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力雖然不明白為何,但還是這樣吩咐了下去。
“這個韋松青是什么人?”阿奎力略略覺得有些耳熟,“感覺從前在什么地方聽過。”
“殿下是否還記得那批由赫斯塔人解送的汗血馬。”蘭芷君輕聲道,“被劫了種馬的那批。”
“啊!韋松青!是那個韋松青!”阿奎力驟然反應過來,“我說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我也是不久前聽說,這個韋松青還在兩頭望城中。”蘭芷君嘴角微微揚起,“說不定先前的密林援兵,也是……這個人想出來的。”
阿奎力突然擰緊了眉毛。
“不過殿下大可不必擔心什么。”蘭芷君輕聲道,“兩頭望有四百余戶,算起來有兩千余人的住民,但最后在鄢州官道上堵截的只有不到二百人,這件事殿下不好奇么?答案或許也在此人身上。”
阿奎力愣了一下。
確實如此……但他直到現在才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邵寬是不可能想出什么辦法的,曹峋或許可以,但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動腦筋。”蘭芷君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頜,輕聲道,“上次他們派使者來的時候,我聽到韋松青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阿奎力沒有再說什么,盡管他心中忽地升起了些微不安。
當謀士太過聰明的時候,總是很容易讓人懷疑起他們的忠誠,而這種懷疑又很難藏過這些聰明人的眼睛……這是父親在出征前給過他的勸告,藏是藏不住的,就不如坦然相告。
在每一個起疑的時刻直接詢問,如果對方給不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再去考慮怎么處置。
入城后不久,金兵開始清點兩頭望中的余糧和火器。
在意識到兩頭望可能要守不住了之后,守城的士兵第一件事就是縱火燒糧,糧食能飛快地毀掉,火器卻不能。
十幾來車還在城中待運的余糧,還有數也數不盡的火銃和火炮從地下被再次啟封,運向城外。
金兵們開始在兩頭望的民舍中搜刮器物——然而這實在是個又窮又破的地方,沒有預想中的金銀財寶,縣衙中勉強搜出了十幾壇酒,但周人的酒釀金人一向喝不慣。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在內應的指路之下,金人再次打開了兩頭望幾處秘密的地下糧倉。
賊寇原本想的只是再看看糧倉中是否還有未被運走的糧食,卻不想在地下倉庫中發現了三百多個還未來得及逃走的周人百姓。
柏靈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蘭芷君的營帳不遠。
就在一天以前,這一片還是汪蒙的軍營,如今有大半營帳已在昨夜的動亂中被毀,余下的被金賊征用,當作了他們暫時在兩頭望中落腳的地方。
金人的守衛遠遠望見了她,說著柏靈聽不懂的話上前,將厚重的刀架在柏靈的脖子上。
柏靈一言不發,站在原地,目光望著不遠處最亮的營帳。
“好久不見了。”
坐在營帳主位上的人明眸皓齒,這幾年在北地的生活確實微妙地改變了蘭芷君的容貌,他身上原本陰柔的那一部分似乎被磨礪了幾分,讓他看起來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正經的謀士。
營帳里的金兵退去了,但帳中還留著金人的記錄官,蘭芷君每說一句話,那人便抬筆寫上一兩句。
“你主動來見我,應該是有話想要和我說。”蘭芷君輕聲道,“可是你又一直這么一言不發,所以我想,你大概是還沒有想好究竟要怎么開口。”
柏靈袖子里的手忽然握緊了。
“不過沒有關系,我們時間有很多,你慢慢想。”蘭芷君低聲道,“我先說我的吧,藏在糧倉里的百姓,我們已經找到了……”
柏靈瞬間抬起了眸子。
“很驚訝嗎?應該不用太驚訝,既然城已經破了,找到他們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讓我有些在意的是,和先前已經上路了的那些人加在一起,這里也不到五百人。”
燭火中,蘭芷君望著柏靈的方向,但又沒有看向柏靈的眼睛。
“兩頭望固然是志在必得,但如果不能盡數屠戮了這里的平民,這個威懾就變得不夠完美。”
“那一千五百多人,到底是怎么在曹峋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的呢?我從進城以后,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柏靈略略低下了頭,“威懾……”
“陳翊琮就糧馬互市的答復,前日已經送到了涿州外,其實我也不意外,以他的性格,大概寧可死戰到最后也不可能接受這種約定的吧。”蘭芷君笑了笑,“我的這個侄子啊……”
“所以你一早就打算好了,是嗎,”柏靈的聲音很輕,“在接到了陳翊琮的回復之后,就用血洗兩頭望,來敲打平京……”
“嗯。”蘭芷君點了點頭,“畢竟,今年能拿的,阿爾斯蘭們已經都拿到了,這場仗要是再打下去,兩邊都受不了。”
“兩邊?”柏靈微微笑了一聲,“是你們受不了吧。”
蘭芷君沒有回答這句話。
他起身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柏靈身邊,“還是說回先前的事情吧……我本來確實是覺得疑惑的,不過在聽說地下糧倉里藏匿了三百余人之后,忽然就想通了。”
“曹峋一早就開始籌備往涿州運糧的事情了,不過他帶來兩頭望的人并不多,所以這件事主要還是邵寬的人在辦,你應該是趁著某個機會,說服了邵寬,先送一批百姓出城,將曹峋安插在隊伍中的官差也一并送出去。”
“然后,你們再用某種掩人耳目的手法,偷偷將余下的百姓送去兩頭望的地下糧倉里,再同糧食一起,從兩頭望的南門送出去……好讓在鄢州官道上蟄伏的金兵們撲個空。”
“我猜的……對么?”
蘭芷君望向柏靈。
柏靈微微張口,然而還不等她回答,蘭芷君便笑了一聲,“就算一些細節上有出入,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
他輕輕拍手,“就算是我,也要忍不住嘆一聲,這一手做得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