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不了?”
陳翊琮手中的筆停了下來,他略帶驚疑地抬眸,望了一眼跪在不遠處的暗衛。
幾乎一瞬間,陳翊琮覺察到自己表情的變化,而后又迅速垂眸恢復寧靜。
“……是柏靈今晚親口對曾久巖說的?”陳翊琮輕聲問道。
“是。”暗衛沉聲答道。
“什么原因?”
“柏司藥和鴇娘另談了筆生意,”暗衛答道,“說既然現在就有兩家要搶她,那就先不急這會兒把去處定下來,最好是等五月牙行買賣的當日,放她上臺,好讓兩家一起競價爭搶。”
陳翊琮沒聽懂,“這和曾久巖能不能贖她出來有什么關系?”
暗衛面色有些為難,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柏司藥猜到另一戶主家的背后,是……陛下您。”
陳翊琮表情漠然地望著自己桌上的紙和筆,“……然后呢?”
“她……她說,雖然小侯爺肯定贖她不出,但那一天,盡可以把價格往高了叫,好替她漲漲身價。”
“……原話?”
“原話。”
陳翊琮丟了筆,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想聯手訛朕的銀子?”
暗衛不敢搭腔,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柏靈有沒有說,她為什么不肯私下應了曾久巖的贖買?”陳翊琮冷聲道,“那家的鴇娘應該是上趕子地想賣定邊侯府一個人情吧?”
“說了。”暗衛答道,“柏司藥說,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若是真的進了小侯爺的家門,來日若是小侯爺突然要離京北上,或是定下了親事有了正妻,那她的處境就會很糟糕——甚至比在百花涯更糟糕。她不愿將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陳翊琮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柏靈想得未免太遠,現在人還沒有出百花涯,就已經開始提防著還沒有發生的危險。
——說到底,不就是在提防著自己嗎。
“……知道了。”陳翊琮低聲說道。
暗衛等了一會兒,見陳翊琮沒有下新令,便抬手準備告退。
“等等,”陳翊琮忽然道,“現在百花涯里,你們有多少人盯著柏靈那頭?”
“不多,大概三四個。”暗衛答道。
“撤了。”陳翊琮輕聲道,“全都撤了,這些以前干的什么,現在還是干什么去。”
暗衛一時驚奇,“……皇上的意思是?”
“柏靈的事情,今后都不用再插手了。”陳翊琮冷聲道,“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那五月的牙行買賣,皇上還打算——”
“不管了。”陳翊琮聲音又輕又快,“告訴底下的人,定錢交了就交了,牙行買賣的當日不必再去,就當沒這回事。”
底下的暗衛驀地怔了一下,對皇帝突如其來的命令,一時間怎么也不得要領。
陳翊琮看也不看他,低聲問道,“成禮的傷,現在怎么樣了?”
——去年年底抓韋十四的時候,成禮被翻墻逃走的韋十四劃傷了手臂,之后放在北鎮撫司的文職上靜養了一段時間,直到陳翊琮遇刺,他才又被欽點入宮,守在陳翊琮近旁。
年輕的暗衛連忙回話,“回圣上,成大人的傷早就沒有大礙了,這幾日火器營那邊的事情也都是成大人在盯著——”
“朕知道,”陳翊琮低聲打斷了底下人的話,“這個四月朕要再去一趟涿州……”
皇帝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肅穆,他再次拿起了手中的御筆。
“你去替朕傳旨,讓成禮隨駕。”
“是!”
年輕的暗衛撓著腦袋回到北鎮撫司,他的師傅成禮正在整理當日的奏報,雖然已是深夜,但屋子里的燈依然亮著。
成禮聽徒弟把今日養心殿里的奏對細細說了一遍。
“知道了,我后半夜就進宮。”成禮答道。
“那百花涯那邊,我現在就去和他們支會一聲?”
成禮顰眉點了點頭,心里直覺感到哪里有些不對勁。
“……等等!”
就在年輕的暗衛將要離開房門之前,成禮喊住了他。
年輕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師傅還有什么吩咐?”
“……不要全撤,留一個。”成禮目光凜冽,低聲說道。
“可皇上說了——”
“那也留一個。”成禮答道,“不過具體到行事上,只要能保住小司藥一條命就好,別的不用管。”
年輕暗衛有些不解地歪了一下頭,“但……”
“先按我說的去做。”成禮不再和徒弟廢話,他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禁又想起當初柏靈行刺以后,陳翊琮淌著血在雪地里追人的畫面。
成禮嘆了口氣。
“……以后你就明白了。”
次日一早,艾松青在睡夢中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
“松青,松青?”
熟悉的聲音。
艾松青睜開眼睛,發現柏靈的臉懸在自己的眼前,她嚇了一跳,瞬間驚醒。
“誒呀,嚇著你了?”柏靈望著艾松青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艾松青撫著心口,只覺得心臟狂跳,她勉為其難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窗外——這時候外頭的天還沒有全亮,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
“……還沒到要晨練的時候呢,”艾松青揉了揉眼睛,著實有些無奈,“你怎么……怎么醒得這么早?”
“去洗澡嗎?”柏靈輕聲問道。
艾松青愣了一下,“……現在?”
“嗯,”柏靈點了點頭,“今天的頭一水,想來試試嗎?”
——這真是奇了!
艾松青懵懵懂懂地跟著柏靈起床,兩人都赤著腳,在一片朦朧的微光里悄聲繞過其他人的床,等下了這一層的樓梯,艾松青才看見等在那里的龜爪子。
龜爪子們準備著鞋和外袍,表情雖然冷漠,卻也不像前幾日那么兇神惡煞。
龜爪子們帶著兩個女孩子下到了這里的一樓——艾松青這會兒才真的半點睡意都沒有了,因為這個浴堂,是她們之前從來沒有來過的。
這間塔樓的底下,住著的都是新入百花涯的歌姬和舞姬,她們來歷各異,有些是被鴇娘重金從其他地方挖來的,有些則是從民間特意挑出的好苗子,但總歸大部分人都還沒有在百花涯亮相。
按照這里的行話,這座塔樓里住著的,都算“苞兒”。
也只有這些“苞兒”們,才能用得上這兒的浴堂。
艾松青有些膽怯地跟在柏靈后面——她們竟真的一路暢通無阻,在換了衣服之后,順利地進到最里頭的池湯邊上。
偌大的浴池,現在只有她和柏靈兩人。
講道理,有這樣的一池子熱水,就算別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里頭泡一泡也是很舒服的……
艾松青和柏靈一起發出了一聲愜意的嘆息。
“話說,”艾松青在霧氣里望向柏靈,“昨天晚上,你是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