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十四搖了搖頭。
兩人又重新回到老屋的廳堂里,韋十四將幾日前,關山與一眾內閣大臣在太和殿的對話告訴了柏靈。
柏靈終于明白過來,難怪皇上沒有找十四細問自己這段時間在宮中與宮外做過的事情,和北境比起來,她的事實在不足掛齒——更何況世子的自陳已經將建熙帝最記掛的左衛營疑慮給打消了。
不過柏靈的臉色還是漸漸沉郁下來。
關于北境不甚太平的消息,她不久前已經從柏奕口中聽過了,但是當它們如此具體地在自己面前呈現,柏靈還是覺得有幾分難言的壓抑。
她恰好出生在人類迄今為止最長的一段全球和平時期,技術的進步帶來物質的富足,普遍的繁榮在不同的文明下延展。
在有生之年,柏靈從來沒有正面經歷過戰爭。對她而言那是只存在于歷史課本、老一輩口述、各類國際新聞和回憶錄中的人間地獄。
而今大周的北境四州風雨飄搖,戰事似乎一觸即發,舉國的命運還不知會向何處流轉,個人的前程就顯得更加渺小起來……
“關大人帶回的那張大致標記了金人兵力的輿圖,十四這里有嗎?”
“沒有,”韋十四輕聲道,“但需要的話,明天我可以帶過來。”
“如果這需要你去冒險,那就不用了。”柏靈補充道,她嘆了一聲,“我只是想看看金人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韋十四聽出了柏靈語氣中的憂慮,他顰眉想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難道是怕他們打到平京嗎?”
柏靈的手抓緊了衣袖,“……這樣的事,歷史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什么時候?”韋十四有些奇怪,“我印象里,從來沒有異族能深入我中原腹地。”
柏靈沒有回答。
她明白這種事情是可能發生的,只是在這條世界線里還尚未出現過。
想想東林寺的那些和尚,想想王濟懸、章有生那幫御醫……她仿佛看見無數的蠹蟲棲身于這個帝國的每一處關節,把手里的差事做成了生意。
平京尚且如此,地方上的官員又會吃拿卡要到何種地步,柏靈不愿去想,但如此內憂外患,一場大潰敗的圖景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她眼前……
柏靈垂下眸子,半晌才道,“皇上這幾天讓你去做的事,也和北境有關嗎?”
“嗯。”
“不方便說?”
“……嗯。”
柏靈猜到了是這個答案,她一時沒有說話,手肘抵著桌面,就這么撐著下巴看向十四。
韋十四也謹慎地看向柏靈,“不是我不愿說,只是泄密就違背了圣旨。你打聽這些對你來講本身就是危險。”
“我知道。”柏靈仰著頭笑答,“你雖然是太后的暗衛,但皇上的話也不能不聽……不過如果將來有一天,太后和皇上對你下了相反的指令,你要怎么辦呢?”
韋十四愣了一下——柏靈最近好像非常熱衷出這種讓他為難的假設。
他啞然失笑,“你又來了。”
柏靈也沒有辯解什么。
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此刻她依舊對自己那個八字沒有一撇的出逃計劃念念不忘。
不過,她也能理解十四很難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的原因。
柏靈安靜地等待著——如果十四不想說,她也不打算追問。
良久,在經過一番認真而艱難的思考之后,韋十四終于低聲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柏靈輕輕松了口氣,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回答已經足夠了。
韋十四回想著儲秀宮的那個夜晚,暗自慶幸著最糟糕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如果建熙帝當時對柏靈起了殺心……
“也許只有真的到了那一步,人才會知道自己的選擇。”韋十四輕聲道。
見安湖西畔,一葦細長的小船上擺著一張方桌,方桌的每一側原本都夠容下兩人,但此刻只有曾久巖和柏奕兩人對坐而已。
他萬萬沒想到,就在前幾天世子特意和他打招呼說這段時間不方便出門玩樂之后,李逢雨和張敬貞也如法炮制。
今日一早,曾久巖正要出門,就遇上這兩家的小廝不約而同地登門,帶了的消息也一摸一樣——自家公子都“非常不巧,偶感風寒、不宜外出”了。
小船的船尾放著酒壇與果饌——那分量原是為四五個人準備的,現在看來明顯備得多了。
尤其是今日上了船之后,柏奕才說他從不飲酒。
這實在讓曾久巖有些郁悶,畢竟在他的理解中,酒這種東西,對飲是作樂,獨酌就成喝悶酒了。
“這群鴿子!”曾久巖還是有些憤憤,他雙手抱懷地坐在那里,“陳翊琮最近被家里管得嚴就罷了,李逢雨張敬貞也不來,小爺我銀子都花了!”
柏奕笑道,“可能他們家里也管得嚴吧。”
“嚴個屁,”曾久巖皺起眉道,“他們就是怕碰上湖西畔的宜寧郡主。我上次都說了,咱們就在湖里飲酒談天,又不上岸,這湖上這么開闊,就算宜寧今天也坐船出來,我們遠遠看到馬上跑就好了啊。”
柏奕這才有些在意地看向曾久巖,“今天不上岸嗎?”
曾久巖愣了一下,“……你想上岸?”
“這一代藥田挺多的,本來還想順道看看,”柏奕答道,“不行就算了。”
曾久巖沉吟了好一會兒。
“……其實你要真想去,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看著眼前少年鄭重其事的樣子,柏奕有些詫異,“……呃,我之前是聽人說過,這一片山林的道觀里有兩位郡主長居修行,你們說的‘宜寧’,是這兩人中的一個嗎?”
“對。”曾久巖點了點頭,“她的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但反正我們幾個都吃過她的虧。她不是經常下山,一般都是年節的時候才進宮覲見。每年皇上都要讓她在年節里給我們講道經,一講就是七天,每天從卯時一直講到晚上酉時,期間還要齋戒……這個老女人真的太狠了。”
“等下,”柏奕皺起眉,“這個‘宜寧’郡主今年多大啊?”
“三十七啊。”曾久巖答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