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夜之前也號稱無形劍。
但是此無形劍非彼無形劍。
劉平夜的無形劍本質上是從二月春風似剪刀中化用出來的,劍氣無形無色,五十步之外殺人于無形。
但是這需要浩然氣的支撐,沒有浩然氣之后,所謂的無形劍就連劉平夜自己都沒有辦法施展了,至少是沒有辦法完美施展。
而方別在指尖緩緩冒出來氣刃,你也可以叫它無形劍,但是即使相比于萍姐的真氣化刃,依舊有著很多的不同。
方別伸手解開劉平夜的上衣,露出了他傷痕累累的胸膛。
這位書生身上的傷口比想象中還要多,更是遠遠超過了他這個職業應該有的平均數,這說明在過去的這幾年漂泊中,他所受的苦可能要比這一輩子曾經受過的還多。
只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苦,你不說就沒有人會知道。
若有如無的真氣之刃,也隨著方別手指的落下,一點點刺入了劉平夜的肌膚之中。
即使是在昏睡之中,劉平夜這一瞬間臉上也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方別微微嘆了口氣。
確實,鑒于劉平夜已經昏迷這件事本身,并不需要特別準備麻醉劑,或者說目前來說,即使是方別也沒有找到安全有效的醫用級別麻醉劑,普通的麻藥之類的在方別看來是在檔次太低了一點。
以及哪怕說無形之刃刺入了劉平夜的肌膚之中,但是他布滿傷疤的皮膚卻并沒有像是被小刀割開的黃油那樣分開,而是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完整狀態。
而方別的表情,卻越發凝重起來。
指尖的真氣之刃吞吐不定,刺入肌膚之中,然后開始慢慢情理劉平夜身體內部的毒素和損傷。
這和當初治療寧夏的曼珠沙華之毒不同,治療曼珠沙華的時候是徹底的物理治療過程,寧夏也因此吃了非常大的苦頭。
這也與霍螢的治療方法不同,霍螢的治療方法是單純的醫術的極致,依靠增強人體的功能與免疫,讓其慢慢與毒素搏斗然后獲勝。
大抵醫學,都是依靠輔助人體來治療疾病,所以說對于那些特別虛弱的病人,狼虎之藥往往會適得其反。
而方別的治療,如今來講,更接近于手術。
特殊的手術。
一點點利用真氣的特性,利用方別對于真氣的精妙控制,從而在不損傷身體的前提下,對于劉平夜的身體進行細致入微的精密操作。
比如現在,劉平夜的經脈中布滿損傷,并且七生散的毒素同樣遍及全身,他的身體早已經是千瘡百孔,而方別現在要做的,就是排出那些毒素,彌補那些創傷。
這一切聽起來是相當的美好,但是如果真有那么美好的話,那么方別最初就會毫不猶豫地給劉平夜上這臺手術。
但事實終究是殘酷的,首先,這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技術,隨著方別自己實力的增加和對于紫極天象這門武功的借鑒,才開發出來無形劍氣這個新功能。
畢竟真氣這種東西,本身就是至剛至柔無形無色之物,何萍能將真氣凝聚起來作為殺人的兵刃,方別也當然有辦法讓它成為治病的良方。
話是這樣說的沒錯。
這要比外科手術還要困難千萬倍,至少外科手術是真的開刀問診,方別這是連刀都沒開。
因為在古代的醫療條件下,開刀基本上是一個九死一生的事情,畢竟那個時代的醫療條件是那么的糟糕。
汗珠從方別的額頭緩慢沁出,然后再旋即被真氣所蒸發,和那些手術室里持刀的醫生相比,方別和他們最大的差距就是連個替自己擦汗的護士都沒有。
原本是有的,霍螢也會很樂意參觀這場可能是史無前例的手術。
但是就像方別說的,他并不是不能教,而是不愿意教。
和他相比,霍螢最大的問題就是心腸太好了。
所謂醫者父母心,只要是病人,霍螢都會愿意替對方醫治。
而這招無形手術刀,其最大的難點在于凝聚這個過程。
而霍螢已經修煉了紫極天象,所以說最大的難點已經克服了,接下來論對患者身體的了解,手法的精妙之類的,霍螢都要強于自己。
可是唯獨,這項技術太過于耗費真氣和精力,即使方別來施展都會感到異常的疲憊,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
對于霍螢而言,可能直接會快進到傷身折壽的程度。
所以這就是不愿教的原因。
而此時,霍螢就真的已經站在了門外。
她此刻頗有一種姜維守在七星燈帳外,心中忐忑不知道哪位魏延兄弟會沖過來的錯覺。
不過好在白鷺書院此時百廢待興,并沒有人來關注方別這個正在做法的諸葛孔明。
只是中間有幾個過來送飯的弟子,也被霍螢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至于方別用不用吃飯這個問題,霍螢清楚那個少年應該心中有數,不過基于自己的經驗,霍螢還是給方別準備了一些好消化的比如蜂蜜稀粥這樣的食物來讓他一會補充一下耗費的體力。
然后這一等,就是直接從白天等到了晚上。
其實上方別并沒有真的治療整整六個時辰,充其量也就是四個時辰多一點的感覺,感覺到身后輕輕的敲門聲,霍螢站起來開門,門后黑發的少年難以掩飾地流露著疲憊。
“我先去睡一覺,你可以去照顧一下他。”方別這樣給霍螢打了個招呼。
然后什么都沒有吃,就直接去側房悶頭睡去。
霍螢看著方別的背影,嘆了口氣,然后走進了劉平夜的房間。
還沒有走進,只是靠近,霍螢就聞到了非常令人不安的腥臭味,以及血腥氣。
霍螢搖了搖頭,她知道方別做事是很靠譜,但是這個少年在做事靠譜的同時,對人對己同樣也是非常的狠。
她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門后的床上,劉平夜躺在血泊之中。
他身下的被褥已經全然被鮮血浸透,霍螢身為醫生,對于鮮血并不陌生,她只是走近,卻發現劉平夜的身上并沒有任何的刀口創傷,口鼻七竅同樣沒有流血的跡象。
這就真的很奇怪了,沒有傷口,七竅也沒有流血,霍螢伸手抓住劉平夜的手腕,細細查看他的脈搏。
事實上,脈搏就是心跳。
剛一觸及,霍螢的眉就不由挑了起來。
她那一瞬間很想跑過去把方別抓回來,好好問問他究竟做了什么。
但是又想到方別已經治療了那么久,如今正在補覺,畢竟學醫的大家都同病相憐,深知個中辛苦,霍螢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細細給劉平夜診完這輪脈。
劉平夜的毛病之前已經提及過的,那就是基礎的經脈損傷外加七生散刺激身體之后帶來的傷勢,更重要的是心境的萎靡,原本劉平夜正處壯年,武功更是頂級的程度,但是過去的那一連串打擊,就算是鋼鐵也幾乎能夠煉化樂得。
之前霍螢能做的也只是仔細調理劉平夜的身體,嘗試中和緩解七生散的藥效,但是因為他的身體本身過于千瘡百孔,所以霍螢最后給出的結論就是治愈幾率對半分,而能活下來的那一半,主要是看劉平夜自己的生存意志。
而現在再一診脈,可算好了,不僅七生散的毒素已經被排出了七七八八,就連經脈原本的損傷,也幾乎都被人強力熨平了的感覺。
是的,熨平的感覺。
霍螢拿手指蘸了蘸劉平夜身下的血水,放到鼻端輕嗅了一下,然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方別。”
她輕輕念出來方別的名字,然后向外走去。
只留下劉平夜在這個布滿血腥氣味的房間之中。
“你們幫忙,給他洗澡擦身,換一身干凈的衣服。”
當方別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霍螢雪白的臉頰。
以及遞過來的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
“多謝了。”方別這樣說著,接過米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溫度剛剛好的樣子,并且摻入了蜂蜜,入口香甜也能夠更有效地補充身體的能量。
“劉平夜是怎么回事?”霍螢看著正在喝粥的方別問道。
“好了沒?”方別推開粥碗開口說道,隨即更加專心地吞咽甜粥。
累當然是很累的,但是現在,更主要是饑渴。
這個世界上,少數能夠信任的食物中,霍螢給的算是其中之一了。
“比意想中恢復地更快,你是怎么做到的?”霍螢問道:“任何藥物都到不了這樣的速度。”
“所以這并不是藥物的效果。”方別放下粥碗,里面已經被喝了個精光:“有小甜餅嗎?我要吃小甜餅。”
“不說個明白就不能吃!”霍螢看著方別認真說道。
所以說小甜餅確實是有的。
“嗯。”方別嗯了一聲:“那就不吃好了。”
霍螢看著方別,兩個人一時間對視。
少年確實要比霍螢所認識的那個方別更虛弱一點。
她從身后拿過籃子遞了過去籃子里正是方別所心心念念的小甜餅:“所以說很耗費精力”
霍螢試探問道。
方別接過籃子,拿起一顆小甜餅看了看,然后直接放入口中。
“相當耗費。”
少年做出了如是的回答。
“所以你不教給我,是因為我確實可以學會?”霍螢試探著問道。
方別看著霍螢,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霍螢嘆了口氣:“如果有一天,你必須要用這種醫術來治療呢?”
“那個時候,你是沒有辦法來救自己的。”
方別笑了笑:“那我盡量不受這樣重的傷。”
霍螢嘆了口氣,看著方別:“有什么隱患嗎?”
“首先就是痛。”方別看著霍螢:“這種治療是自內而外的破壞,毒血通過汗液排出體外,最為直接高效,但是對身體的負擔和破壞也很大,更重要的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嘗試,我自己心里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不過劉平夜是真的很想活下來,所以說一切還在控制范圍之內。”
“這種疼痛會持續大概十五天左右,這期間他只能服用流食,起居都需要人來照顧。”
“并且體內的浩然氣魔氣都會幾乎流失殆盡,所以說即使傷愈之后,劉平夜也基本上會成一個廢人,頂多靠掌法劍法對敵,總之,幾乎已經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只有這些嗎?”霍螢問道。
如果是只有這些而撿回一條命,這似乎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但是劉平夜他肯定想要恢復以前的實力,換而言之,他還有一個復仇的對象,但是卻無力去做。”
“丁苦雨。”霍螢淡淡吐出這三個字。
老實說,雖然說在事件中起最關鍵作用的人是白淺,但是在幕后冷眼旁觀,甚至將自己的女兒都當做棋子,看中原武林笑話的人,卻毫無疑問是羅教教主丁苦雨。
“但連白淺都不是丁苦雨的敵手,更何況劉平夜呢?”方別微笑道:“總之,我們的事情做完了,白淺也已經逝世,春江花月劍我也已經看過了,這場較量我姑且也算是贏了。”
方別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單方面宣布了自己的勝利。
“所以接下來你要去華山?”霍螢問道。
白淺之后,方別所挑選的第二個對手就是如今排名天下第七的商離。
而秦如果要挑選的話,排名第六的是方別本人,第五則是少林空明神僧。
少林封山不見人,所能見的就只有排名第四的何萍。
何萍恐怕也不會輕易去和秦再較量一次,因為目前為止,何萍確實不是秦的對手。
第三就是那位羅教教主丁苦雨,從丁苦雨策劃劉平夜前來襲擊白淺看,他八成是不會自己親自動手了。
反正他能夠調用的棋子真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算是吧,不過華山太遠了。”方別緩緩說道:“如果能讓商離來見我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在說什么夢話!”霍螢一臉鄙夷地打斷。
商離怎么可能會離開華山來見方別。
誰給方別那么大的臉。
“這是可能的。”方別淡淡說道。
“只要商九歌幫我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