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正在城南巡視的鄭密忽然接到下人傳報,說有人找。
“找我?”鄭密眉頭皺了起來。
“是啊,說是先去了一趟衙門,然后沒尋見大人才又找到這里的,”長吏答道,“馬車在那邊路口被攔下來了,讓我來看看大人現在有沒有空……”
“還馬車,今天全城戒嚴,哪家的王孫公子又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這兒胡鬧!”鄭密一甩袖子,“哪里的馬車?”
“宮……宮里的。”長吏答道。
鄭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也不廢話,大步朝著長吏所指的方向快步而去。
果然,就在街角大門緊閉的商鋪門口,有一輛宮里的馬車正停在那里,鄭密強壓下心里的厭煩,但臉上還是帶著明明白白的嫌棄。
在湖字號的爭執過后,他對從宮里來的所有消息都帶著本能的厭惡。
然而又往前走了幾步,鄭密忽然在馬車的另一側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柏靈?”
柏靈轉過身來,笑著行禮,“鄭大人。”
鄭密左右看了看,左右并沒有別的大人物,只有幾個品階較低的宮人在柏靈的近旁等候著,似乎是一路的隨行者。
“你怎么來了?就你自己嗎?”
“嗯。”柏靈點頭,“我求袁公公派了馬車,讓我現在來見鄭大人一趟,我有事找您。”
“哎呀,這段時間不要出來亂走動!”鄭密鎖眉,壓低了聲音,“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
柏靈笑了一下,“袁公公和我說的是晚上絕不能出來,白天還能稍微通融一下……”
“什么事?”
“我想來問問鄭大人,上次那些被你從湖字號里救走的孩子,現在都找到人家了嗎?”
這個問題問得突然,讓鄭密頓了一下,他想了一會兒,“二十七個孩子已經有七個送走了,都是五歲以下的。”
“也就是還有二十二個?”
“是,”鄭密點頭,“主要民間想抱養孩子的都盼著孩子小,下面人審核背景也需要時間。”
“剩下的孩子都在哪兒呢?”
“這段時間是在教坊司的另一處浣衣房里。”鄭密答道。
“啊。”柏靈輕輕感嘆了一聲,“還是在教坊司那邊啊……”
鄭密攤手道,“只是暫時住在那邊而已,我總不能把她們都關在衙門里啊……怎么,你是為這些孩子來的?”
柏靈點了點頭,她往鄭密那邊又靠近了一步,并小聲將昨夜袁振與自己的談話概括地說了一遍。
“等到明年開春?”鄭密極輕地笑了一聲,“只怕到了明年開春,又有別的大局要顧了……”
“我想也是。”柏靈低聲道,“所以我今日來找鄭大人……因為我需要鄭大人幫我一個忙。”
“要我做什么?”
“這段時間既是要戒嚴,肯定也不會有什么要領養孩子的人上門了,鄭大人可否把這二十二個小姑娘送到蘭字號里來,交給我?”
鄭密怔了一下,半晌才問道,“你……你要這些孩子進蘭字號干什么?”
“我來帶她們做一些事情。”柏靈坦然答道,“我中午已經把要呈給皇上的折子交給袁公公了,恰好這段時間百花涯里又沒有客人,我這邊也清閑……”
“等等等等……”鄭密有點反應不過來,“你具體是打算帶她們做什么?”
“合唱。”柏靈答道,“童聲合唱。”
從這一日起,每一個從城門進入平京城的人——不論是商客、官員、農人、工匠,全部都被先羈押到城門角。
大批的官兵在街道上巡邏,在這其中,又有數不清的錦衣衛穿行其中,他們以二比一的人數比,一批一批地押送那些進城的人回家。
每到一戶,錦衣衛都會讓這一戶里住的人出來指認,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認得外頭的歸人是誰,身份對得上,那么放旅人回家,然后當即把這一家家在何處,家中有幾口人,具體是做什么的……全部登記在冊。
然而,并不是每一次護送都這么順利。
在這批進城的人當中,有一小部分始終支支吾吾,說不清自己家在哪里,也找不到一戶熟悉他們的朋友、親眷,甚至還有在進城時錄入的信息上撒謊,走到半路,眼看謊言就要被揭穿,于是強行要跑的。
無一例外,這一小撮人全部被解送的錦衣衛和巡邏的親衛隊當場擊殺或捉拿,死的搜身拖走,活的押進城南新建的牢獄里審問。
僅僅半個白天加一個晚上,官府便捉住了十來個見安閣舊部的疑似線人。
深夜,內閣值房,一封急遞快馬加鞭地送了進來。
片刻之后,張守中帶著信封去到孫北吉面前,這段時間,除了每天早晨去一趟六部和各位尚書進行例會以外,他們基本已經把家搬到了這里。
孫北吉看了一眼張守中手上已經拆開的信,立刻明白了來意,“皇上到哪里了?”
“皇上也在快馬加鞭地往回趕,再過兩天應該就到江洲了。”張守中輕聲道,“照這個進度,可能不用等中秋,再過七八日,皇上就能帶著先鋒隊趕回來了。”
“真快呀。”孫北吉微微松了口氣,“現在各個城門的兵力布防如何?”
“十六處城門目前有四處小門已經封死了,余下的各有八百精兵駐守,北門的人多一些,有一千八百人。”張守中輕聲道,“城內還有兩千的機動部隊,一旦有變,可以迅速反應。”
孫北吉眨了眨眼睛,將桌上的一張紙箋推到了張守中的那邊。
“這是……”張守中伸手拾起,一見字跡,他微微顰眉,“衡原君?”
孫北吉點頭。
“衡原君猜,叛軍多半會從南面來,而不是北面。”孫北吉緩聲說道。
“南面?”張守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我們南面就是越州,一向也沒怎么聽過有匪徒活躍的消息啊。”
張守中掃了一眼紙張,又翻過來看了看背面,這張紙上除了“敵在南方”四個字外,再沒有別的線索。
“閣老覺得……他的話還可信嗎?”張守中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