筆太監們的議事廳。在進了這間肅穆而堂皇的大屋之后,黃崇德后屏退了左右。
他剛要說話,轉頭卻見柏靈已經俯身跪了下來。
柏靈的額頭墊在地上交疊的手背上,黃崇德一時看不清她的表情。
“姑娘起來說話吧。”黃崇德輕聲道,“我猜你今日不是為林婕妤,而是為柏奕來見我的,是嗎。”
柏靈抬起頭,眼眶略略有些紅,“公公都知道了?”
黃崇德點了點頭,在正中間的座位上,緩緩坐了下來。黃崇德臉上仍是帶著佛像般似有若無的微笑,他看了柏靈一眼,故意道,“你又何必來求我,若柏奕身正影直,便不會有事。”
柏靈平了平自己的呼吸,搖起了頭,“不,公公,我覺得這件事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
黃崇德一笑,“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