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柏奕覺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泛青。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整顆心都在狂跳——是以他終于明白過來,原來人在真正受到驚嚇的時候,會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么辦。
報官?
這幾天京兆尹衙門里的情況,他太清楚了,鄭密根本沒有人手加派到這件事情上來……
貴妃!
柏奕覺得自己幾乎能感受到額頭上脈搏的躍動。
是的,貴妃,找貴妃!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柏靈——
“柏大哥!”身后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喊聲,柏奕回過頭,看見阿離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揮手。
柏奕登時想起——城中找人的話,怎么能忘記阿離呢!
他飛快地跑了過去,然而還沒有開口,阿離先氣喘吁吁地道,“原來你在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呢,柏靈姐姐還說你這會兒應該是在太醫院,害得我……”
“柏靈?”柏奕的眼睛再次亮了起來,“你見到柏靈了?”
“……呃,是啊。”
“她現在在哪里?!”
“在城南的流民營地,和恭親王府的那位世子在一塊兒。”阿離一字一句認真答道。
柏奕愣了一下,這會兒忽然覺得手腳都有些發軟。
他一面輕撫心口,一面慢慢在路邊街鋪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柏大哥,你還好嗎?你的臉怎么慘白慘白的……病了?還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給你找大夫?”
柏奕心情復雜地擺了擺手。
原來柏靈現在和世子在一起啊……
他想起不久前親自上門的那個少年,心里總算稍稍放下了心。
如果柏靈是和他在一起的話,那確實是不用擔心了。
那些保護世子的士兵,也一樣會成為柏靈的倚仗。
“和我說說吧,”柏奕抓緊了手中的菜籃看向了一旁的阿離,“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阿離將今早和這幾日接連發生遭遇的事情全部和柏奕講了一邊之后,柏奕的眉頭已經再次鎖了起來。
“城南營地……”柏奕也重復了一遍這個地名,“什么時候的事?”
“大伙兒好像都不知道,”阿離輕聲道,“因為這幾天都是夜里抓人趕人,那些抓人的官好像也就今早忽然變了主意,今早突然就把剩下的人全趕里頭去了。”
柏奕正想再追問什么,人群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通身一震,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柏大哥?”
柏奕將手指疊放在嘴前,示意阿離不要說話。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可怖——他看見不遠處,宜康郡主換了一身女子的粗布常服,正鬼鬼祟祟地走在人群之中。
柏奕掩制著強烈的怒意,緩緩站了起來。
阿離無聲地起身跟從,兩人走了大約一條街的樣子,柏奕大抵看明白了,宜康似乎也正在跟著什么人。
她走走停停,向著朝天街的方向行進。
柏奕和阿離蹲靠在一堵石墻的后面,人群在他們面前熙攘來去。
“阿離,你的那些伙伴在哪里?”柏奕低聲問道。
“柏靈姐讓我們這幾天不要出來了,所以我讓他們——”
“你那兒就沒有干凈點的衣服嗎,讓他們換上?”柏奕輕聲道。
阿離想了想,“柏大哥想做什么?”
“現在還不好說,”柏奕捂著心口,想著今早動手時吃的虧,“你回去叫幾個機靈的,帶著你們以前河畔炸魚的那種小炮仗過來,我沿途打記號給你。”
說著,柏奕從兜里掏出兩塊炭筆,當著阿離的面,在地面上畫了一個“X”,然后又在外面畫了個“O”。
“行。”阿離點頭,“那柏大哥得等會兒了,我們沒回來之前,你別輕舉妄動。”
阿離飛快地遠去了。
柏奕看著天色,又看了看依然在遠處蹲守的宜康。
看來,柏靈前同事今天的這頓喜酒,他估計是喝不成了……
也便在此時,有官差舉銅鑼招搖而過。
巨大的鑼音震得柏奕耳朵生疼,他兩手緊緊摁著雙耳,轉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太后天逝,舉國同悲,戌時以后,京師戒嚴!”
“哐哐哐——!”
“太后天逝,舉國同悲,戌時以后,京師戒嚴!”
“哐哐哐——!”
官差漸漸走遠,柏奕和街道上的許多人一樣,都愣在了那里。
一時之間,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些信息。
這感覺,就好像每一天都有無數的蝴蝶在煽動它們的翅膀,你知曉它們有概率匯聚成一場遠天的風暴,可你并不知道這場風暴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面貌席卷而來。
柏奕輕輕捏緊了拳頭。
他調轉視線,再次恢復了對不遠處宜康的仔細盯梢。
——那就一件一件來吧。
日頭一點一點地西沉,皇宮之中已是一片縞素。
宮人們用最快的速度,將所有的紅燭換成了雪燭。
從恭王府到太醫院,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休息。太后殯天是大事,盡管宮里還沒有傳來新的消息,但所有人都在等著、捱著,生怕這個節骨眼上橫生出什么枝節,自己反應不及時。
柏世鈞聽著從東林寺那邊傳來的聲聲長生鐘,不由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那家今天成親的女孩子現在怎么樣了,這還第一天進門就遇到這么大的災殃,不知道會不會吃婆婆的苦頭。
他輕輕嘆了口氣,站去院子里一個人望著天上的彗星。
它已經又往天空的西南角落了幾分,仍像前幾日一樣耀眼。
柏世鈞隱隱想起,百年前似乎也有類似的天象——所謂彗星襲月、白虹貫日、蒼鷹擊殿……幾乎都是有刺客要行刺天子的征兆。
想起在皇宮中那位脾氣古怪的建熙帝,柏世鈞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只希望一切平安才好。
而此刻,就同一片天空下,柏奕已經追尋著宜康郡主的足跡,來到了一片廢棄的塔樓之前。
柏奕從來沒有來過平京這么南的地方——城南破敗他是早有耳聞的了,上次去小滿家時,那一片低矮的貧民窟就已經讓他心驚。
而宜康來的這一片區域,比小滿家還要南,還要人跡罕至。
宜康無聲地消失在了不遠處的塔樓陰影中。
天色漸漸暗下來,柏奕深吸了一口氣,也隨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