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哥,昨日我似是喝多了……”
坐在縣衙中,宋北云揉著腦袋,滿臉痛苦的看了一眼正在處理公文的楊縣丞。
“他與大人說了些什么?”
“倒也沒說些什么,就是夸我有江湖兒女的豪氣,沒有讀書人的酸腐味。然后就問了一些楊大哥的事。”
楊縣丞眼皮輕輕一抬:“大人與他們說了些什么?”
“就……”宋北云有些尷尬,頗為不好意思的說道:“就是喝了點酒,發了些牢騷,說楊大哥平日管我太緊,比我父兄還嚴。”
楊縣丞好笑又好氣:“大人,話可不能如此說……我只是想大人能成為棟梁之才,別無他意。”
“我自是知道楊大哥的意思,當時喝了些酒嘛……”宋北云嘆氣道:“不過當時我依稀見著周家那人臉色不是很好,我也不知他是聽出了什么。莫不是吃醋吧。”
吃醋……吃你個大頭鬼啊!楊縣丞心中罵道,但卻不好說什么,畢竟宋北云名義上可是上官。
不過就以自己對周靖的了解來看,那人肯定是開始猜忌自己了,從他那句“讀書人的酸臭”就能聽出來,他心生不滿了。
但究竟是何處不滿,楊縣丞卻是沒有把握。去問?那不等于是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想到這周靖的手段,楊縣丞卻也是感到憂心忡忡,在跟那人相處這么多年之后,他早就摸透了那人的秉性,若是他覺得自己沒用的話,定然是會想盡辦法干掉自己的。
一想到這一點,楊縣丞渾身上下就起了白毛汗,他哪里還有心思去琢磨工作,眼神不斷飄忽,心中卻已是沒了主意。
而突然,他看到了坐在不遠處正將頭埋在桌下吃米粉的宋北云,看到他那傻樣子,腦子里突然就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絕對不能讓周家將此人吸收進來,否則那一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如果明著攔,定然會遭到周靖的懷疑和反撲,而想到自己的命途,楊縣丞輕輕瞇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宋北云。
“楊大哥,有事啊?”
“大人,卑職斗膽問你個問題。”
“楊大哥請問。”宋北云坐直了身子,像個老實的小學生:“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接下來,楊縣丞就開始用近似洗腦的方法給宋北云灌輸為官之道,那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從他嘴里說出來時,宋北云真的覺得是有些荒唐,但卻還是像個乖寶寶似的在一旁聽著。
“土豪劣紳即為國之蛀蟲,使得國令不下鄉鎮……大人還年輕,應懷有一顆報國之心,切忌與那土豪劣紳攪弄在了一起。”
宋北云連連點頭,然后一臉對楊縣丞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樣子,滿眼崇拜。
“大人,你可知繼任縣令最少便需要三年,這三年你可愿意蟄伏于那劣紳之手?”
宋北云眨巴著眼睛:“不是還有楊大哥呢嗎?”
楊縣丞話語一頓,他發現面前的廢物……仍然是個廢物啊。所以洗腦之事任重道遠,不過現在相比較而言,這小縣令與自己更加親近一些,所以往后的日子要好好的把控這個小縣令。
而從這日之后,周家與宋北云的接觸也愈加頻繁,甚至周家還送了一侍妾過來,但卻被巧云給打了出去。這周家才想到,宋北云能當官全靠的是岳父,想來是女方家是有些能量的。
所以很快,主攻方向就變成了巧云,主婦們聚會每次都少不得巧云,更是綾羅綢緞數不勝數。
甚至往后他們已經開始不假思索的拉攏宋北云了,真金白銀變著花樣的送了起來。
不需要道理,就是想送,僅此而已。
越是這樣,楊縣丞越是焦急,而越是焦急對周家的不滿和壓抑就越是堆積,短短幾日其實就已經可以看出他的心態有些崩了。
甚至有時他不用指示宋北云,自己就開始私扣周家的買賣,然后對周家的邀請也出現了愛答不理的情況。
雖然他們之間說了什么宋北云不得而知,但現在第一步卻已經達到了他預想的結果。
這人就是奇怪,這楊縣丞越是對周家抗議,周家就越積極的拉攏著宋北云。
之前花的錢、送的禮,沒幾日就全部回了本,甚至還開始出現扭虧為盈的情況。
至于宋北云,他是個“傻”的嘛,人家送什么他都照單全收,除了侍妾會被巧云打出去之外,其他東西一點都不拉下。
什么吐蕃的唐卡、臨安的絲綢、蘇州的錦繡,周家大方的讓人難以想象,目的就是一個,讓宋北云高興。
可是他高興了,楊縣丞就不高興了,終有一日他去往了周家,尋覓到了那周靖。
“楊兄,今日怎的大駕光臨了?”
“姓周的,你如今究竟為何意?”楊縣丞有些氣急敗壞,不復往日沉穩:“過河拆橋?”
“我過河拆橋?楊兄怕是忘了,前日那批鹽土是被誰給扣的、那批茶葉又是被誰給繳的。究竟是誰過河拆橋?”周靖也是當仁不讓:“果然古話說的好,讀書多負心。你看我說的是對是不對?”
楊縣丞冷哼一聲:“我早就提醒于你,近日浮梁那邊來了新督造,許多事情要小心謹慎,你不聽還怪罪于我?那怕是你未將這祁門縣令放在眼里吧?”
提起祁門縣令,周靖就想笑,他這些日子和那宋北云接觸了多次,哪里還不知道那是個什么貨色,而且他早已得知浮梁那邊的督造了,那督造根本就沒過問這等事情,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楊縣丞自導自演。
“楊縣丞,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我合作多年,如今你怎的就成了這副樣子?該給的,我周家可沒虧待過你。”
楊縣丞冷哼一聲:“那你與那宋北云又是為何走的如此近?”
“我與北云老弟秉性相合,大宋有哪條律法不讓官與民交朋友了?”周靖昂起頭看著楊縣丞:“倒是縣丞大人,你如此氣勢洶洶的質問草民,是以何故啊?”
“好好好……”楊縣丞深吸一口氣:“周靖,此事我便不再提,一切照舊。”
冷靜下來的楊縣丞直接認慫,告了聲辭便離開了,而周靖可是卻沒有那般好脾氣,他站在原地,眼中兇光畢露,但似乎想了想還未到時機,所以他索性狠了狠心。
“來人,去請宋大人。”
當天宋北云來的時候是傍晚,走時卻是已經深夜了,他回到府中之后滿臉笑容的熬了一個通宵。
第二天一早,如往常一般去縣衙當差,而楊縣丞顯然也是一夜沒怎么安眠,他看到宋北云之后,赧然抱拳一笑:“讓大人笑話了,今日下官這精神不甚好。”
宋北云打著哈欠,滿面愁容:“楊大哥……”
“大人?怎的了?”
這時宋北云欲言又止,左顧右盼的,而看到他這副樣子,楊縣丞心中一驚,然后立刻走上前關上了門,壓低聲音對宋北云說道:“大人,怎的了?”
宋北云吞吞吐吐的將昨天晚上周靖與他說的事都說了出來,意思就是想找他合作,以達到供應,而且一次性給了三萬貫的徐家商號印證給宋北云。
這可是一大筆錢,錢多到足夠讓任何人目眩神迷……
“大哥,許我叫你一聲大哥。”宋北云哭喪著臉對楊縣丞說道:“小弟是真的怕……”
“你收了?”
“嗯……不敢不收,周大哥說……說……”
“說什么?”楊縣丞也顧不得這尊卑了,湊上前逼問道:“他說了什么?”
“他說……這祁門縣邪門的很,不是死縣令就是死縣丞。”
一聲巨響,楊縣丞一巴掌拍在了案臺上,滿臉暴怒:“這狗東西,怎敢……他怎敢!”
“楊大哥,你說……我該怎么辦啊,我是真的怕了。”宋北云坐在那滿臉的心驚肉跳:“我只想混混日子,可如今……”
楊縣丞背著手在堂前來回踱步,滿臉的怒不可遏,卻不知該是如何是好。
這周家已經不顧那些了,如今他們拉了宋北云上船,那自己便已經是多余之物了。不過幸好……萬幸啊,萬幸這些日子楊縣丞對這宋北云也算是推心置腹,當成親弟弟一般的教導,也讓這宋北云將這件事說與了他聽。
否則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這當真是要死得不明不白。
“楊大哥……周家真的如此為所欲為?”
楊縣丞眉頭緊蹙,仔細思考了起來,他就覺得是這周家覺得自己沒用了,想換個人取而代之……
而周家那邊卻是以為楊縣丞想要上岸當個好官……
兩邊的信息差就是如此建立了起來,而一方謹慎、一方多疑。
宋北云看著這兩個人的時,心中都已經在他們的頭頂上豎起了倒計時的牌子,就等著讀數歸零了。
而此刻,也有一股流言在祁門鎮上流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