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熙帝最后看了一眼這里的陳設,而后迅速轉身,退出了這座令他陌生,也令他寒心的殿宇。
慈寧宮外,所有的宮人都跪了一地,人們以同樣的姿勢和角度低頭俯跪,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什么也沒有看到。
建熙帝用近乎競走的速度離開了這里,徒留一地的宮人與落葉。
次日清晨,柏奕醒來。
當他照常走到院子里,準備打水洗漱的時候,柏靈已經站在那里了。
她仰頭看著天空。
柏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柏靈回頭,神情復雜地指了指天空的西南角,“你看那兒。”
柏奕抬起頭——在他們的西南面,一顆巨大的彗星掛在穹宇一角。
盡管在白晝,那顆彗星的光芒也依然耀眼。
柏靈深吸了一口氣。
“感覺我們要見證一段歷史了。”
這天上午,柏靈獨自去挑選送給寶鴛的禮物。
如果是在尋常時候,這種繁文縟節的瑣事,大概只會讓她覺得瑣碎和無聊。
可在如今這樣的時局,她反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認真地準備這件小事,好像這才是如今第一要緊的大事。
有貴妃在,寶鴛不會缺錢,也不必抱著什么死物來顯示自己的地位——想想她之前那么闊綽地把私藏多年的寶石全部贈予了自己,就知道貴妃暗地里為她使下的勁兒有多么的大。
柏靈打算挑一些別致、精巧的玩意兒,未必要多么貴重。
可一路看下來,她竟是沒遇上哪怕一件合眼緣的東西。
就這么一條街連著一條街,最后柏靈走到了賣字畫古董的老琉璃巷。
雖然她不懂文玩,但每個掌柜上來和她打招呼的方式,都讓她隱隱覺得有幾分古怪。
她與每一位掌柜都隨意地攀談幾句,每個人最后都不約而同地拋出了類似的話術——“樓上我有幾件私貨,姑娘您頗有幾分眼光,上來瞧瞧吧。”
柏靈全都拒絕了。
“我怎么會有眼光呢,我完全不懂的啊。”
柏靈總是一邊這么說著,一邊退了出去,換下一家。
直到走到老琉璃巷西街口的一間門店,這間鋪子里沒什么人,唯一一個看店的是個有些弱氣的書生。他自己站在角落里,眼睛不時往柏靈這邊瞄過來,似是想來搭話,但又不好意思。
也多虧了這靦腆,柏靈一個人看完了整整三個貨架上的東西,在最靠里間的位置,她忽然看見了一個褐色的玉球。
這個玉球被堆放在最底層的一堆玉器里頭,柏靈將它撿起,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似乎也正合她心意。
正要起身時,她忽然發現這堆玉器的箱子前頭,貼著一張字跡潦草的字條。
柏靈有些在意地細看起來。
見柏靈一直沒有將那件器物放下,書生總算鼓起了勇氣,慢慢地走近道,“姑娘是看中了什么?”
柏靈指著字條,“這里寫著的是……?”
“啊,”書生應了一聲,“寫著‘逾期’。”
“逾期?”
“有一些是付了定金,但沒按時來繳尾款的東西,另一些是有人托我們按紙樣去找,找來了又不肯收的東西。”那書生小聲解釋著,“能賣出好價的,都放到別的柜子上擺起來了,這些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姑娘要么?”
“這個球多少錢?”柏靈抓著那褐色的玉球問道。
那書生直接道,“收您一百文吧。”
柏靈想了想,她試探著按攔腰斬斷的份額,向著書生比劃伸手,“五十文?五十文,我直接付錢拿走。”
那書生并不詫異,對折殺價已經是這條街上司空見慣的手段了。
“您要真想要,”他中規中矩地回答,“七十文給您。”
柏靈沒有再還價。
結完帳,書生用一些廢舊的紙張將褐色的玉球包裹好。柏靈收好了東西轉身要走,那書生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姑娘!我們樓上還有好東西,您要去看看么?”
柏靈有幾分好笑地停下了腳步,這一次她沒有拒絕,“怎么人人都放了好東西在樓上?你們都在樓上放了什么?”
“呃……”書生一下不知該如何解釋。
“那我上樓看看吧。”柏靈直接答道。
那書生連連點頭,見柏靈已經折返,踏上了上樓的臺階,他連忙也從柜臺后面轉出來,只是才打開了柜臺與前鋪的隔板,外頭就跑進來一個肥頭大耳的綢衣胖子。
“你是……這兒的……伙計嗎?”那人氣喘吁吁道。
這個聲音柏靈聽得耳熟,她站在樓梯中中間間的位置停了下來,好奇地回頭望去。
這一瞧,柏靈樂了——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在吟風園巧遇的黃裕章。
上次去裕章票號的時候沒遇上,沒成想,竟在這里見了面。
“您這是……?”書生有些為難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客人。
黃裕章從懷里掏出一張四疊的訂契,推到了柜前書生的跟前。
“我來……取貨。”他也顧不得擦汗,“本來前天就該來了,結果家里有事耽擱了,我自己也把這茬給忘了,東西還在么?”
“我給您看看……”書生接過他的訂契,才看了第一行,就輕輕“啊”了一聲。
黃裕章心下一沉,“賣出去了!?”
書生眨了眨眼,轉頭望向正站在樓梯上的柏靈。
黃裕章隨即也看了過去。
“黃老板。”柏靈主動打了個招呼。
黃裕章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起來,“柏司藥!”
“……要不,”書生指了指柏靈,又指了指黃裕章,“您二位自己勾兌勾兌?”
老琉璃巷外,一處露天的茶鋪子,柏靈和黃裕章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涼茶。
據黃裕章講,這間茶鋪的甜米糕極其有名——他自己反正每來一次老琉璃巷,都要來這里吃幾碗的。
不一會兒,小二端了四碗甜米糕上來,一碗擺在柏靈面前,剩下三碗都歸置到了黃裕章那里。
黃裕章一手拿起了勺,另一只手嫻熟地拆開了隨米糕端上來的一個紙包,那里面包著顆粒分明的細砂糖。
黃裕章指尖輕抖,將白糖均勻地撒在了甜米糕上。
——直接撒白糖這種奢侈的吃法,想來應該是店家專門為黃老板準備的。
柏靈低頭咬了一口——米糕已經很甜了,即便是像她這樣的甜食愛好者,也稍稍覺得有點膩。
可黃裕章竟然還要加糖……
“沒想到司藥也玩這個。”黃裕章指了指柏靈放在桌上的布袋。
“我不玩的。”柏靈搖了搖頭,將自己今日出門的緣由原原本本地說給了眼前人聽。
黃裕章原本是笑著的,表情越聽越驚奇。
“所以你是怎么相中這個東西的?”
“就是覺得它……看起來有意思。”柏靈看了看手邊的東西,“黃老板很喜歡嗎?我聽店里的那個伙計說,這個東西不怎么值錢。”
“怎么會不值錢?”黃裕章的眉毛擠成了一個八字,“這是雕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