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直到此時,談話才終于進入了重點。
方別之前講述了許多關于神州的歷史,但是所有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都將無數次地重演。
就像此時一樣,東瀛也進入了一個亂世的節點,在神州的上次節點之中,那位叫做嬴政的男人橫掃六合,最終統一了這片大陸,譜寫了屬于自己的歷史。
而織田信長面對此時此景,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這是方別很期待的事情。
而織田信長此時則終于罕見地陷入了沉默,他是那種強大而自信的男人,就好像如今尾張國不過是偏安一隅的蕞爾小國,但是織田信長卻可以豪情萬丈地評價各方諸侯,正如同當日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曹孟德一般。
但是當方別真正問織田信長最終的志向是什么的時候,這個男人還是陷入了沉默。
是究竟要蕩清寰宇,橫掃六合,將過往的一切都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中,再造一個新的世界。
還是說扶持圣主,尊王攘夷以令諸侯,奉天子以討不臣,做下一任的幕府將軍。
這對于織田信長而言也是有些遙遠的事情,他最終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方別:“你還真是給我提了一個幾乎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
“說是沒有辦法回答,但事實上織田大人的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了吧。”方別微笑著說道。
織田信長點了點頭。
他看了看在一旁旁聽的阿市,然后開口道:“掃清一切,改朝換代,確實是我曾經想過的事情,但是隨著年歲漸長,哪怕我有鴻鵠之志,尾張依舊不過是一隅之地,整個東瀛土地尾張不過占據百分之一,軍士同樣不足百分之一,如今今川義元那個蠢貨又要率大軍前來進逼,前方之事,晦暗難明。”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的志向就是終結這個亂世,重新統一東瀛,至于如何統一,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天下布武是也,而在這之中,天皇陛下的意見同樣是舉足輕重。”
這樣說著,織田信長看向一直沉默地看著兩個人交談的顏玉:“我聽說前段時間,天皇陛下曾經見了一位來自于神州的女子,那個女子,想必就是你了吧。”
顏玉平靜點了點頭,并沒有意外織田信長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
因為這個消息,本身就是她有意放出去的誘餌。
至少說能夠吃到這個誘餌的人,可以證明自己不是真正的蠢材。
“隨后,輝月姬就開始在東瀛出現,她在月圓之夜出現,并且目的如此的明確,就是直取大名的性命,所有大名的護衛在她面前不堪一擊,那些重金聘請來的精銳武士也如同土雞瓦狗一般,頃刻間摧枯拉朽灰飛煙滅。”
織田信長看著顏玉:“所有人都敬畏這個如同神佛一般無比強大的刺客,所以將她冠以輝夜姬的名號。”
“在第一個大名意外死去之后,其余所有的大名包括我,都不約而同地加強了自身的防衛。”
“在最初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為不過是這些大名的仇家所雇傭的精銳刺客。”
“但是很快,事情的發展就突破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一位被刺殺的大名居住在東瀛的北面,但是當下一個月圓之夜來臨的時候,又一個大名被刺殺,但是這次他的領地卻在東瀛的南面,期間相隔數百里之遠,兩位大名彼此之間素無交集怨恨。”
“如此一來,這樣針對大名的無差別刺殺事件,就成了懸在我們頭頂的一把鋒銳利劍。”
“據那些曾經見過輝夜姬的人傳說,當月圓之夜的時刻到來,那位青衣的女刺客就將會踏著月光而來,無論被刺殺者身邊有著多少精銳武士的拱衛,她都像是在水中穿行的魚兒一樣輕松自如,沒有誰能碰到她的衣角,幾乎只一剎那的時間中,她就能夠貫穿那位倒霉大名的心臟。”
“不過,當第三位大名繼續被這樣刺殺之后,所有人才漸漸發現一個問題出來。”
“那就是如果說這三個大名有什么共同點的話,那么他們確實有共同點。”
“那就是他們的領地與兵力都比較弱小,并且大名自己本身也比較庸碌無為,本來就很難在這戰國亂世中保全自己。”
“這樣一來,對抗輝夜姬的另一種法門就油然而生。”
這樣說著,織田信長嘆了口氣:“那就是開始嘗試勵精圖治,壯大自己。”
“如果說這位輝夜姬只從最弱小的那些大名開始殺起的話,那么就好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扔下一塊塊石頭。”
“一塊石頭泛起的漣漪或許還不算什么,但是當一塊一塊的石頭投下,這些漣漪越來越多地在潭水中漾開,那么最終這潭死水終將會充滿生機。”
“我相信今川義元那個大蠢貨一直都有吞并尾張的想法,但是這一次突然開始行動,肯定有那位輝夜姬的壓力在。”
“畢竟雖然今川義元并不弱小,但是萬一那位輝夜姬以為今川義元弱小呢?”
“這就是一個說不清道理的地方了。”
“況且,當人人自危的時候,這種行動至少說是一個行動的信號。”
“您說是不是?”織田信長依舊望著顏玉:“我很好奇,您究竟和天皇陛下談了一些什么。”
“以至于天皇陛下可以縱容您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方別面無表情,阿市輕輕捂住嘴巴,而顏玉則淡淡笑了笑:“織田信長啊織田信長。”
“別人都說是你是個尾張國的大傻瓜,但其實你才是這天下少有的聰明人。”
“別夸我,我會當真的。”織田信長看著顏玉平靜說道:“被聰明人夸聰明是一種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就好像被那些傻瓜稱作傻瓜一樣。”
“但是你真的很聰明。”顏玉笑了笑:“你是從哪里猜到的,我有天皇陛下的默許。”
“還有,關于輝夜姬也是我的手下這件事情。”
“因為時間。”織田信長看著顏玉。
“這個世間會騙人的有很多東西,但是也有少數幾樣東西不會騙人,比如時間。”
“輝夜姬的突然出現,這位使用神州劍術的刺客其技藝之驚人,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我曾經請教過那些略知神州事略的人,問是不是你們神州這樣級別的刺客到處都是。”
“如果那樣的話,神州未免是太過于可怕的藏龍臥虎之地。”
“但是他們的回答是,這樣驚人的刺客,即使是在神州,也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或者說,只有那個名為蜂巢的刺客組織中,才有機會培養出來這么可怕的刺客。”
“而我又聽說了,之前蜂巢曾經經歷過了一場大亂。”
“一個叫做秦的男人攫取了蜂巢的最高權力,蜂巢的蜂后殿下就此失蹤,有人說她被秦殺死或者囚禁,也有人說她已經逃離了東瀛,但是不管怎么說,蜂巢出了很大變故這件事情,我已經有所耳聞。”
“再然后,我聽了一場至高的決斗,一個叫做方別的男人選擇向秦那個強大到不可戰勝的敵人挑戰,最終的結果虛無縹緲,有人說方別勝了,也有人說他敗了并且已經死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就是那場決斗之后,那個叫做秦的男人失去了一條手臂。”
“隨后不久。”
“天皇陛下見了一位來自于神州的女子,一個叫做方別的神州人出現在了我的尾張國邊境。”
“不過知道最近,我才知道這個方別使用一把斧頭就輕松殺死了那個名為左兵衛的浪人武士,我瞬間對這個男人很感興趣,于是就讓柴田平二去試試他的深淺。”
“而結果我相當的滿意。”
“再隨后,你們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方別和顏玉靜靜聽著織田信長的講述,是的,織田信長有一點說對了,那就是他之前說的,無論是蜂巢內亂,還是蜂后失蹤,亦或是方別挑戰秦的時間,在神州都算得上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并且在江湖上流傳甚久。
如果織田信長確實找到了熟識神州事略的東瀛浪人詢問,那么這些事情他都可以全數知道。
而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只有方別即使來到東瀛之后,也沒有隱藏自己的名字,這里面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就是方別在服用了清凈琉璃方使出那必殺的一劍之后,確實陷入了短暫的失憶狀態,失憶情況下的方別,就算想慎重,但也毫無疑問是慎重不起來的。
這是一個過于明顯的切入口。
但是即使這樣,織田信長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里面把握到重點,并且成功猜測出來了方別與顏玉的身份,甚至說敢于用阿市這個重要的賭注來證實對于方別的期待。
只能說,這個叫做織田信長的男人,不愧是戰國的第一豪杰。
“那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了。”顏玉看著織田信長淡淡說道:“那么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當然有不知道的。”織田信長看著顏玉:“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和如今的這位天皇陛下達成了什么協議。”
“你要知道,這位天皇陛下之所以能夠到現在都平安無事,并不是他手下有多么強大的軍隊,也不是他自己神圣不可侵犯,只是因為,天皇他并不干涉手下大名的活動,頂多是在某種情況下表達些許傾向。”
“天皇只站在最終勝利的大名身后,并且依舊委托這位大名替他掌管整個東瀛。”
“一旦說天皇嘗試從幕后走向臺前,他同樣也要經受無數的挑戰和危險。”
“我很想知道,如果眼下這場輝夜姬刺殺諸多大名的狂歡是天皇陛下所允許的,你這個女人,又是用什么籌碼打動了那位隱藏在幕后的大人物。”
“眼下的一切,最終又是什么目的?”
織田信長目光灼灼地看著顏玉。
而顏玉依舊一副慵懶而繾綣的樣子。
她看了一眼方別,開口道:“你是如何將這位從如此多的東瀛大名之中挑選出來的?”
“我感覺把那些其他的大名捆在一起,都未必有這個大傻瓜聰明。”
方別攤了攤手:“你就把這個當做男人的直覺吧。”
畢竟即使只是對東瀛歷史略知一二的人,都應該知道這個叫做織田信長的男人。
不過似乎在世界線偏移之后,這個男人可能要比那個真實的織田信長更加強大一點。
雖然說他似乎并沒有什么橫絕的武力,方別幾乎抬手就能夠置他于死地。
但是并不是每一位大人物都像那位陛下一樣,有著橫絕天下深不可測的武功作為憑依。
畢竟即使是那位陛下,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長生,高深的武功只是長生的副產品罷了。
顏玉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看向織田信長:“好吧,既然你都猜到了這么多,那么作為獎賞,我就告訴你一些東西吧。”
“我和天皇陛下所立下的約定確實是,我會幫助他挑選一位足夠統一整個東瀛的雄主,用最短的時間終結東瀛的亂世。”
“至于用什么方法,如何實行,天皇陛下會給予我一些便利,差不多就是你現在所看到的這些東西。”
“東瀛天皇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無力,他畢竟是一位流傳千年的古老血脈的傳人,并且天皇在你們東瀛人的信念中,也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
織田信長點了點頭:“所以,目前來看,我差不多是引起了你的注意力了?”
織田信長這樣問道。
顏玉點了點頭:“是的,不過只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阿市忍不住在一旁問道。
“你太弱了。”顏玉平靜說道:“在全東瀛的大名中,你的實力別說前十,恐怕連前二十都夠嗆。”
“這樣弱小的大名,如何能夠擔任起統一整個東瀛的重任。”
“即使說你是如此的聰明并且冷靜。”
“弱小?”織田信長笑了笑:“或許吧,既然這樣的話,我是否可以向顏玉小姐送上一份厚禮,來證明我是未來能夠統一整個東瀛的人。”
“什么厚禮?”顏玉問道。
織田看著顏玉,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道。
“今川義元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