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長安。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游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
乘著馬車,從足有五十余丈寬的朱雀街上穿行而過,李白腦海中不自覺地出現了這句詩。只覺得詩人詩句之中所描述的那個長安,沒有半分的夸張,只不過是將自己雙眼所見如實地記錄了下來。
“此等氣象除卻大唐,恐怕再無他朝他國可比擬。也難怪無論過去了多少年,歷史上那些文人騷客,總是對這大唐念念不忘。”
看著街道上穿行的香車玉輦、擦肩接踵衣著得體的民眾、騎馬飛馳英姿颯爽的女子、街邊攬客面容驚艷的胡姬、操著長安口音金發碧眼的波斯人……李白心中禁不住又感慨了一句。
雖然這個世界很多東西都改變了,但是李白敢肯定,自己眼前所見就是那個大唐。
“說起來,我這還是第一次來長安呢。”
放下馬車簾子,李白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喃喃自語了一句。
峨眉山事了之后,又“養”了一兩天傷,李白便動身來到了長安。
這期間,長安真武司的人曾向他詢問過關于峨眉山的事情,畢竟李白是那一晚帶著桑落真武館斬妖師回來的人。
對于長安真武司的詢問,李白其實也沒有過多隱瞞,大體上將異域游魂侵入峨眉,峨眉妖皇被擒,自己跟桑落真武館一行人救出妖皇,然后幫忙再解決那些異域游魂的事情跟他們說了一遍。
因為如果不這么說,在峨眉妖族已經全部消失的情況下,他很難解釋自己是如何得到四羊方尊的。
這件事情本身其實并不算復雜,復雜的只是妖族離開大唐的真正原因,以及那門內最后爬出的是靈域鬼將而非普通惡鬼這件事。
而這幾點,為了不給自己造成麻煩,李白全部隱瞞了下來。
當然,就算是他如實說了,估計反而會有人覺得他是在撒謊。
無論是那靈域鬼將,還是那即將來臨的災禍,對于普通修行者來說都太過虛無縹緲。
不過李白也隱約注意到,長安真武司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也很微妙,似乎也并不想去深究這件事。
所以他猜想,可能長安真武司跟朝廷,對于峨眉山妖族離去的緣由可能并非一無所知。
而且在詢問過他之后,長安真武司的人還特意讓他不要再向外人提及峨眉山的事,之后更是封鎖了此事的所有消息。
至少在目前,李白一路行來,沒有聽到路人提及過此事。
“等拿回天師令,看看能不能找個什么理由,將峨眉山這事以及夏黃公的那八十一卦向師父他老人家透透風,看看他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李白在心中思忖道。
就像之前百里拂衣告誡他的那樣——千萬別小瞧了五圣神州修行界的底蘊,或許在大唐修行界里,有人對于這場禍事對于夏黃公跟火龍真人的了解比他更多。
“吁!……”
“咴兒咴兒……”
就在李白的思緒漸漸飄遠之際,一陣車夫的喝止聲跟馬嘶聲將他給拉了回來。
“公子,常樂芳,醉霄樓到了。”
馬車夫掀開馬車簾子沖李白笑瞇瞇地道。
“嗯,有勞了。”
李白點了點頭。
天師令大考定的日期是八月十八,剛好在中秋之后。
他故意提前兩天過來,一來是為了防止路上出現意外耽擱了,二來則是與人有約。
而地點便是這“醉霄樓[無名fo]”。
“不愧是長安,一棟酒樓的氣派,都要趕上我們成都府府衙了。”
從馬車上下來的李白,仰頭看著這棟足有八九丈高,無比氣派的酒樓,心下不禁再次感慨了一句。
說完,他便帶著滿心的好奇與期待,朝那酒樓大門走去。
“這位客官請留步。”
李白一只腳還沒來得及邁過酒樓門檻,就被門口的伙計給攔了下來。
“何事?”
李白不解地看著那店伙計。
“外鄉人?”
店伙計上下打量了李白一眼,目光中飛快閃過一絲鄙夷,然后才問道。
“是。”
李白先是一愣,繼而點了點頭。
一開始他還有些疑惑這店伙計是怎么看出來的,但馬上便反應過來,自己此時的衣著跟發飾,與長安城內百姓或多或少有些區別,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有請柬嗎?”
那店伙計又問。
“沒有。”
李白搖頭。
“有皇城內行走腰牌嗎?”
伙計再問。
“沒有。”
李白再搖頭。
“不就是來你酒樓吃個飯么,怎么還有這么多規矩?”
他心中愈發納悶。
而店伙計聞言,卻像是早有所料一般,輕車熟路地走到酒樓門前一方大大的告示牌下,然后向李白指了指那告示牌道:
“今天乃是我醉霄樓中秋賞月詩會,非我酒樓邀請的客人,須得對上一副對子,再留下一副對子,方可進入酒樓。”
李白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無語,心中吐道:“這些讀書的,是不是一個個腦子都被讀傻了,成天不是吟詩就是做對子,老子上樓吃個飯還要對對子?”
“這個腰牌行不行?”
趕了一天的路,腦袋都大了,李白實在是沒心情搞什么對對子,當即掏出了自己的地階斬妖令腰牌。
“這……這……”
那店伙計在看清李白手中地階斬妖令之后,眼神明顯露出了幾分畏懼之意,似乎是不敢得罪李白,因而嘴中支支吾吾始終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位兄臺,沒有請柬,便得對上一聯,這是規矩,你手上拿的便是天師令也得遵守這個規矩。”
就在這時,那告示牌下,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一臉厭惡地看向李白。
“那兇徒你有請柬么?”
李白好奇地看向他。
“我雖,雖沒……沒有請柬,但總好過你不學無術,以武力要挾店家。”
男子臉一紅,帶嘴上依舊很倔強。
“那你對出來了嗎?”
李白又問。
“我……我很快……很快便能對出,無需你來操心!”
男子語氣帶著幾分惱羞成怒道。
“呵呵……”
李白嗤笑一聲,然后一邊收起腰牌,一邊朝那路人男子走去。
“你想做什么?”
“這里是長安!”
“不是你們這些鄉下斬妖師能夠隨便撒野的地方!”
見李白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路人男子一下緊張了起來,一邊后退一邊大聲警告道。
因為他的聲音,告示牌下一個個苦苦思索的書生,以及路邊不少行人都將目光看向了這邊。
“沒什么,我這鄉下人,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對子,能難倒這么多長安城的才子。”
李白走到那足有一丈來寬,十來尺高的告示牌前,仰頭目不轉睛地道。
“就你?”
路人男子嗤笑一聲。
隨著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他的膽氣足了許多,也不再懼怕李白地階斬妖師的身份。
“你對出來了?”
李白對這咸吃蘿卜淡操心的男子愈發無語。
“我……雖然沒有,但卻是已經有了頭緒,再過……”
“有筆嗎?”
路人男子剛要解釋,卻被李白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沖一旁那酒樓看門伙計伸出了手。
“有有有。”
伙計趕忙替從告示牌下方的桌案旁給李白拿了筆來,然后飛速地在桌上鋪上了一張紙,并且趕緊利落地用鎮紙壓上四角。
“您請,您請。”
做好這一切之后,他恭恭敬敬地抬手向李白做出請的手勢。
其實就算李白不對這對聯,剛剛這酒樓店伙計已經考慮著是不是要通知掌管的放這人進去,畢竟就算是在長安,地階斬妖師也能算得上一號人物,是他這小小店伙計得罪不起的。
“不愧是長安城大酒樓的伙計啊,眼力是真的不錯。”
看著趕緊利落做好這一切的店伙計,拿著筆的李白,不禁在心底再次感慨了一句。
“現在還未有下聯的這個,乃是國子監太學生祖詠祖公子所留,雖只單單一個墨字,但卻藏有無盡玄機,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對的出來的。”
見李白要落筆,那路人男子再次陰陽怪氣道。
一個眼力都不如一名店伙計的迂腐書生,李白實在是提不起懟他的興致,因而權當他是老和尚念經,手上的筆沒有半分猶豫地在那之上“唰唰唰”地寫下一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泉”。
寫完直接將筆交給一旁的店伙計。
“你別以為隨隨便便寫個字就能糊弄過去。”
路人男子走上前來,朝那紙上的字看了過去。
“泉?”
他先是一愣,繼而瞳孔猛地一張,臉上的表情無比精彩。
“你這墨是上下結構,由一個黑字和一個土字組合而成。我這泉字同樣是上下結構,黑對白,水對土,剛剛好。”
怕他們不懂,李白跟著解釋了一句。
因為小時候從系統中抽到的能力沒被消除,他腦中存有無數對子無數詩詞,一看這“墨”字腦子里便本能地反應了出來。
“此對甚妙,甚妙!”
“這上聯出的妙,下聯對的更妙!”
“這一對,應當是今年中秋第一對了!”
聽李白這么一說,一旁圍觀的眾人頓時恍然,而聽到樓下的動靜之后,樓上一名名書生酒客,也從窗口探出腦袋來。
當看到樓下那一對,居然有人對出來時,一個個臉上的表情也都非常經常。
一時間,原本還算清雅的酒樓,一下子變得鬧哄哄起來。
“我可以上去了嗎?”
李白神色淡然地看了那店伙計一眼,最近他對抄書這種事情已經沒多大興趣了,特別還是這種撈不到什么好處的場合,要是自家望梅居辦的詩會,他倒是不介意多抄點,。
“可以!當然可以!”
店伙計趕忙點頭,他雖然書讀的不多,但周圍人的反應還是看得出的,所以在沒有向上面請示的情況下,直接便點頭應允了下來。
其實剛剛李白在寫字時,酒樓內的掌管已經暗中派人來傳了話,暗示他就算李白對不出,也千萬莫要得罪,最好找個理由放他進來。
所以就算李白對不出,他也還是會放他進來的。
“那位兄臺,你既然對出了這一聯,便要再出一副上聯,否則后面的人沒法對啊。”
見李白要上樓,人群中有人開始急了。
“哎呀,我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
店伙計一拍腦袋,然后滿臉堆笑地對李白道:
“這位公子,還請留下一副上聯再上樓,不然其他人沒法上樓。”
“哦,我也差點忘了。”
這種動動手的小事,他倒是無所謂,因而也沒多說什么轉身又回到那告示牌下重新拿起了筆。
“公子請。”
看門的店伙計手腳依舊十分利索,幾乎在李白提起筆的同時便已經將紙鋪好,這讓李白對他先前的壞印象大為改觀。
“你叫什么?”
李白一面拿筆蘸著墨,一面隨意問道。
“小的,小的名叫鐵蛋!”
店伙計笑呵呵地答道。
“還真是個硬氣的名字。”
蘸好墨的李白提起筆笑了笑,心中打算以后望梅居在長安開分店,就讓阿虎哥把這小子挖過來。
“對了。”
正要下筆的李白忽然想起了什么,提著筆重新站直身來,然后轉頭看向身后的那群讀書人跟圍觀的看客們:“這上聯,你們要我出難一些,還是容易一些?”
“哼!”
這時先前那路人男子忽然冷哼了一聲。
“不過誤打誤撞對出祖公子那副對子,還真以為自己是文曲星在世,想難就難想容易就容易?”
他依舊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語氣。
“確實,剛剛那么問,確實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
李白聞言暗自在心里檢討了一句。
“是我失禮了。”
他恭恭敬敬地向身后眾人配了一禮,然后認真道:“諸位放心,我出的這上聯必然不會辱沒諸位才學。”
說完他轉過身去認真思考良久,這才慢慢落筆,以瘦金體工工整整地寫道:
“寂寞寒窗空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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