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峋和汪蒙身邊待了一會兒,柏靈找借口離開了那里,退出門口的時候,她遠遠望見邵寬正板著臉往這邊走。
柏靈在原地遠遠向邵寬欠身,對面也點頭致意。
在目送邵寬進屋之后,柏靈望著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也說不清為什么,她無端端對這位邵大人升起了幾分好感,或許是因為今日汪蒙的講述讓她在這位邵縣令身上感到了幾縷不合時宜的固執。
柏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不用藏啦,是我。”她輕聲說道。
李一如從床榻與墻的縫隙間走了出來,輕輕舒了口氣,“二哥怎么去了這么久?”
“因為這位曹大人今早遲到了一個多時辰,就耽誤了。”柏靈解下外袍,而后又打開了幾扇靠南的窗戶通風,“我今天也問了汪副將,等金人正式退兵,我們就可以出發去鄢州了。”
柏靈將中午從曹峋那里聽來的種種也說給了少年,李一如松了口氣,和柏靈一起坐在炭火前。
“鄢州真是挺慘的。”少年伸手靠近火盆,“當初汪大人如果帶兵繼續往北進發,說不定這些就不會發生了。”
柏靈笑了笑。
“大概是常將軍覺得,在鄢州破幾個縣城和失去兩頭望之間,后者的代價更不可接受吧。”
傍晚時分,柏靈和李一如在屋中等飯,等到有人敲門時,柏靈起身去接,卻發現來人并非送飯的官仆。
“你們是……?”
“我們是曹知府派來的。”
柏靈心中微沉,“找我?”
“是。”來人臉色嚴肅,“今晚城中驗糧,曹知府讓韋先生也一道同去。”
柏靈顰眉,“為什么要我也同去?我既不是涿州府的官員,也從未參與過兩頭望的糧草卸運——”
“曹知府就是這么吩咐的,”那人很快打斷了柏靈的話,“去晚了大家就等你一個。”
“那我換身衣服再走總可以吧?”
“不必了,”來人大手一揮,兩人繞去了柏靈的身后,徑直取來了柏靈的披風,“就這么走吧。”
柏靈用余光打量了一眼里屋。
李一如畢竟是從曹峋的關押中逃出來的……這會是調虎離山,偷偷抓捕的伎倆么?
“快些吧,不要讓我們難做。”來人壓低了聲音說道。
柏靈輕哼了一聲,圍上披風跟隨眾人踏進了風雪。
等柏靈來到兩頭望的縣衙外,眾人果然已經齊聚了。
所有人都沉默著,只有風和火把燃燒的聲音在空中輕響。
“人都齊了,”曹峋看向邵寬,“帶路吧。”
柏靈隱隱覺得汪蒙和邵寬望著自己的目光有些異樣,但眼下又不好開口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于是柏靈仍像往常一樣,跟在了薛家兄弟的身后。
邵寬和他的長吏走在最前面,帶著眾人來到縣衙的后院,沿著曲折的底下臺階,柏靈第一次見到了兩頭望的地下倉庫。
它看起來和徽州城外老徐想要引爆的那個倉庫很像,道路的兩側與頭頂都是巨大而整齊的巖塊,盡管對于兩頭望的地下儲備糧早有準備,但看到這樣多、保存這樣完好的糧倉,眾人都難掩眼中的驚訝。
難怪常勝會如此迫切地想要保住這里。
曹峋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一雙漆黑的眼睛早就被這里的一切緊緊抓牢,貪婪地把這里的存糧看了一遍又一遍。
出了倉庫,曹峋的臉又恢復了先前的陰冷,“像這樣的倉庫,兩頭望一共有幾個?”
“四個。”邵寬答道。
“四……四個?”曹峋又驚了,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怒,“好哇,邵寬,本官接管涿州已經快五年了,這種事你竟然從來——”
“我每年都向知府衙門遞送余糧折子。”邵寬冷聲道,“曹大人要是不知道,那大概是從來沒瞧見過這些折子吧。”
曹峋冷瞥了他一眼,“誰知道你把折子遞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我也不知,”邵寬面色鐵青,“幾次都是常將軍、申將軍直接派人來與我商談,我說了兩頭望是涿州府下的縣城,他們往往過幾天就能拿著印鑒齊備的文書過來,可落款卻常常別字叢生……府臺大人衙門里的官員,竟是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熟,也是奇了。”
曹峋深深地望了一眼邵寬,而后臉上又緩緩變化,最后露出和煦的微笑來。
“糧食既然驗過了,那今晚就散了吧。”
“散了?”邵寬看了曹峋一眼,“還有三個糧倉曹大人不看了?”
“既然都和這個一樣,還有什么看的必要么?”曹峋目視前方,“這些糧食都存在兩頭望這里實在是太浪費了,明日我會給你調令,調一部分去涿州應急。”
邵寬拱手,向曹峋施禮,丟下一句“那就靜候府臺大人的消息了”,便轉身遠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在曹峋身邊多待。
“那……松青,”曹峋忽然回過頭來,今晚第一次和柏靈搭起了話,“你跟我走走吧,咱們說會兒話。”
柏靈顰眉,她看了看薛子平和汪蒙,這兩人都目送著邵寬,似乎刻意避開了和自己的目光接觸。
柏靈微微歪頭,跟上了曹峋的腳步。
行至少人處,曹峋停了下來,回頭笑道,“松青這一路真是過得有聲有色啊,我說常將軍特意囑咐汪副將要平安送你去鄢州呢……不愧是入了將軍青眼的人,到底不一般哪。”
“曹大人過獎了。”
“早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當初本官就不會讓你這樣大材小用了。”曹峋輕聲道,“朝廷正是用人的時候,本官也正想著親自舉薦——”
“不必了,曹大人。”柏靈開口道,“草民一介布衣,沒動過這樣的念頭,還是將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喔,那說說別的。”曹峋笑起來,“比方說你的那兩位朋友……”
柏靈抬眸,“大人是說李一如和牧成嗎?”
“自然。”曹峋笑道,“李家的小少爺又溜了,我們也正派人在找他。不過牧成現下傷已經快好了,這會兒還在我的家宅中休養著呢”
柏靈一聲嘆息,“……承蒙曹大人照顧。”
曹峋搖了搖頭,“畢竟松青你這邊還在外頭替我辦事嘛。”
“曹大人是指……?”
“你在兩頭望也待了這么多天了。”曹峋的目光深邃起來,“就沒發現什么可疑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