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燕九出現的那一瞬間,胡北宗就在官兵的護送下離開了法場。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這場以廣濟奇為誘餌的釣魚行動,既然釣到了魚,那么胡北宗就會選擇盡快離開。
但是胡北宗萬萬沒有想到,就是在離開的時候,發生了意外。
“先自我介紹一下。”面前的男人蒙著黑色的面巾,但是話語依舊淡淡暖暖,似乎他手中的劍沒有刺穿一個親衛的胸膛。
“我是趙。”
“蜂巢的金蜂刺客。”
“接到任務來取總督的項上人頭,還請總督大人配合一下。”
“請相信我,真的一點都不痛。”
“當然,可能稍微有一點痛,畢竟我自己沒有親身體驗過,只能從看那些被割去腦袋的人的反應,來判斷我割腦袋的手藝。”
眼前的這個人有些絮絮叨叨地說道。
他身體有些瘦長,手上拿著一柄同樣瘦長的劍。
他不動聲色地攔在了胡北宗離開的隊伍面前,然后提劍就輕松殺死了數位敢于向他動手的官兵。
現在,面前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
胡北宗感覺內心一片冰涼,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游戲。
為了應對倭寇的威脅,現在應天府中大量的官兵都被調到應天府外圍來守護城墻,雖然說七十二盜攻城比較無稽之談,但是如果真的什么準備都不做,真被他們沖進了城中,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然后因為要布置這場釣魚的游戲,所有又有大量官兵埋伏在了法場的周圍,來拉網捕魚。
胡北宗身邊只留下來了不到兩百的精銳親衛。
正常情況下,兩百親衛是絕對夠用的。
而現在,偏偏就不是正常的時候了。
比如眼前這個說話慢悠悠,溫聲細氣的趙,就不是一個正常地情況。
他輕飄飄地站在那里,就能夠攔下自己手下幾乎所有的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嗎?
真的可以高到這個境界嗎?
“你們蜂巢是真的打算和朝廷開戰嗎?”胡北宗在官兵的簇擁下,冷冰冰開口說道。
長期的身居高位,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胡北宗的開口,也有著不怒自威的威嚴感。
“難道現在還沒有開戰嗎?或許是我唐突了?”趙慢悠悠說道;“據我所知,朝廷已經下旨打壓查抄我們很久了。”
“所有的壓迫,都會迎來應有的反抗,不是嗎?”
他慢悠悠說著的同時,還帶著隱約的笑意。
胡北宗不由相信,他是真的能殺自己,并且也敢殺自己。
趙也不再和胡北宗有更多多余的廢話,他輕輕向前一掠,就向著重兵守衛的胡北宗而去,所有的親衛揮舞兵器砍在他的身上,就如同砍在泥鰍上一樣滑不溜秋渾然不受力,而只等待他稍微運動真氣,所有人便不由向后被震開。
長久以來,江湖中人是很不愿意和朝廷打交道,但是真正修煉到高深境界的高手,是幾乎可以無視這些普通軍士的攻擊。
人雖然是血肉之軀,但是真氣與功法卻可以彌補很多的差距。
曾經江湖與朝堂之間的很多約定俗成的規矩,現在正在被一點點地破壞。
只幾個眨眼,一襲藍衣的趙就已經來到了胡北宗的身前,胡北宗身后一個穿著普通甲衣的親兵選擇赤手推掌向著趙的胸口推去,真氣運轉,隱隱有風雷之聲。
趙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雕蟲小技,又豈能班門弄斧。”
這樣笑著,他靜靜收劍,然后和對方對上了一掌,就看到他向后瞬間飛了出去,生死不知。
而正在這一瞬間,一道寒光冷不丁地刺向趙。
趙的眼眸瞬間凝聚起來。
收劍格擋的那一瞬間,那道寒光在空中變幻了數個位置,兩個人在一瞬間交鋒了數十次,噼噼啪啪的撞擊聲,連成一片,就好像是急彈的琴聲,又好像是連響的鞭炮。
趙向后連退十來步,才站定看向出劍那人:“你是誰?”
他的語氣驚疑未定。
那人的劍法實在太高,高到讓趙都感覺自己沒有什么獲勝的機會。
商九歌靜靜握劍走出了人群,她也穿著普通親衛的甲衣,因為商九歌平常其實都有一點男孩子氣,此時女扮男裝,一時間竟然有點天衣無縫的感覺,畢竟商九歌英氣十足,論起男友力真的很多時候不遑多讓。
“在下華山商九歌。”
商九歌靜靜說道。
法場之上,燕九看著眼前的方別,以及方別身后的廣濟奇與薛鈴:“既然這樣,你們不急著去救那個大官,非要來這里和我作對干什么。”
“既然我已經知道他們打算趁機對胡總督下手,那么自然就有相應的應對之策。”方別慢慢說道:“而比較起來,我對你更感興趣一點。”
“之前你問過我叫什么名字,那么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方別看著對方。
“那你又是誰?”
“為什么會來到神州,在神州又打算做些什么?”
燕九回望著眼前的少年,不由笑了笑。
其實燕九并沒有受什么傷。
他只是之前被薛鈴給一拳砸飛,但是并沒有留下什么內傷,如果再戰的話,基本沒有什么大礙。
唯一的大礙就是方別看起來有點強。
或者說并不是有點。
而是很強。
哪怕說燕九只和方別過了一招,就已經不想再過第二招了。
“如果我說了你會放我走嗎?”燕九問道。
“可以。”方別毫不猶豫地說道。
“方兄弟。”廣濟奇在方別身后不由開口。
方別笑了笑:“除了你之外,你帶來的那些倭寇,都會留在這里。”
燕九神情不變:“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們今天會進應天府的?”
“如果今天我們不來的話,那么是不是廣濟奇就會死在法場上?”
方別看著燕九:“你暫時沒有問問題的資格。”
“好吧。”燕九低頭嘆了口氣:“我的名字是燕九,東瀛人,聽說汪直在東瀛招募武士,報酬給的豐厚,又想來神州看看,于是就過來了。”
“到了之后,因為我的劍法最強,所以就被推舉做了首領,僅此而已。”
方別點了點頭:“你的劍術高得有點離譜。”
“閣下的劍法更高,我都不感覺離譜。”燕九看著方別靜靜說道。
方別不由笑了笑。
“好吧,你可以走了。”燕九點了點頭,轉身毫不猶豫地向著法場之外而去,動作輕盈如燕,果然除了劍法之外,他的輕功也同樣堪稱一絕。
“方兄弟就這樣放他走嗎?”廣濟奇在方別身后說道。
“不然怎么?”方別笑了笑:“殺了嗎?”
“廣將軍親自動手,可以嗎?”
廣濟奇不由沉默下來。
如果方別動手殺了燕九,廣濟奇是絕對不會阻攔的,但是如果讓廣濟奇自己動手的話,廣濟奇也要稍微思考一下。
當然,為將者最忌婦人之仁,但是這一次燕九出現純屬是為了劫下法場救下自己,并且再次放過了自己,這樣恩將仇報,即使是廣濟奇,一時間也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只是唯一所遺憾的就是,讓燕九離開,真的與放虎歸山無異。
“還是放了吧。”廣濟奇嘆了口氣:“她說要放我三次,那么這次由方兄弟代我放一次也好。”
這樣說著,廣濟奇看向方別:“胡北宗大人那里真的有危險嗎?”
方別點了點頭:“是真的有。”
廣濟奇瞬間焦急起來:“他可不能死!”
胡北宗是如今東南唯一一個能夠協調各方勢力,并且行事圓滑善于實用主義的人,比如說廣濟奇這次希望和方別合作,并且以身為餌引誘燕九出現這兩件事情,都是胡北宗知情,并且親自批準的。
能夠有這樣的上司,真的是需要感同身受才能夠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倘若胡北宗死了,朝廷當然不缺下一個做兩江總督的人。
但是想找下一個胡北宗,卻是千難萬難。
“他當然不會死。”方別笑了笑:“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當方別廣濟奇找到胡北宗的時候,胡北宗正在一個小屋子里面避難,官兵圍在屋外,而進屋之后,只看到商九歌一人執劍立在門口,如同雕像一般。
“辛苦了。”方別看著商九歌說道。
商九歌雖然有時候性格有些迷糊,但是真的是大事不糊涂。
方別給商九歌的任務就是扮作親衛守衛在胡北宗身邊,保護他的安全,商九歌真的就能夠不折不扣地執行下去。
商九歌靜靜搖了搖頭,也不太想和方別說話。
“是誰來了?”方別繼續問道。
既然商九歌的身份已經暴露,那么就說明了遇到了不得不暴露的敵人。
雖然說敵人的人選可能就只有那么幾個,但是還是問一下商九歌最為靠譜。
“不認識。”商九歌簡單說道。
“那厲害嗎?”方別循循善誘。
“不是很厲害。”商九歌說道。
“用劍的對吧。”方別繼續說道。
“嗯。”商九歌回答。
“哦,那應該是金蜂長老刺客趙了。”方別點頭說道:“他出身于白鷺書院,劍法以滿樓風雨劍為主,內功則是相當罕見的逍遙游,是個相當棘手的角色。”
這樣說著,方別看了看商九歌:“當然,如果他知道了你的名字,應該轉身就跑了。”
商九歌現在已經是名聲在外暫且不提,更關鍵的是,只要同樣是用劍的,看到商九歌就能夠大概確定自己是不是對手。
趙屬于那種偏向于謹慎行事的類型,所以判斷不敵之后當即放棄,一點都不難猜到。
“是的,然后我們就來到了這里。”商九歌點頭說道:“我說要等你來。”
“那個大官就聽了。”
有種情況,真的叫做情勢比人強。
而另一邊,廣濟奇已經單膝下跪在胡北宗面前:“末將守衛不力,讓總督大人受驚了。”
畢竟這次主意是廣濟奇出的,如今差點出了差錯,這個鍋也應該廣濟奇來背。
胡北宗有點虛弱地擺了擺手:“這次多虧了這位商姑娘護衛,否則我這條老命還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但是守衛不力什么的,你的情形要比我危險百倍,能夠看到你平安歸來,我這邊也就放心了。”
這樣說著,胡北宗看著廣濟奇:“情況怎么樣了?”
“賊首燕九遁逃,其他倭寇大多格殺當場,還有少數趁亂逃離,死傷暫時沒有統計,不過估計總數在百人左右。”廣濟奇開口低聲說道。
因為最終收拾戰場的時候廣濟奇就在一旁,所以對于大致情況了解還算是清楚。
胡北宗不由長嘆一聲:“倭寇不除,我東南恐怕就沒有安寧之日。”
“但是這樣一波又一波,究竟什么時候才是頭啊。”
這次只是十來個倭寇溜進了應天府,并且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依舊死傷百人,倘若沒有準備,那么傷亡豈不是要輕易翻倍?
而正在這個時候,方別在一旁靜靜開口說道:“胡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可不可講?”
“你是?”胡北宗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年,好奇問道。
完全沒有見過。
“他就是我給大人提過的方別。”廣濟奇在一旁說道。
胡北宗不由吃了一驚:“你就是方別?”
雖然說胡北宗已經知道方別年紀不大,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年輕到這個程度。
而方才商九歌也是說了,建議胡北宗在這里等待方別到來。
當時只以為方別應該是一個沉穩年長的刺客首領,如今一看,簡直就是一個毛頭小子。
“在下正是方別。”方別看著胡北宗臉上的驚訝神色,不由笑了笑:“我剛剛從汴梁過來。”
“汴梁有人給了我一批貨物,并且指明是要送給汪直的。”
“而貨物的交割地點,就在應天府。”
“不出意外的話,交割應該在明后兩天進行。”
“不知道胡總督大人,有沒有興趣介入一下?”
胡北宗一時間愣住了。
貨物,給汪直的貨物?
這可是徹徹底底的通倭,也就是殺頭的大罪,而這個方別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說出來了?
“你,你說什么?”胡北宗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