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的手停了下來。
她兩手輕握,交疊地落在自己盤起的腳踝上。
“這局棋,不如就先放在這里吧。”柏靈輕聲道,“等下次有閑,我們再繼續。”
衡原君笑了笑。
他亦收回目光,伸手去拿自己的茶壺。
柏靈站起了身。
“希望柏司藥能活下來。”衡原君忽然開口,“倘若還能再見,我倒是真的有很多話,想和司藥聊一聊。”
柏靈回望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
再次回到自己的院子,趙七竟還沒有回來。
“十四,你不要再留在這里了,”柏靈輕聲道,“現在就出城。”
韋十四看向柏靈。
“你去追申將軍。”柏靈在夜晚的桂花樹下緩緩踱步,“把剛才我們從衡原君那里聽到的話全都轉告給他,讓他帶飛虎營的人回來。
“他若是問起消息來源,不用解釋太多……只要說,都是我的消息就好。”
柏靈想了想,從脖子上取下一個木吊墜。
“這是世子的平安符……當初見安湖集會皇上應該也給申將軍求過一個,將軍應該是見過的。”柏靈輕聲道,“告訴他……恭親王和世子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間了,請他以大局為重,回京支援。”
韋十四沒有去接,“……留你一個人在這里?”
“我會小心的。”柏靈抬起頭,“再說我身后還有貴妃——”
“貴妃有什么用?對宋伯宗與屈家而言,有祺王就夠了。”韋十四皺眉道,“我先送你出宮。”
“不,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柏靈抬臂擋住了韋十四伸來的手,她低聲說道,“總之,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
柏靈的話斬釘截鐵。
“快走吧。”柏靈將平安符舉到韋十四跟前,“我們都不要把時間,耽誤在這種地方。”
“還有,你回來的時候,如果找不到我,就去找柏奕和我爹。”柏靈輕聲道,“事情來得這么急……我費心做的那些準備大概全都用不上了。十四到時也替我護他們一程,送他們離京吧。”
四目相對,韋十四目光復雜,但最終還是取過了柏靈手心的平安符。
“……你自己小心。”他輕聲道。
“嗯,我會的。”
韋十四如同一只燕子躍上了金桂的枝椏,然后在是夜的暖風之中無聲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院子里只剩下柏靈一人,
柏靈獨自在樹下扶靠了一會兒,她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直跳——雖然是在夏日的夜晚,但她的雙手始終冰涼,一種前所未見的寒冷籠罩在她的心頭。
柏靈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艘遠航在海上的小小航船。
她認出了遠方疾速接近的巨大風暴,認出了今夜就是命運降臨的偉大瞬間。
在這種時刻,一切的膽怯、猶豫、恐懼都會惹來命運的厭棄,畏首畏尾的結局只會是在暴風驟雨里被風浪打個粉碎……
唯有直面風浪,才有一線生機。
道理都懂,但要做到又談何容易。
院子的木門忽然在這時響起叩門聲。
“柏靈?你在里面嗎?”
柏靈怔了一下——這是……柏奕的聲音?
她飛快地跑去開門,果然是柏奕站在外面,他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
“吃晚飯了嗎?”柏奕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從太醫院給你拿了點過來。”
柏靈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你怎么來了……?”
柏奕有些不解,“所有御醫今晚都要進宮值夜啊,你不是因為這個回不了家嗎?”
“……我不一樣。”柏靈的話有些磕絆,“爹的御醫上次不是被皇上撤了嗎?為什么還要——”
“是,但爹還是被章有生拉來了。我想著反正你今晚也在宮里,我就一起跟來算了。”柏奕輕聲答道。
柏靈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柏奕望著柏靈,“你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看。”
“你們得走。”柏靈咬牙說道,“你們不能待在這里。”
柏奕望著柏靈忽然糾結起來的表情,隱約猜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他快步跨進院門,將門合上。
“發生什么事了,”柏奕低聲開口,“你告訴我。”
等兩人再從院子里出來的時候,柏奕的臉亦變得冷峻起來。
柏靈低聲道,“……對不起。”
“不要再說這個了。”柏奕皺眉答道,“你確定我在這兒等你和世子過來就好了嗎?還需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
柏靈搖了搖頭,“……這已經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接著,她低下頭將這間院子的所有鑰匙都交給了柏奕。
“我真的再提醒你一句,”柏奕輕聲道,“我們今晚進宮的時候,宮門口已經擠了一大批人——從入夜開始整個皇宮都只準進不準出,你確定有把握能找到出宮的辦法?”
“嗯。”柏靈低聲應道。
“好,”柏奕點頭,“那我在這兒等你消息。”
兩人分別,柏靈在夜色中向著承乾宮的方向快步而去。
具體的辦法,非常簡單。
柏靈一直記得貴妃那里的三道空白手諭——那是建熙帝為了她在宮中便宜行事而特意留下的。
屈修用掉過一道,上次為了讓柏靈去卷籍司用掉了第二道,那么應該還剩最后一道。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辦法。
宋伯宗父子決計想不到她會從半路殺出來。
而她要做的就是用盡所有的手段,在今夜的宮變發生以前,將世子帶出這間巨大的牢籠,直到申集川回來。
然而真是奇怪,直到方才柏奕出現之前,她似乎都沒有認真考慮過失敗的后果——這件事要做就只能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做,并且不可避免地綁定了柏奕和柏世鈞的性命。
然而柏奕什么也沒有多問,在聽她極迅速地講完了今晚的遭遇之后就加入了進來。
夜風把她的額發吹亂,也將她的心慢慢吹冷。
洶涌的愧疚感里,無數人的面孔涌進了她的腦海。
那些為了感謝柏世鈞而深夜擁擠在窄巷的農人;
那些在東林山上為惠施和尚而痛哭流涕的山民;
城南營地里抱著嬰孩在月光下哺乳的年輕母親;
還有在暗池邊喋血的小小孩童……
柏靈忽然意識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和柏奕似乎不再是那個站在看臺上冷眼旁觀的觀眾了。
當歷史的劇情推進到今夜,她從心底里不希望看見恭親王和世子一派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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