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聽聞豹嘶,眉頭也是一緊,左手抄了硯臺便向門口擲去,口中大喝一聲
“大眼!”
隨即又對慶云吩咐,
“舉火!”
慶云會意,隨手拉了幾張紙便奔香爐去了。
只是這香頭火小,用來點燃漿制紙張還是頗為費事。
耳中豹嘶聲卻越來越清晰,慶云按捺不住雙手抖動,幾次險些將熏香也熄了。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自屋外直掠而來,眼見他自四頭斑駁獸影背后顯身,卻后發先至,搶入門中。
那人身法迅如鬼魅,披散的頭發,劃作狼毫橫鋒,拖出一道一字形殘影。
來人閃進屋中,足下不停,騰,騰兩腳將碎硯踢出門外。
濃黑的墨汁灑了一地,一股龍涎甘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四頭雪豹雙目赤紅,似是被饑餓引發出生物最原始的貪婪。
但是它們比人類更加敬畏自然的法則,龍涎香內所蘊含的來自海洋霸主的危險氣息,令它們一時逡巡不敢逾越。
那個比豹子還快的大漢將門板哐的一聲掩上,正要上栓。
元宏冷厲的聲音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不要關門!”
大漢再要將門打開,卻已經晚了。
雪豹的神經極是敏銳,它們本已鎖定的獵物忽然從視線中消失,馬上就注意到了四周通風的窗扉。
野獸的頭腦簡單,因而決絕,四頭雪豹絲毫沒有片刻猶豫,便分作兩隊,自側窗包夾。
那大漢堪堪出掌擊落一側窗栓,一顆豹首已然頂了進來,窗欞碎裂,窗紙飄散。
大漢一聲大喝,一拳擊在那雪豹額頭。
只聽一聲低啞的哀嚎,那豹子被震得脖子向后一縮,前爪扒了個空,半截身子便沉了下去。
但是另一只雪豹已然踏著同伴肩頭竄了上來。
大漢抄起半截窗欞,用犬齒猙獰的斷口向前猛刺過去,直插入雪豹右眼。
那豹子呼嚕一聲怪叫倒翻出去。
就在那漢子和兩只雪豹纏斗的時候,另外一側的窗牖也已經被撞碎。
慶云手中的紙此時剛剛燃起些火苗,分不得神。
眼見事態緊急,便對元宏喊道,
“桌下有劍!”
元宏伸手一探,摸到劍柄,手腕一抖,直接拔劍出鞘。
寒芒閃起,元宏發出了一聲惆悵的嘆息聲,一道劍影流光,如鴻漸于逵,飄然若仙,絞向兩頭探入的獸首。
“風山漸。上九,鴻漸于逵,其羽可用為儀。”
這是巽嵐五起中最優雅大氣的一式。
慶云前兩日剛剛看過蓋坤的注釋,怎會不識?
此時他見魏王居然使出本門劍招,精純如斯,一時竟然怔住,手中的姿勢凝住不動,火苗恰借此勢燃了起來。
慶云一驚,忙將手中火團抖了出去,等他回過神來,才想起本欲縱火,忙抱起案上的紙張一張張地投入紅焰。
元宏一劍逼退兩只悍獸,刺中了一只雪豹的前爪,卻并未冒險追擊。
見慶云已經將紙引燃,回手斬下一截窗帷投向火團。
另一邊的大漢沒有兵器,左臂已經被豹爪劃傷,雖然傷口不深,但鮮血汩汩涌出,顯得倒是有些狼狽。
但與他對峙的那兩只豹子情形就更慘了,一只瞎眼,一只肩頭滿是木刺,鼻中淌血口舌流涎,荷荷而呼,不敢隨意撲擊。
大漢得了片刻喘息,便依仗身法,抽空踢翻了兩列書架。
火勢漸起,魏王和那漢子便退入火圈之中。
雪豹在屋外低吼了幾聲,見了火光,也頗為畏懼,只是繞著屋子踱步,期望能尋得破綻,一時不敢闖入。
忽然,門外又響起了幾個孩子的聲音,
“丑奴,快放誘餌,將那些畜生引過來,莫讓他傷人。
明達,下套索。
大提,來幫我拉繩子。”
此處不是野外,時間又極為緊迫,無法展開自動收緊的捕獸陷阱,
所以小破落汗拔陵迅速引導幾個孩子布置需要主動激發的捕獸套索。
這種套索類似羅雀的捕框,要在猛獸入彀的一瞬拉繩收套,對反應有極高的要求。
這幾個孩子既不愿意見雪豹傷人,也不想那幾只豹子因此喪命,冒險嘗試生擒猛獸,也真不知該算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無知者無畏了。
元宏隔著碎裂的窗孔看清了情況,嘆了一聲,
“豎眼還沒有趕到,想來也遇到了些麻煩。
你速去保護那幾個孩子,莫讓他們被豹子傷了。
這里引了火,一時半刻,還算安全。”
那漢子正領命要去,忽然聽見隱隱的金屬撞擊聲傳來,急道,
“有刺客,豎眼定然已經和他們動上手了。”
元宏的面色十分平靜,既不驚慌,也沒有顯得意外,只是雙目神光中略略帶了幾分傷感,
“嗯,放警訊!
速去照顧那幾個孩子,畜生若撒起野來,還真是麻煩。
他們雖通獸性,終究力弱。
這里,這里孤還有一個幫手,你放心去吧。”
那漢子對魏王的命令不敢有異議,翻身躍出窗孔,自懷中處一個陶塤,嗚咽的聲音長長短短地響了幾聲,刺破虛空,遠遠散了開去。
元宏一甩袍裾,將劍拋向了慶云,
“你長得真像你爹。”
“你,你……”慶云接了劍,自知已經被看破了身份,不知該作何回答。
元宏轉過身,并沒有望向慶云,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雙腮上兩道濕痕映著搖曳紅焰,格外顯眼。
“你應該沒有見過父親吧?
但是你對他的感情卻如此真摯,否則怎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也有孩子,他在我身邊長大,一十五年。
可是,
哎!你應該知道是誰把你送到我身邊來的吧?”
慶云望著火光中的魏王,他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凌厲威嚴,也不似想象中那樣頤指萬人。
火光中的那道背影,孤單,悲涼,和泯泯眾人并沒什么分別。
此時劍在手中,他若想遂先父遺愿,全華夏抗虜大節,只需唾掌而決。
當年先祖慶軻圖窮匕現的時候會不會也是如此呢?
慶云一聲苦笑,他知道如果他在此時出手,即便成功,即便全身而退,他都不會由任何快意和成就感,
“你今天很傷心。
我也不喜歡成為被利用的工具。
有些事情我還沒得到答案。
等我心中有了答案,也許還會來找你。”
元宏忽然將頭轉了回來,仔細打量著慶云,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很好!
如果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可以幫助你找到答案,可以隨時來找我。
等你想好了,也可以直接來尋我。
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是私事,我不會借助旁的力量來解決。
你手里有一塊小龍王的令牌吧?
你想見我時,便可以拿這塊牌子去找安豐王,他自會助你。”
慶云的雙目忽然一緊,魏王怎么知道我手中有這塊令牌,難道大哥……
元宏看到慶云臉色的變化,又補充道,
“你以為是你大哥將你的底細密報給我的?
你太小看你大哥,也太小看我這個皇帝了。
你們結拜的事情,在徐州人盡皆知,當你用他的令牌去調動驛馬的時候,便已經有人報給我了。
你們幾個小家伙在梁國闖下那么大的禍事,還把驛馬丟在那里,怎能瞞得住人?
你在呂家當著五百官兵,接下呂文祖的垂死一擊,難道我會不知?
高道悅死了,審理你們的案件被一拖再拖,太子想要利用你這張牌,其心昭然。
只是我不愿意揣度他用意。
你隨著圣小兒車仗一離開安豐王府,延明便已經報予我知曉,他雖然安排了人接應,但還是擔心太子會另使手段。
哎,方才延明的人報知沒等到你,我心里還存著萬一的希望,希望我今天不會見到你。
因為你一旦出現在朕的眼前,
朕失去的,就是一位太子。”
元宏在慶云面前一直沒有擺出皇帝做派,只有在最后提到太子的時候,才自稱一聲朕,語音無奈而悲涼。
嗚咽的風拂開門扉,殺聲漸近。
遠處無數的黑衣兇徒和侍衛捉對廝殺,沖在最前的三道黑影,裹著一個虬髯大漢,逼得他不住后退。
大漢的衣衫上滿是血漬,好在他生的粗壯,也未傷及要害,猱進鷙擊之間看上去并無大礙。
“大眼賊,你再不出手,就等著喝哥哥的祭酒吧!”
一道灰影倏然飄來,
“豎眼匹夫!你慌什么?
剛才幾只貓兒險些讓你先飲了老弟的祭酒,你又在哪里?”
想必幾只雪豹已經處理妥當,方才一同斗豹的漢子與那虬髯大漢匯在一處,死死守住回廊。
風吹著東窗半截的窗帷獵獵作響。
慶云忽然感覺背后一股大力推來,他回頭愕然望向元宏,一支冷箭此時堪堪自他面前飛過。
慶云鼻端不禁一癢,仿佛是吸入了羽翎落下的纖毫。
“阿嚏”一聲,就是差了吸進這一口氣,慶云腳下一軟,就坐倒在了地上。
這時他的視野仰見窗外天穹,就看見一道寒光自檐上倒翻而下,直取元宏。
那人選擇自視野的盲區出手,就是想突發一劍畢其全功。
然而元宏自慶云的眸中瞥見了那一抹劍光,先了半分做出反應,舉手向桌案一角猛地拍下,整塊的紅木面板呯的一聲昂首彈起。
長劍要是劈中這樣一塊厚重紅木,能否一擊劈斷還真是問題。
最差的結果就是兵器繃斷或是被夾住,那便等于是完全失去了進攻能力。
刺客為了避免棄劍的尷尬,一腳將木板踢開,身形便因此一阻,落了下來。
慶云此時手中劍光一揚,拔地而起,姿勢舒展,翩若飛仙,直射來人。
“好劍!”元宏脫口贊道。
這一式“鴻漸于逵”正是他方才用來逼退雪豹的那一劍。
魏王自幼盡得名師指點,劍式法度嚴謹,規矩自然不差。
只是自己一屆帝王,平日靜心思考消化劍術的機會并不多,做生死相搏的機會更少。
此時看到慶云趴在地上隨手撩出一劍,雖然和師父教的路數不盡相同,但他能借翻身之勢,如鴻振翅,這等靈活巧妙的變通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那蒙面人腳下踉蹌,慌忙揮劍格擋,可是尋常刀劍如何擋得“干嘗斷”這等專破百兵的鍛制重劍?
只聽滄浪一聲響,那人掌中長劍折斷,踉蹌著向后又退了兩步。
元宏忽然解下玉帶,抖作一道電光,
“鴻漸于陸,夫征不復”
這是風山漸中最狠辣的一招殺手。
元宏見到黑衣人出手的時候,就知道對方是個硬點子。
即便是自己和慶云聯手,公平一戰也未必能勝。
但是恰好對方想取巧偷襲,陰差陽錯之下反倒被元宏出其不意率先反擊。
這落水狗,自然必須痛打,絕不可以留下半分機會讓對方扳回頹勢。
黑衣人眼見這一劍無可閃避,念及使命,把心一橫。
手中斷劍一揚,奔元宏當胸刺來,企圖拼個魚死網破。
那條毒蛇般的軟劍噗得一聲洞穿了黑衣人喉頭,可是斷劍也結結實實地撞進元宏胸腹之間。
一陣刺刺剌剌的金屬摩擦聲嚙碎了鶴氅外袍,露出了里面一道金鱗玉髓甲。
那劍鋒被外層金銅箔片卸去了力道,劃在一排排堅硬的玉髓上,就像是被倒拖著后足的死狗,毫無生氣地任由頭顱在起伏的地面上摩擦,碰撞,直到完全癱軟。
這個魏王的道行當真是深不可測,看似露出的滿是破綻,其實完全智珠在握,機關算盡啊。
慶云已經開始懷疑之前獨自面對“手無寸鐵”的魏王時,一旦貿然出手,是否真的會有勝算了。
此時遠處喧嘩之聲更盛,一名悍婦雙手舞刀護著兩個少年,帶著大隊的護衛殺到了近前。
廊下被兩名大漢擋住的三名黑衣人,見勢不妙,轉身欲走。
忽然背里殺來一名全身重孝的劍客,手底招招帶火,式式狠辣,有攻無守,全然是拼命的打法。
這三名黑衣人最初圍毆虬髯客一人,還是頗占上風,待得那個一陣風般的鬼魅漢子加入戰團,已然感覺有些吃力。
有道是不怕道行高,只怕不要命,眼下又來了一個瘋子,讓三人心下暗暗叫苦。
眼見那瘋子這頓亂披風從頭到腳盡是破綻,可在虬髯客與鬼魅漢子的施壓下,三名黑衣人偏偏就是無余力反擊。
只是斗了約莫十余個照面,已經有一人被那劍客斬倒。
剩下兩名劍客再也無心戀戰,各自甩了朵劍花虛晃一招,勞燕分飛去。
可若是論快,有誰比得上那搏豹的漢子?
影逝幾度,一名黑衣人后心便吃了一記老拳,鮮血狂噴,向前栽倒。
就在此時一柄利劍透胸而過,堪堪將他身體撐住,那人絕望間回頭,看清了重孝劍客的面孔,長嘆一聲,闔緊了雙眼。
三人待要再找那第三名黑衣人,卻見人群之中許多落了單的黑衣劍士在做困獸之搏,一時辨不得正身。
畢竟護駕事大,三人不約而同,沖進禪房,二話不說先撲起火來。
好在這火勢不大,只燒掉了一些紙張布帷。
此間家具用的都是南海硬木,并不容易起火,
只有部分竹簡,厚重的家什象征性地吞吐了些許火星,留下一灘焦黑,那火勢便癟了氣兒。
元宏拍了拍慶云的肩頭,問道,“小兄弟,能不能先委屈你一下?”
慶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忽然覺得后項一聲悶響,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他冥冥中恢復了意識,發覺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嘴里也塞了綢布,即無法動彈也不得作聲。可是房中動靜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元宏此時語氣肅然,更增威儀,
“兇手的尸體,都已經清點過了么?”
一名青年人應到,
“回陛下!
已經清點過了,為首的三位兇徒果然是呂家的龍駒,龍驤,龍駼三兄弟。
龍驤,龍駼已然伏誅,只是未見龍駒的尸首。”
“呂家如何會與太子走得這么近?”
“陛下!”
慶云聽到這個聲音,心下大奇,這不是呂家的副將金重見么?
他怎么出現在這里,
“現在武川呂氏早已不是當年五原呂奉先的那一支了。
武川呂氏本是周代齊國苗裔,小將本姓鐘離,祖上亦是齊人,世代為呂氏家將。
前些年呂家凋敝,與柔然降將閭氏聯姻,卻被冒用了家門。
分家的龍驤將軍呂羅漢對這些雀占鳩巢奪了本家的閭氏族人頗有微詞,不料竟遭兇徒刺殺。
其事本是呂氏家丑,未能及時報予圣聽。
但臣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一直忍辱留在呂家臥底。
而今的武川呂氏,其實是柔然出逃的一支郁久閭王族。
他們在柔然王庭雖然失意,卻也并非全無勢力,只是等待機會翻身上位。
于是便與我朝不愿南遷的那些王爺暗通款曲,企圖相互借力,以謀東山再起。
太子,太子他和平城的那些王爺……”
“我知道了。
大眼,中山王那邊有什么動靜。”
“陛下!
中山王乃是軍中棟梁,并無反意。
只是王爺對親情道義看得也是很重,代地的那些貴族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對他頗多慫恿。
不過,不過……楨王爺,已經將他說服了,中山王此時已經下定決心維護陛下南遷之策!”
“哦?元楨他是怎么做到的?”
“哎,楨王爺舌戰群王。
代地的那些王爺,守鮮卑舊制,不通詩書,口舌之間自然不是楨王爺的對手,于是就動上了手……
楨王寡不敵眾,也無意還手,被眾王打得氣息奄奄。
中山王聞訊來救,他死諫中山王,血淚俱下。
這出苦肉計果然是讓中山王死心踏地,
只是可惜楨王爺,此刻卻,
哎,中山王將他留在府上調理,擬待傷情穩定再擇機送楨王反京。”
“什么?”
元宏拍案而起,在房中不停踱步,哽咽的訴道,
“楨王是我最敬重的族中長輩。
當年我削他王籍只是彼此間的一種默契。
他為我興保義軍,率先支持南遷舉措,朕有今日,楨王乃是首功。
……崔休!”
“在!”應聲的正是最先發話的那位年青人。
“擬旨復元楨南安王王爵,增邑千戶,加鎮北大將軍,相州刺史,即日生效!”
“諾!”
“武川呂文祖,怠忽職守,貪沒軍餉。
即日革職,充為死囚。”
“諾!”
這呂文祖雖然已經死了,但總要有個官方說法為輿論善后。
元宏此時沒有將太子帶進去,難道太子這私通武將試圖謀反的罪名就,就這樣揭過去了?
崔休雖然嘴上應是,此時心里也在犯嘀咕。
“御史中尉高道悅,恪盡職守,剛膽直言。
追封新昌縣侯,謚貞,加散騎常侍,管州刺史。”
“喏!”
“太子可有消息?”
“太子欲輕裝出城北去,已為中領軍元儼所獲。現正軟禁于金鏞。”
“嗯。
太子元恂,兇頑成性,有違德體;
擅殺大臣,亦悖臣倫,即日廢黜。
暫收于報德寺誦經懺悔!”
“喏!”
“大眼,剛才在書房里偷襲我的刺客也是呂家人嗎?”
“正要稟明陛下。
那名刺客身上有斬蛇山莊烙印,許是山莊劍奴。”
“哦?斬蛇山莊和這事兒也有關系?”
“臣不確定。
斬蛇山莊畢竟是江湖組織,山莊劍奴各自也有自己的江湖關系。
臣查過了今天寺中所有反賊尸體,只有他一人來自斬蛇山莊,未必不是出自個人原因。”
“嗯。派人把這具尸體送到宋王那里,讓他給個說法出來。”
“喏!”
“獸苑那邊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嗎?”
“報德寺獸苑一直由爾朱新興負責,人正在外面候著。”
“爾朱新興?梁國郡公的公子?”
“正是。”
“哦?有意思,宣他進來。”
慶云趴在地上,只看見幾雙馬靴踱進踱出。
隨后進來的一人手中似乎是提著什么東西,瀝瀝的正在滴血,隨著那人腳步晃動,在地板上留下一行詭異的蝌蚪文,似是某種最怨毒的詛咒。
敲黑板時間
別人家的主人公不是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就是十步一人快意恩仇。咱這款只能作別人對弈的棋子,是不是很弱?我也覺得弱,畢竟主角還年輕,書才剛剛開始,他從一個旁觀者蛻化成指揮家,還需要一段時間。
對了,在本章中第二次出現的金重見其實是一個彩蛋哦,關于他背后的故事,希望各位看官自行挖掘,這樣才比較入味。
今天我們敲黑板的正題,講的是中國古代民族觀。
“民族”這個概念,在古代是不成熟的,家族,部落,國家才是古人更關心的主體。漢族作為民族稱謂是一個近代概念。秦人,漢人,晉人,唐人,宋人,明人,都是不同朝代,地域外國人對中國人的稱呼,這些稱呼有時是有年代滯后性的。
在今傳二十四史中,除了漢書部分,“漢人”這個詞匯,最早見于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而且僅出現在和契丹相關的條目里。此外哪怕在舊五代史(即官修梁唐晉漢周書)中,都沒有使用漢人這一稱呼。新五代史是一部私修史,歐陽修補遺舊史而成。可想見“漢人”只是契丹人當時對關內人的稱呼,被歐陽修直接引用。這個稱呼起于關外,后來成為女真人對江北華夏人(江南稱南人)的固定稱呼,沿用于金,清。幾代女真沿用了“漢”這個稱呼,是一種習慣稱呼固化,和一些國家至今仍稱中國為秦,唐或者契丹,其實是一個道理。畢竟關外諸部若有第一人稱史,則不可不稱檀石槐,不可不稱其拒漢王封賜,建立了西連吐谷渾東至朝鮮的帝國。用客觀角度看待那段歷史的話,檀王與漢王,是可等量齊觀的兩位帝國元首。與漢朝的對峙,代表了東胡地域集團最輝煌的過往。
舊五代史所載后唐,后晉,后漢這三朝,均是胡人皇帝,包括五胡亂華后的北朝,這些胡皇時期的正史都找不到別漢人而稱的痕跡。
古華夏族,歸根結蒂是一個依靠文化維系粘合的農耕族群群體,在提到所謂,胡,夷,蠻,狄,戎,其實是基于“華夷五方”架構下的地域概念,和基于“士庶有別”的階級概念產物。
拓跋鮮卑有國,以中國自居,恭執漢禮,溯源黃帝。在其官史傳記里,同宗禿發部依然入夷,就是因為華夷五方的地域架構。拓跋重用士族,尊五姓七望,北返的王謝諸卿也多高官厚祿,因此為中原道學接受。其后千年由北朝,隋,唐至五代。鮮卑貴族一直活躍在中國政權的核心圈內,長孫,宇文,獨孤,尉遲,屈,薛,竇,段,狄等姓,均已完全融入了中原士族圈。
當然,說到古代民族觀,徙戎論和屠胡令這兩個概念是沒有人不提的。尤其是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幾乎成了漢民族主義者的圣典。可是有多少人真正讀過全文呢?這其中詳細,我們下節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