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探子點頭,“一晚上燒完了三根蠟燭,兩人連床榻都沒有沾過。”
蘭芷君輕哼了一聲,但表情看起來并沒有多少驚奇。
“你當真都看清了?”鳳棲不可置信,“是不是柏靈暗中脅迫了王端什么,讓他不敢動手?”
“應該沒有。”探子的聲音帶著幾分虛微,但語氣依舊流利,“王端聊得很動情,天亮時幾次許諾要帶柏靈姑娘出去,但被拒絕了。”
“……?”鳳棲怔在那里。
“這兩個人都聊了什么。”蘭芷君輕聲道,“說說吧。”
探子從心口取出一本巴掌大的本子。
他單手將本子握在右手中,左手指尖輕點,頁面翻得飛快,最后在某一頁停了下來。
“談及的事情太多,一些細節我略過了,整個的談話框架我記了個大概。進門時,兩人其實算得上是吵了一架——”
探子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探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投向門外。
鳳棲很快跑去開門,而后則單獨出去在外頭站了一會兒,回來時才道,“是昨夜守在他們屋前的侍女。”
“哦,有什么新消息?”
鳳棲搖頭,“都是我們已經知道的那些……還有王公子剛剛乘車走了。”
蘭芷君又重新望向眼前的探子,“你繼續說,他們吵的什么?”
“一開始王端提起了曾侯世子,問柏靈覺得曾人品如何,兩人就是從這里開始吵起來的。”
“吵曾久巖是不是個好人?”
探子搖頭,“不是,是柏靈在這個過程里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讓王端覺得她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蘭芷君的眼睛微微瞇起,“柏靈說什么了?”
“大抵是從曾久巖的家事開始說,柏靈說曾久巖身為侯府獨子,這既是他的幸運又是他的不幸。雖則侯府上下無一不將他視為珍寶,然而代價是年紀越大,束縛越重,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王端嗤之以鼻,說曾久巖早先已經享過了作為獨子的福,如今要他承擔作為獨子的責任,他就甩甩袖子跑路,這不僅沒什么好不幸的,反而可見此人對父母之恩毫不在乎,實乃世間少見的薄情寡義之人。”
探子頓了頓,“柏靈則在此時問王端,是否是將對自身的不甘、怒火全都撒在了曾久巖的身上,兩人是從這里吵起來的。”
“……什么怒火?”鳳棲有些聽不明白。
探子沉吟不語。
近旁蘭芷君沉眸帶笑,“大抵是王端身為鎮南侯次子,卻難得父親青眼的惱怒吧。”
他望了一眼探子,“你不要停,繼續說,王端認么?”
“認。”探子的聲音幾乎不帶什么感情,他語速飛快,目光跟著自己的記錄,一點點游移,“他反問柏靈這有何不可,倘使如曾久巖這等恣意小人身后還能留下美名,世上才真是沒了道理公義。”
蘭芷君輕笑了一聲——道理公義幾個字,從王端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才是真的有幾分滑稽。
“柏靈反問何為道理公義,王端答了一些,柏靈又問了一些,如是這般,一來二去。”探子輕聲說道,“王端一直在嘲諷曾的虛偽,柏靈倒不反駁,只是不斷問他為何這樣覺得。”
蘭芷君微微顰眉,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他輕聲道,“你既說他們有爭吵,為什么外頭的侍女一直沒有聽見?”
“王端言辭確實激烈,但聲音一直不大。”探子坦然答道,“也可能是柏靈一直在旁安慰的緣故。”
“安慰?”
鳳棲輕聲重復了一句,她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蘭芷君——這到底是哪里有需要安慰的地方了?
王端此人乃京城有名的浪蕩紈绔,若非其父貴為鎮南侯,就憑他這些年里的所作所為,只怕早就要落得刺面發配。曾久巖就是再胡鬧,至少在京郊百姓那里他有口皆碑。
——人家幫著農人爭水田、翻鐵案的時候,王端在做什么?
他一年之中至少有三五月都住在百花涯里,剩下的世間不是出外圍獵,便是在外頭自家的山莊里胡作非為,日日過得酒肉笙歌醉生忘死……
柏靈當初投湖是假,可這個王端是真的逼死過良家的姑娘。光是在這百花涯里,他就做了多少叫人說都說不出口的壞事,也就是落到了花窯里的姑娘能忍著,若真是換做了尋常人家的女兒,還不知有多少要羞憤投湖。
現在反是王端向人控訴起其他人的不是,反是旁人要來安慰他?
憑什么?
那探子接著說了下去。
鳳棲聽了好一會兒,幾乎越聽越覺得荒謬。
王端幾乎罵了曾久巖一整晚,罵曾久巖占盡了他想要而不可得的東西,可他自己卻對此毫不在乎。
王端說起自己許多次酒醒時分的寂寥——這些話幾乎讓鳳棲忍不住發出冷笑,它們聽起來不僅做作,而且矯情,如果王端說曾久巖的不告而別算是虛偽,那他這番夜間的剖白,幾乎已經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倘使這些話,傳到了當初那對孩子被王端的車馬碾過,不得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母耳中,倘使他們知曉,如今的王端竟還在為這些不足為道的高門丑事忿忿不平,他們大概才最覺得世間沒有天道公義吧。
探子仍在流利地講述著他昨晚的見聞。
顯然昨夜王端過得很不錯。
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忽地找到了一個地方來演一朵白蓮——鳳棲聽到最后,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然而一旁蘭芷君顯然饒有興致。
外頭此時又傳來一陣敲門聲,鳳棲再次小步跑到門邊,低聲問是怎么了。
來人仍是柏靈昨夜屋中的侍女,她們帶來了一個新的消息——王端派人送來了兩大箱銀兩,但王端點名,要柏靈姑娘親自過目清點。
“他們送來的銀子他們自己不知道是多少錢?”鳳棲顰眉說道。
“反正他們就是這么說的。”侍女輕聲道,“拉銀子的馬車現在堵在咱們蘭字號的大門口呢。”
“什么人啊。”鳳棲顰眉道,“你們先別放柏靈下去,我一會兒來親自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