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等待與進軍
桌上有酒。
桌邊有人。
方別看著桌對面的郭聚峽,笑了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能夠讓郭大人請我喝酒。”
“如果你愿意安生下來,我把你這輩子的酒請了都沒問題。”郭聚峽淡淡說道,同時望著方別:“那封信中究竟講了什么?”
“郭大人沒有看?”方別反問道。
“既然是交給陛下的信,我怎么可能會看。”郭聚峽看著方別說道。
方別笑了笑:“既然是交給陛下的信,那么現在你為什么又想知道這封信的內容了?”
“因為陛下看完信之后選擇了直接召見你。”郭聚峽看著杯中酒,輕輕說道。
“這是許多年都沒有的事情了。”
“之前沒有,并不代表著現在沒有。”方別依舊靜靜地打著哈哈。
但是郭聚峽就不給方別繼續混淆視聽的機會了。
“能讓陛下如此重視的事情,這個世界上都沒有幾件了。”
“所以我更想知道了。”郭聚峽舉杯,滿飲,然后向著方別亮出了杯底。
方別笑了笑,看著郭聚峽:“郭大人都這么豪爽了,我當然不能夠屈居人下。”
這樣說著,方別同樣將自己的杯中酒飲盡,然后嘆了口氣:“其實那封信沒有說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只是說東瀛已經從海上入侵了高麗國,并且攻下了高麗國的首都漢城。”
郭聚峽微微皺眉:“為什么我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
“消息本來就是傳的很慢的,只是唯獨我跑的很快。”方別看著郭聚峽平靜說道:“我從讓平城出發,直接渡海進了平津港,然后再走陸路來到燕京,統共也不過用了五天的時間,而正常情況下走陸路,消息差不多要半個月才能到達。”
“你說的也是。”郭聚峽點了點頭。
對于消息的傳遞速度,他還是很有底的。
不過,他依舊望著方別:“為什么你會跑到了高麗?”
“畢竟這么久了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好像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
“有時候不太想讓自己顯得比較引人注目,那么就還是選擇蒸發比較好。”方別看著郭聚峽平靜說道。
少年的態度始終很平靜。
并不因為自己面前角色的改變的人有所改變。
而郭聚峽則嘆了口氣:“大周很久沒有打過仗了。”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打過仗,但是確實已經很久沒有打過仗了。
想當初,大周剛剛建立的時候還是非常武德充沛的,成祖皇帝天天沒事就去沙漠里打打秋風逛逛街,畢竟放眼望去,整個天下也只有北方的瓦剌有繼續追擊的價值。
但是隨著又一位皇帝因為御駕親征而被迫北狩之后,擅起邊釁就成了一個相當嚴重的罪名,大周也就慢慢以和為貴起來。
不過另一方面,也是近百年來,大周已經很久沒有遭遇到嚴重的邊境危機了。
如果說這次東瀛之征高麗屬實的話,這就是一場不得不打的戰爭。
“其實汪直不死的話,那么就會提前開始一場內戰。”方別看著郭聚峽淡淡說道。
“如果你說這個事情的話,幾乎大周每一個人都欠你一個人情。”郭聚峽笑了笑:“我想陛下愿意見你,可能也有這方面的意思。”
“既然知道了這封信的內容,我也就理解為什么陛下當即就決定見你來了解這第一手的情報了。”
“不過。”郭聚峽輕輕說了一個不過,然后靜靜望著方別:“你終究還是來了燕京啊。”
“既然不得不來,那么還是早來為好。”方別伸手從盤中拈出一個水煮花生,在口中咬碎,看著郭聚峽:“其實我這次也不會在燕京待太久,我只要待到大周出兵就好。”
“出兵?”郭聚峽反問道。
“是的,出兵。”方別點頭:“要考慮支援高麗的話,那么僅僅關東一地出兵肯定是不夠,需要全國調集的兵力以及抽調的邊軍。”
“我可以向你透個底,那就是這次東瀛出動的軍隊超過了十五萬,大周如果想要支援,那么至少也應該有七八萬的大軍,否則根本就不夠打的。”
“十五萬?”郭聚峽之前還沒有得知東瀛軍隊的準確數目,如今聽到了方別說起,不由吃驚起來。
“這么多?”
“其實不是很多,東瀛國內還有更多沒有出動的軍隊,主要是糧草補給上還是有所困難,并且高麗的地方軍長期軍備廢弛,腐朽不堪,這次東瀛入侵,幾乎將整個高麗上上下下都捅了個透心涼,接下來大周軍隊估計指望不上高麗軍的支援,甚至說連糧草都要千里迢迢自行運輸。”
“好在。”方別看著郭聚峽,笑了笑:“咱們如今的這位陛下,還是很會管錢的。”
郭聚峽面對方別的這句調侃,沒有說話。
但是方別說的沒有錯,天祿皇帝在位號稱師從黃老,興無為之治。
什么叫做無為之治呢?
就是皇帝在上面幾乎什么都不管,就讓下面自行發展,以休養生息。
這是開國之初經常會使用的政策,原因就是不折騰就是最好的仁政。
而到了天祿皇帝這邊,他的黃老之道就和別人不太一樣了。
他收錢的。
在暗地里,這位天祿皇帝有蜂巢把控整個江湖,給他源源不斷地進貢各種江湖中的資源,但是明面上,這位天祿皇帝同樣有錦衣衛和東廠,來替他做監管全國的耳目。
雖然說朕富有天下,但是天下的,卻并不是朕的。
朝廷收上來的稅,首先是歸戶部管的,戶部的銀子再一點點分到六部,分到邊疆的戰士手中,分到受災的饑民手中,分到上上下下文武百官的手中,分到興修水利建設道路的勞工與官吏手中。
但是唯獨——這些錢里沒有皇帝的份。
畢竟理論上這些都是皇帝的,但是皇帝一個人真的吃不了多少,剩下的更是有一張張大嘴嗷嗷待哺。
而隨著王朝的持續,收入事實上是在不斷降低,但是吃飯的嘴卻又幾乎再沒有停頓地增加。
所以總會有一天,這樣的收支失衡,這個王朝就會慢慢走向衰弱。
而天祿帝不一樣就不一樣在了這里。
他自己是有小金庫的。
他是可以派出去自己的親信太監直接到各地繞開朝廷直接收稅的。
并且情報之準確,幾乎是一把一個準。
俗話說的話,修行講究財侶法地,那么天祿皇帝就是真的把財侶法地做到極致的男人。
“你就那么想我們的陛下出血?”郭聚峽看著方別有些無奈地反問道。
“我只想知道,他會不會出血。”方別輕輕說道。
“反正,如果他不出血的話,那么朝廷要么加稅,要么財政就要破產。”
“無論如何,苦的都是百姓罷了。”
郭聚峽看著方別,突然也感到了一些無奈:“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百姓不就是不會苦了嗎?”
之所以說馬匹不好管理,那么肯定就是出了害群之馬。
方別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害群之馬,如果不是他一番操作,讓東瀛入侵,高麗求救,朝廷必須派出大軍征討,財政必然受到極大的壓迫。
如果沒有了方別,不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不是嗎?
“我不能永遠將頭埋在沙子里面啊。”方別輕輕說道。
郭聚峽看著方別,嘆了口氣:“你真是有點太過于老成了。”
“我像你這樣的年紀,還在整天玩泥巴呢。”
“大人玩的泥巴肯定和我玩的泥巴不太一樣。”方別搖頭笑了笑:“總之,我會在燕京呆到第一批官兵出發,然后隨著他們再回到高麗,完成我對高麗國王的承諾。”
“聽起來很簡單,不過第一批官兵肯定不是從燕京出發的。”郭聚峽淡淡道:“第一批官兵,肯定是關外的邊軍。”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防備那批女真人而存在的,這個時候高麗告急,他們最適合出動,并且其戰斗力也在全國居于翹楚,唯一的缺點就是人數有點少。”
郭聚峽看著方別:“如果真像你說的東瀛來了那么多人,那邊關外軍肯定是擋不住的。”
“我知道。”方別點了點頭:“所以準確來說,我留在這里,也是為了等一個人。”
“等誰?”郭聚峽反問道:“還有人會來燕京嗎?”
“當然有。”方別點頭,看著郭聚峽:“他的名字叫做廣濟奇。”
“你是說那個九戰九捷的廣將軍?”郭聚峽居然也聽說過廣濟奇的名字:“他對陣倭寇的戰績極佳,已經傳到了京師。”
“倘若你說這次對陣的敵人就是東瀛的話,那么他也來參戰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唯獨一點那就是燕京距離東南路途遙遠,消息傳得很慢,從朝廷征調,再到他前來赴任,再到起兵去征討高麗的倭寇,這一來一回,恐怕半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而現在看來,你多半沒有這半年的時間來等待的吧。”
“我當然沒有。”方別點頭說道:“但是我相信廣將軍會來的很快。”
“你憑什么相信”郭聚峽饒有興趣地問道。
“因為我這邊,有人給他提前寫信。”方別平淡說道:“以他的性情,多半已經在路上了。”
廣濟奇確實已經在路上了。
因為本質上,東瀛的蜂巢分部,是和汴梁這邊的蜂巢總部聯系的,雖然說這種聯系沒有那么的緊密,但是其實確實是存在的。
所以說通知廣濟奇的信甚至在東瀛軍隊還沒有踏上高麗的土地之前,就已經寄出去了。
然后經過一番輾轉之后,這封信最終還是來到了廣濟奇的手中,這位曾經的指揮僉事已經升任到了總兵的位置,畢竟在應天府淪陷失而復得之后,廣濟奇匯集義軍與朝廷的剩余精銳,在得到了胡北宗的全權委任之后,可謂是如虎添翼,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徹底擊潰了汪直的亂軍與尚且在東南地域活動的倭寇勢力,一時間已經陷入了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地步。
而這個時候,方別告訴他就在不久之后,東瀛即將正式登陸高麗,在高麗國無力自保的前提下,極有可能引發國戰。
到了那個時候,才真正是大丈夫的用武之地。
作為一個將軍,廣濟奇可以說做夢就想著這樣能夠徹底建功立業一展平生所學的機會。
畢竟,倭寇雖好,但是卻沒有辦法貪杯,真的是打完就沒了,并且只打倭寇總顯得小貓小狗兩三只。
所以說在確定方別的情報屬實之后,廣濟奇這邊就已經踏上了前往燕京述職的道路,這當然是向胡北宗討來的官方理由。
而等到廣濟奇來到燕京,按照慣例起碼會在燕京住上一個月,怎么著都能夠等到東瀛入侵的消息傳到燕京,到了那個時候,他這個抗倭英雄肯定會被臨陣點將,畢竟整個大周可能沒有人比他更加熟悉倭情,擅長對抗這些對于大多數人都很陌生的敵人。
不過一路的水陸兼程,即使是廣濟奇,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的疲態。
其實他的人生,也因為方別的緣故,產生了巨大的轉變。
事實上當被那個自稱燕九的男人率領倭寇擊敗的時候,連廣濟奇都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在大放異彩的前夕就徹底熄滅。
但是哪怕只和方別相伴很短的時間,他還是很為這個看似青澀實則老成無比的少年所折服。
所以說這次對方只是向他提及了這種可能,他就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旅途。
“還有多久才能到燕京?”廣濟奇問向前方駕車的車夫。
“正常走,還有兩天的路程吧。”車夫笑呵呵地說道,這是一個頗有實力的顧客,只身一人就包了他的馬車,價錢也給的爽快,說他是商客吧,也不太像,但是說是個大官吧,又哪里有大官自己獨自一人就上京的道理。
不過給錢就能閉嘴,車夫也就拿著錢滿心歡喜地踏上了這條道路。
“兩天嗎?”廣濟奇看著簾外的天空:“不會下雨吧。”
“如果下雨的話,恐怕會慢一點吧。”
“哪里哪里。”車夫搖著頭說道:“這么好的天氣,怎么會下雨的。”
他話音未落,遠方就傳來了隆隆的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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