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謝過了老翁,也離開了這賣竹編器物的攤子。
按著先前的約定,進城以后,柏靈往包袱里囤了許多方便攜帶的干糧。
只是,如同牧成最初預料的那樣,城中完全沒有買賣騾馬的地方——所有的騾都是不賣的,不論柏靈聲稱愿意出多高的價格,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非常依賴騾馬,要用時只能找熟人租借,一個外鄉人想要如法炮制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傍晚時分,柏靈背著重重的的包袱準備出城和牧成、李一如匯合,然而才走到屯龍陂北門的街口,她就感覺隱隱有些不對。
這個時段出門的人不多,城門口幾乎是一片真空地帶,偶爾有一兩個從北邊來的商旅隊伍趕在落日前進了城,而往北去的大門則完全沒有任何人通過。
那一片無人的城門空地讓柏靈的警惕心驟然升起,那里就仿佛是一個舞臺的聚光燈,一旦踏入,所有人都會看到自己。
柏靈佯作無心地閑逛起來,她進了一家客棧,要了一碗面。
客棧的大門對著北城門,柏靈的目光幾次不經意地掃向那邊。
“客官住店嗎?”小二問道,“這時候不早了,我們有專門的過夜房,明個卯時退房,您剛好能上路。”
“不用。”柏靈搖了搖頭。
小二愣了一下,“您不會是一會兒要出城吧?屯龍陂這兒的夜路可不好走!”
柏靈笑了笑,“我已經在城西住下了,這會兒就是趁著天沒黑,出來轉轉,買點兒東西。”
“難怪……”小二看了一眼柏靈鼓囊囊的包袱,笑道,“您去城東祠堂看過沒有?前些日子中秋燈會,這會兒還有好些花燈沒摘,好看得很!”
柏靈正要回答,忽然呼吸一滯——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城門口的一處樹蔭,那兒擺著幾張桌椅,似乎是讓官差們換崗時歇腳的地方。
而李一如就坐在那里!
柏靈有些敷衍地應付了一會兒小二的閑談,試圖問了一些今日城中的消息但一無所獲。
小二離去后,她的余光便集中在李一如那邊。
少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手放在桌子下面,腰以下的位置全都被桌椅擋住了,柏靈看不真切,只能望見他身旁和身后都坐著人。
他的面前擺著一個茶杯,但他只是兀自平視著前方,看不清表情。
直到柏靈低頭把面吃完,遠處的李一如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坐在那里。
而在離柏靈兩個街區之外,牧成坐在一間茶鋪的二樓,也正透過窗望向城門口。
他坐在這里凝視少年的時間更久,在看到李一如一動不動地在那兒坐了一個多時辰之后,他無比確信,李一如被抓了。
隔得老遠,牧成看不清李一如臉上有沒有傷痕,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和官府說出三人今晚會在北門匯合。
牧成不敢輕舉妄動,回過頭,再次喊小二來給自己續水。
天漸漸黑了下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
李一如依然坐在那里,而柏靈則感到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顯眼。她起身離開客棧的大堂,潛入近旁的一條小巷,在夜色中無聲地爬上這邊臨街鋪子的屋頂。
她貼靠著屋脊下的斜坡趴下來,目光遙望著遠處的城門。
看到現在,她也幾乎確信,眼前所見是一處陷阱。
然而這個陷阱她不能繞開,不論李一如究竟是因為什么被抓,她和牧成都不能對此坐視不理。
黑暗中,柏靈聽見不遠處傳來些微響動。她把身子伏靠得更低了些,向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左手邊的屋頂上,有官兵正提著燈籠,順著梯子上來檢查。
柏靈小心地調整在自己的姿勢,慢慢望屋頂的飛檐處移動,估摸著那些翹起的石像和雕花差不多遮住了自己的身體,才停下來,屏住呼吸。
她聽見官差的腳踩在瓦片上,擎著燈籠走了一個來回,而后又俯身和地面上的人說了寫什么。
不一會兒,燈籠的光暗淡了,那官差應該是扛著梯子往下一家繼續搜尋。
柏靈又重新匍匐攀上屋脊。
李一如還在城門下,少年的周圍亮起了燈籠。
在高處往下俯瞰,柏靈終于翹出了一些端倪,李一如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抬上桌面,看起來就像是被捆在身前,他的一動不動,也極有可能是因為腿腳也一樣被縛。
街道上傳來一陣馬蹄和車轱轆碾動的聲音,柏靈側目看了看,是一批運糧的隊伍。
這馬車的車隊浩浩蕩蕩,幾乎望不到尾。最前面的隊伍已經開始出城檢閱了,柏靈身下的糧車還停在原處,等著前面先行。
屯龍陂的出城檢查和徽州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在前頭給到了手續和糧車數目之后,他們就不再細致檢查每一輛車,而是統一放行。
為了避開普通的商旅,這些官府的運糧隊通常夜間出發,糧食被高高地堆在車上,兩側的士兵也幾乎不怎么抬頭,柏靈捏緊了拳——這委實是千載難逢的出城機會。
柏靈趴在屋檐上,沉默地目送最后一輛運糧車遠去。
當它也消失在北門之后,城門緩緩合起。
開始宵禁了。
柏靈緊緊盯著遠處李一如的身影,她決定等著今夜這些官差把他押回某處,等到今晚夜深人靜的時候——
“哦,你竟然還在這里。”
一個聲音冷不防地從柏靈耳邊傳來。
她像一只貓一樣弓背躍起,跳向幾步之外,而后側目回望。
紅發的獵鹿人獨自站在屋頂的風中,兩只手插在斗篷里。
見到柏靈之后,他抬起一只手,輕輕揮動,“晚上好。”
柏靈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你的另一位朋友可是已經走了。”獵鹿人頗為隨意地揚手,指了指城門的方向,“不過我的人一會兒就會把他帶回來……”
柏靈已經拔出了短刀,沉默地指向對手。
獵鹿人輕輕聳肩,在屋檐上如履平地地向柏靈走來。
“我還以為你們大周的姑娘,就只喜歡待在閨房里繡花。”
他左手抓住自己右肩的斗篷,左臂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形,整個斗篷就被順暢地摘了下來。
月光下,那把曾經割下河盜頭顱的彎刀閃著令人戰栗的銀輝。
“那么……”獵鹿人瞇著眼睛笑道,“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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