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歸愁,生活還是要繼續。
也許作為有史以來最低調的解元,宋北云的名聲反倒要比那些整日花枝招展的人更加昭著,甚至現在已經有慕名者開始大清早就在他家的巷子口等著了。
宋北云出門時碰到了最少三撥,但即便是解元本人從他們面前經過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能認出來,甚至還有問宋北云知不知道宋北云在哪里的。
“宋大人,為何你不與他們講呢?”
小魚跟在宋北云身后,小聲問著這穿著蓑衣的宋北云,小魚涉世不深,他哪里知道宋北云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他覺得這宋大人絕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了,一個聰明人這么做那么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個啊。”宋北云在鋪子上買了兩塊油餅,分與小魚一塊,兩人一邊吃一邊朝大營走去:“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不同的訴求對吧,有人喜歡那迎來送往、高朋滿座,有人喜歡推杯換盞、呼朋喚友,有人喜歡山水相逢、相望江湖。訴求不一樣,決定行為自然也不一樣,你說對吧。”
“嗯。”小魚輕輕點頭道:“宋大人不喜歡那些人。”
“跟那些人沒關系,是宋大人不喜歡那些名。”宋北云笑著拍了拍小魚的腦袋:“他們沒有錯,爭名逐利世間常有,只是這宋大人不常有。”
小魚抿著嘴也跟著笑了起來,仰著頭看著宋北云,兩個梨渦綻放出來,著實是讓人雌雄莫辨。
“那宋大人,你說為何人要爭名逐利呢?”
“這個啊,其實說白了……”
這一問一答著走了一路,一直到大營之內時小魚才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沉默起來,靜靜的站在宋北云身后如同一個影子。
大營里的那些丘八看到宋北云都是極熱情的,這些人雖然文化程度不好,但卻有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這宋大人出手闊綽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昨天他和福王殿下湊到一起情同父子那一出可是沒避諱人的。
只要腦子沒什么問題都知道這宋大人是個惹不起的人了,所以大營中從上到下都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那就是對宋北云這個人客氣一些。
而宋北云其實也喜歡在這個地方窩著,感覺就很棒,也許是因為他血液在中還流淌著屬于工業的熱浪,那些洶涌翻滾的鐵水才能激發出宋大人被鶯鶯燕燕美色成群壓制在心底最原始的澎湃。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對這下里巴人才會干的事情充滿激情的,比如廬州城中的才子們,因為明年春闈就在眼前,他們許多人就索性定居在了廬州府內等待著來年的考試。
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多的地方就會是疾風驟雨,那人多讀書人還多的地方,就可以說是惡浪翻滾了。
這幫人可不像剪了辮子之后的那些年輕人,心中充滿了對未來期望和對故土的熱愛。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絕大部分身上都帶著一股用婦炎潔都洗不干凈的腥臭咸魚味,他們擅長的并不是治世良方也不是滿腔熱血,而是拉幫結派、三五成群。
之前因為有北坡這種身份地位自身條件都一等一的大佬壓制著,所以這幫讀書人并沒有翻騰起來,可如今北坡調令已下,他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這些書生了,這幫人就立刻開始躁動了起來。
這些人有幾個顯著的特點,首先就是拉幫結派唄,本身就屬外斗外行內斗內行的人才們開始形成不同的涇渭,往大了分有南北兩派,南方的學子看不起北方學子,稱他們為喪家之犬。北派的學子自然也是不高興的,他們稱呼南方學子為待宰羔羊。兩頭吵得不可開交不說,有幾次還差些釀成斗毆。
再往下細分卻也是有意思,南派的學子里也分成了好幾個部分,蘇杭的看不起湖廣的、首都文化圈的瞧不起蘇杭的、兩廣的瞧不上八閩的。
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南遷的看不上逃難的、氏族的看不起寒門的、寒門的看不起南遷的、家中為官的看不上家中經商的、家中經商的看不上種田為生的。
鄙視鏈一層一層一層的往下排著,若是一家酒肆里同時出現南北學子,必然是南北之爭,但若是只有一派在場,他們卻也不會多客氣,反正只要進了這個圈子,那就自動變成了一條瘋狗,平時的時候村頭的一群狗和村尾的一群狗互相咬著,但絕大部分時間里都是瘋狗之間的小規模混戰。
這些讀書人大概就是現在大宋官場的一個縮影,杠精、優越黨、沒能耐的口嗨、混吃等死。
“爛透了,這些人爛透了。”
正在收拾東西的北坡聽聞這兩日的事情之后,他一巴掌拍在矮桌上,但拍完之后卻只是手疼的厲害。
“罷了,我也管不到許多了。”北坡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無奈的嘆了口氣:“北云呢?有幾日沒他的消息了,他沒參與這些混賬的事吧?”
“宋解元從未露面,哪怕是請都請不到,已經有人開始說宋解元惺惺作態自持清高了。”
“呵。”北坡冷笑一聲:“一群烏合之眾也膽敢口出狂言。”
不過說完之后,他倒是長嘆一聲:“我心中卻是對這大宋的虔誠滿是擔憂,這些人可都將是我大宋的官,為人如此為官怎可公正廉明。”
“到底還是需北坡兄去主持一番局面。”
“不了。”北坡搖頭道:“如今我已是有官身了,不好再結黨營社,隨他們去吧。”
小弟長嘆一聲,知道北坡也是無奈之舉,再聊了一會兒也便悻悻告辭,而北坡在人走之后,也只是輕嘆一聲便不再過多言語。
不過他倒是對宋北云的選擇感到很意外,他本以為宋北云會以解元之名趁機在此時收一圈人望,就算不收人望結交幾個好友也是可以的,但這個避而不見的操作就算是北坡都沒太看得懂。
他細細想來,宋北云如此這般無外乎就是兩個想法,一個是根本打心眼里瞧不上這些人,文人骨子里的傲氣讓他不屑與這些人為伍,另外一個則是他并沒有打算進入這個圈子中來,甚至心思也并不在官場之上。
北坡自然是不知道宋北云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想來宋北云避而不見是因為忍不得那些人身上的惡臭氣味,心氣高傲罷了。
不過就算任由北坡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宋北云只是單純的在那玩鑄造玩上了癮,腦子里堆滿了改進煉鐵技巧。
“要想辦法把氧氣吹進去啊。”
宋北云看著那半開放的爐子,冥思苦想了好一陣,但卻遲遲得不到什么好法子,而旁邊的工匠也是在那跟著他一起蹲了一排,每個人眼睛都直勾勾的盯著那個滾燙的爐子。
底吹工藝肯定是要建立在現有工藝之上的,工科更其他的專業可是不一樣,它不存在一蹴而就的成果,所有的東西都是需要一步步慢慢累積上來的,沒有底層架構就想要往高爬,到時候不倒才叫奇怪了呢。
“好好想想,各位。”宋北云站起身甩了甩發麻的腿:“我腿都蹲麻了,你們好歹給老子放個屁出來啊。”
幾個工匠也是大眼瞪小眼的,他們只是工匠而已,并不是傳說中的大匠,哪有這種能耐。
不過這時,那個在浮梁燒窯的大師傅突然拍了拍腦袋:“按照那燒窯的法子試試?”
“怎么試?”
“料火分離,只讓那鐵水熱起卻不見明火,這般就能往里灌氣。熱氣往上涌,我們便從下頭通氣進里頭,用那下頭的氣逼走上頭的氣如何?”
宋北云瞇起眼睛想了想:“試試?”
“那便試試。”
幾個匠人一聽紛紛起身,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該如何改造這窯爐了,而這密封性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宋北云帶來的那些黃泥,既是耐熱又是細密,在燒窯之前細細的糊滿縫隙,再封好口子……
“最好是留出一個通道可將那鐵水引出……”
一番集思廣益下,一個基于宋代基礎的底吹爐雛形就出來了,接下來就是氧氣的問題了。
而要實現氧氣,最簡單的就是電解水,而電解水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防止爆炸……
宋北云拿出小本子開始在旁邊默默畫起了一個簡單的氧氣爐的原形,而這里頭需要電……
宋北云仔細琢磨了一圈,看向了旁邊那個爐子,然后突然笑了起來:“果然人類文明離不開燒開水啊。”
“大家都動起來,我說些材料來,你們去備好,五日之內我們便要完成第一次改造!”
而宋北云在拿著手上的東西之后,坐在那發愣了很久,因為從無到有制造一臺蒸汽發電機是極困難的,而且還要保證功率穩定這就更加復雜,齒輪什么的倒是簡單,壓鑄還不能成功,那就手工給挫出來!
“蒸汽發電機、變壓器……還有個什么來著?”宋北云撓著頭:“真煩。”
雖然難,但宋北云卻覺得渾身充滿了干勁,這也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充滿活力。
“對了,按照我這圖給弄幾個銅球出來。”宋北云找來鐵匠:“尺寸都看好咯,留出孔洞可知道啊?尺寸一定要看好啊,若是錯了,你狗頭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