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常德府、襄陽府等七地,共二十余萬災民加之開封等地災民三十萬正浩浩蕩蕩的走在路上。
他們形容枯槁、面黃肌瘦,但腳步卻匆匆,原因無他,只是聽說到了廬州府外就能有口吃的。
而相比較他們而言,廬州府外頭匯集的流民災民就顯得幸福許多,這幾日以來,日日蒸飯可食,還有不少郎中游走于流民之中施藥布醫,而且在公主基金的扶持下,不少有一技之長的流民已被聚在了一起,蓋房子、平整田地、縫縫補補、制作成衣等等,雖是辛苦,但每日的米飯和鹽卻是管夠,傍晚時分還能喝到一碗豬油熬的湯。加上每日還有三五個大子兒的工錢,這對這些之前完全失去希望的災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不過他們倒也不是覺得一切安好,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們被每百人左右就分了個組,每個組里都有個穿著湛藍馬甲的組長,這些個組長可都不是些什么好相處的主兒,他們也不干活兒,就整日在自己的組里巡視,手中提著竹篾子,若是見了偷懶犯渾的,上去就是一頓打。
這些個沒手藝的人,不管老小可是都得上山拓荒的,那些個人也不管這些人干得干不得,只要被瞧見了偷懶那當夜組長可就要將這人拎出去,先用竹篾子抽一頓然后再逼著那人給其他組員道歉。
此外,在各組之間除了罰還有賞,這里許多組中,每十個組之間便是個大組,每個大組都會出具自己的勞動評分,評分最高的組則可以領到了一只肥乎乎的豬大腿,雖均分給每個人是不夠的,但若是切了塊配上野菜燉上一大鍋,那滋味也是頂鮮美的。
所以那些個被逮到偷懶而導致小組被扣分的人,非但得不到他人的同情反而還會受到其他人的遷怒,正因為此原本躁動不安的災民仿佛一下子老實了起來。
“嗨,今日隔壁組柱子被逮著了,狠狠抽了十鞭子呢。”兩個災民在晚飯之后,一人端著一碗雜肉燉菜坐在大石塊上,看著遠處已經平整出來的廣袤平地,吃著今日獎賞來的燉肉,不無感慨的說道:“該!我都與他說了,公主殿下仁義的很,能讓我們吃上飯,給我們弄快新地建房子,只要肯干就能吃飽飯,他偏不信。”
另外一人咀嚼著一大塊肥肉,滿嘴流油的說道:“嗨……可不是么,在俺老家里,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塊肉。你看這,都吃兩天了,明個兒再好好干上一天,聽說什么三連冠能每人發兩斤精米、兩斤白面、一斤板子油。”
提到這些獎勵時,兩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此時一個它組的流民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冷哼一聲:“明日可得是輪著我們了,哪能日日都是你們。”
“走著瞧!”
端著肉碗的兩人嬉笑著嚷嚷,并故意的將吃肉聲弄得很大,引來周圍不少人的不滿和覬覦。
而此刻,一個大夫打扮的中年人和一個穿著草鞋的中年人慢慢從他們身邊經過,方才他們說的話都被這兩人聽了個真切。
“王兄,你說這法子怎的就如此好用?”那個穿草鞋的正是福王:“這些人非但不予作亂,反而似慪氣一般的干著活。”
泰王一臉高深的沒有說話,直到福王再三追問之下,他才緩緩開口道:“可還記得當年你大營嘩變。”
“可是記得。”福王心有余悸的說道:“差些就葬送了大宋的江山。”
“可知為何啊?”
“不就是因為伙食差嘛,可當時時值冬日又被圍城三月,哪里有吃食。”福王嘆氣道:“我又能如何呢。”
“那若比這些流民如何?”
“那自然是強一些的……這邊是弟弟不懂之處。”
泰王哈哈哈連笑三聲:“這邊是瑞寶的高明之處啊,她是不是提了個詞?”
“何詞?”
“希望。”泰王看向遠空的夕陽:“盼而望之,苦不覺苦。”
福王皺起眉頭:“你我都知這不是金鈴兒能做到的……”
泰王擺擺手說道:“她說是她便是她,是何人并不重要。不過這里也才十幾萬人,等后頭那三十萬人來了之后,也不知道會是何種光景,誒……”
“金鈴兒可是滿心自負。”福王搖頭輕嘆道:“我都愁死了。”
“愁什么愁,你我都老了,以后都得看孩子的了。”泰王笑盈盈的說道:“就是不知道金鈴兒會選個怎樣的夫婿,她雖是只小狐貍,可到底還還是個孩子。”
福王也是笑而不語,只是繼續跟著哥哥往災民聚集的地方走著。
這一片聚居區都是經過平整過的,上頭有許許多多簡易的窩棚,離廬州城有些距離,再往前就是新區所在地,站在山脊眺望可以看到在青煙炊火之下,有一片片方形的區域,那便是瑞寶提到過的生活區、生產區以及貿易區等等。
上頭仍然有不少人在忙活著,肩挑手抗的好不熱鬧,旁邊的河畔也都出現了婦人浣洗衣物的身影,孩童們的笑聲也重新出現在了這個一度充滿骯臟、疾病和死亡的區域之中。
“混賬東西!你真是個混賬啊!”
突然一陣叫罵聲傳來,吸引了兩個中年人的目光,他們慢慢走過去發現是一個干巴瘦的婦女正在追打著一個小個男子。
“娘……別打了……別打了……”
“若不是你偷奸耍滑!今日我們組怎的會落成第二,你不吃那肉可以,可你害得別人也沒肉吃,你這個混賬!”
這邊打那邊逃,旁邊出來了幾個年紀稍長的男子過來連拉帶勸的:“柱子娘,你別氣了。柱子年紀小,不懂事,今天他不也被組長教訓了么,你可就消消氣,明日我們定要把這豬腿子給搶來。”
“我氣啊……我張家怎就出了這么個混賬東西。”
這種滿滿人間煙火氣的事看得泰王福王嗤笑連連,福王回頭看了一眼哥哥笑道:“你可也是被母后如此打過。”
“嘁……”泰王側過頭:“也不知是誰總是為非作歹,惹出些事又都是誰給擔待著。”
福王長嘆一聲:“一轉眼,母后也去了三十余年,你我也都知了天命。”
泰王露出淡淡的微笑,似是想到了過去的日子,但他并沒有沉浸在回憶中太久:“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們來此時,這些人的眼神中透著死氣,而如今他們是活了回來。”
“是啊。”福王頗為欣慰的說道:“金鈴兒這事若是放在他人身上,怕是能封侯了。”
泰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好好想想為何金鈴兒咬死不說誰出的主意。”
“哥哥這意思是?”
“功太大,扛不住。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金鈴兒不也從郡主成了公主才能擔此重任?哈哈哈哈,若是他人來,莫說封侯,怕是難落個善終。”泰王說完,就像小時候一樣踢了一腳弟弟的屁股:“你啊,只適合帶兵打仗、風花雪月,這廟堂之上的事,你離遠一些。”
給哥哥損一頓,福王千歲一點脾氣都沒有,但沒辦法嘛,這不光是哥哥還是差一點點權傾天下的人,也許帶兵打仗他不行,吟詩作對他也不行,但這頭腦智慧,福王認為自己拍馬也趕不上。
“對了,下次小神醫去給弟妹診療是明日吧?”
“王兄想做甚?”
福王問了之后,眼睛突然瞪了老大:“哥哥的意思是……金鈴兒背后那人是那孩子?”
“我可未說。”泰王側過頭看了一眼福王:“那孩子你覺得如何?”
“知禮節、有學識,看著倒也端正。可若說是他能與金鈴兒出謀劃策,我是不信的。他那年紀可不似能做出這事的人。”
泰王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放進嘴里,清清淡淡的問道:“你第一次帶兵大破草原驅韃八百里時,幾歲。”
“十六。”
說罷,泰王就給了福王一個眼神,讓他自己去領悟,而自己則慢悠悠的踩著剛鋪好的黃土道悠哉哉的下了山。
而與此同時,被福王評價“很端正”的宋北云,正抱著福王千歲的寶貝女兒坐在搖椅上,小院里除了他倆,其他人都忙各自的事去了。玉生去福王家的藏書樓中借閱書籍、俏俏和左柔去往了剛剛騰出來的大工坊中當監工,巧云自然也是要跟著左柔的。
到頭來就剩下了瑞寶公主和宋北云這兩個閑人了,宋北云剛把晚飯做好,躺在院子里休息一會兒,瑞寶就蹦蹦跳跳的跳到了他懷里。
他們沒說什么,宋北云也沒性騷擾,因為金鈴兒似乎是累了,匍在他胸口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被這樣的女孩子曼妙的趴在胸口上睡覺,其實作為男人來說是有成就感的,因為只有在感到安全的時候,女孩子才會釋放出這樣放松的姿態。
而宋北云倒也沒心思去揉捏了,只是抱著公主殿下軟軟的細腰,腳上一顛一顛的晃著搖椅,然后看著半空中的啟明星愣愣出神。
“夏天要來了。”宋北云輕輕聞了聞金鈴兒頭發上的香味,然后仰頭輕笑道:“麻煩也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