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兄走了嗎?”
“他走的時候應該很開心吧?”
周登,劉洪如是問。
女丸不敢答。
“老板娘,你真的別太介意。
有許多東西都是上天注定,也許,包括重逢。”
重逢?你們在安慰我嗎?
女丸終究還是不答,輕搖螓首,一副心累模樣。
“別去煩老板娘了,趕塊把手里活干好!”
周登還是有幾分眼力架,搶先幫女丸化解了尷尬。
黃粱釀的原料很快都被采買齊備,
女丸把全部身心都投在了灶臺酒甕,想籍此減弱幾分傷感。
新釀入酒,這一日還算平淡。
兩名新伙計都是識趣的人,時不時地向客人勸酒,查看有無異常。
可奇怪的是,又快到了入夜十分,也不見有酒客中招的模樣。
“店家。打一壺酒,切半斤牛肉。”
“哎!來咯!”
周登趕忙上前招呼,卻看見一名胖大和尚踱進門來。
呦呵~還是個花和尚來著?
周登忙去按吩咐準備,示意劉洪打烊上板。
都這時候了,估計今日命星,也只有他了。
果然不出所料,這花和尚,酒肉均沾,自然也免不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只不過半壺下肚,便直挺挺被抬入了內堂。
萬劍冢,
昨日的一場大戰猶在眼前,溫良公子,斯人已去,
卻換成了眼前這位肉厚膘肥的大和尚。
物是人非,還真是惹人感嘆啊。
“哎,哎呦!”
那和尚拍著腦袋,緩緩坐起,
“什么亂七八糟的嘀嘀咕咕一大堆……
我就是個幫人做做法事的散修和尚,讓我招……
哎,哎呦……這是哪里?”
前幾位被帶入悅聞世界的同修者,似乎醒來時都對自己的人設有非常清晰的認知。
像眼前這花和尚一般懵里懵懂的,恐怕還是頭一個。
女丸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那和尚左跨,
“你,是狐媚子的人還是來助我的?”
“狐,狐媚子?不是吧?這是在鬧鬼?我剛才聽說,是來參加酒會的呀……”
“聽誰說?”
“畫外音。”
“畫外音?”
“嗯,反正就是在一片虛無的世界。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著。
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不停的說教。
我問他叫什么名字。
他說姓華,叫華外音。”
“他都教了你些什么?”
女丸實在是被這和尚蠢到哭了,逐漸有些失去耐心。
“你,你等等,我看看!”
那和尚在自己的衣襟里搓了半天,
“哎,哎!還真有,你看!”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黃幡,
“就是它!那個華老板說,是要把這東西掛在薪狩村。”
“薪狩村?那又是什么地方?”
“據說是一個住著砍柴人和獵人的小村子。
應該在……你,你讓我再瞅瞅……”
那和尚撩起僧袍,露出圓滾滾的肚皮。
上面仿佛是用血抹了些圖形,
一個三角,一個叉叉,一條直線。
“哎,你看,這還真在。
哎,我想得這土辦法倒是不錯。
來來來,讓我看看。”
他抬頭望了一圈,劍冢死界的極遠處隱隱約約似乎有坐山頭,
“哎,就是那里!”
他將身子轉了個方向,噗通一聲躺倒,然后對女丸說道,
“你看!這個三角,就是那座山。
我的肚臍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叉叉,代表薪狩村。
你只要按著這條線的方向在地上標注一下,我們就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了。”
女丸無語,但也只能依言照做。
好在這個花和尚人看上去不怎么靠譜,想出來的歪點子倒還都有那么幾分作用。
薪狩村真得是薪狩村。
只住了一戶樵夫,一戶獵戶。
倒是眼前老大一塊平地,似乎是獵戶平時用來曬皮的廣場。
一根丈許高的旗桿杵在廣場的一頭,
花和尚走到旗桿腳下,揚起頭望了望,拼命地撓著頭。
女丸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搶了黃幡,展翅飛起。
旗幡招展,兩戶的小村瞬間便有了生氣。
女丸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掛起黃幡,但通常同修者帶來的信息都是幫助自己在這個世界里繼續前行的。
但是這次的感覺似乎有些不同,那黃幡一動,太陽的光輝便隨之一斂。
女丸背后雙翼忽然脫力。
她從一丈來高的地方猝然摔落,嘭地一聲砸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那大和尚本是好心地伸出雙手去接她,結果直接便被砸倒,昏了過去。
好在他肚子上圓咕隆咚的一坨肥肉立了大功,女丸也算是毫發無傷。
女丸趕忙爬起來,并沒有功夫去管那和尚。
她先試著扇動了一下背肌,卻發現雙翼已經不再受她召喚;
她又想嘗試引落天雷,連續擺了好幾個普士,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她想借來太上的力量,對著陽光好一陣拉扯,也不見有什么動靜。
“你在干什么?”
忽然聽到有人問話,而且聲音那么熟悉,女丸可著實嚇得不輕。
回頭一看,她更是魂飛天外。
向她搭話的人,一身獵戶裝扮,赫然是店里來的新伙計劉宏。
“這人是有病吧!”
背后背了一把斧頭的樵夫也開了口,不出意料,竟是周登!
這兩個人出現在悅聞世界,
難道說,這花和尚在行功的時候是,是清醒的?
女丸不禁又羞又怒,對著那灘軟肉一陣猛踹。
“哎,哎,這位大妹子!
悠著點!可莫要鬧出人命!”
周,劉二人見那和尚被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急忙一個俯身查看,一個去安撫女丸,強行將兩人分割開來。
周登和劉宏似乎并不認識自己。
這和曾經被拉扯進悅聞世界的方氏兄弟,小玄霖的情況似乎又有些不同。
女丸納悶之下,也不愿細究,索性拋下眾人不管,繼續向前方行去,希望能找到破局的辦法。
出村半里是一處谷口,兩側均是懸崖峭壁,當中的道路被一塊數丈高的巨石擁塞。
女王嘗試著推了推,沒有神力的她在巨石面前簡直如螻蟻般渺小。
她又摸了摸石頭的表面和巖壁,那光滑的程度以及角度,根本沒有攀爬的可能。
她心下大急,趕忙再回到薪狩村求援。
此時那大和尚已經醒轉來,他向女丸埋怨道,
“我,我好心去接你,你居然扔下我一個就跑了。
想從這薪狩村畢業,沒有我,不行!”
眼前這和尚神叨叨地著實讓人摸不著深淺,
女丸現在除了相信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她只能說著小話兒哄了那和尚開心。
他這才老大不情愿的挪到旗桿下,開始嘟囔起沒人能聽懂的咒語。
“女丸,又見面了!”
聽到這個聲音,女丸急忙回頭。
溫良!
居然是他?
“不要吃驚!
這花和尚名叫魏賁,乃是黃幡星轉世。
他在此喚魂重聚,我方能短暫現形。”
“姐姐!”
“老板娘!”
小玄霖,孫吉也自虛空中緩步走了出來。
緊接著,是化翼的方弼與方相。
空間中忽然一陣劇烈顫動,高大的黑影背著闊劍,昂首踱出,赫然竟是王魔。
“嘿,師兄!師兄你也在吧?”
“在,在這里。”
木匠楊森的聲音幽幽響起。
溫良面露微笑,對著撕開的空間縫隙招呼道,
“姚忠,原來是你拔了頭籌!”
“不好意思,讓你羨慕了,哼哼~”,白面書生掩袖嬌笑。
女丸警惕地目光仍然盯著王魔與楊森二人不放。
那和尚的咒語終于是停了,見了女丸這副劍拔弩張的模樣,開口勸道,
“別怕,他們眼下只是兩道魂魄,傷不了人。”
那王魔倒也灑脫,上前對女丸一抱拳,
“老板娘,我們的恩怨已經算是了了。
我可不是為了幫那狐媚子。
只是我師兄因你而死,我必須表個態度。
我技不如人,生死有命,怪不得你。”
“師弟啊,你不該來。
我是中了那狐媚子的噬魂咒,夜夜受她折磨,只得聽她差遣。
現在一了百了,渾身輕松。
你又何必趟這趟渾水呢?”
“趟也趟了,咱們師兄弟一起輕松,在這悅聞世界里逍遙自在,有何不好?”
楊森感動得涕淚橫流,緊緊地擁起王魔。
雖然他們此時均非實體,渾身縈繞的淡淡螢光此紛紛纏在一處,兩兩交融,如水乳之合。
“他們又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指著周登與劉宏向那神叨叨的大和尚發問道。
“他們只是神識被這招魂幡吸了進來。
明日自會一切如常,不會有事的。”
魏賁安慰好老板娘,然后做手勢將眾人聚攏,
“你們都知道被召集到這里的原因吧?”
“萬眾一心!”
“打開通道!”
“護航老板娘走出薪狩村!”
“好嘞!我們走!”,溫良帶著眾人,抄起家伙向村口斷龍石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你看!他們的魂魄,只會在悅聞世界中存在一天。
朝生,夕死。
可是他們多么開心,多么滿足!
那個等了你千年的人,雖然神軀不朽,
但他,何嘗快樂?”
說完這番話,魏賁也大踏步跟上了隊伍。
女丸想要追,卻發現自己似乎是被無形的繩索縛住,始終無法離開旗桿一丈的范圍。
“明天,才是真正的開始。一切小心!”
這是世界崩塌前,女丸聽到的最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