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慶云和陳道巨的關系,最歡喜的自然是蕭衍,
這下和慶云諸人間的“戰略同盟”就變得更有意義了。
慶云,祖暅之,本就是南人,也并不排斥為南齊賢王助力。
只是陳道巨的下落現在可真沒人知道呀,慶云忽然就想起了瓠采亭,畢竟當日出言激走陳叔的人,就是她啊。
七嘴八舌之間,一行人又回到了蘭若主寺。
蕭衍一干人寄宿在四夷館,而李神俊則于蜚馱堂暫住,三方頷首作別。
元法僧想起兩個女娃還巴巴地在為他們擔心,忙帶著三個義弟腳下加速,奔向皆空堂。
兩個丫頭所住的禪房果然還有燈火,慶云搶先推門而入,不待對方發話,卻先向瓠采亭追問起了陳道巨當日情況。
瓠采亭一個勁的澄清,自己也只是個傳話的,怎么會知道陳道巨的動向?
這件事兒畢竟只有慶云一頭熱,其他人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方才的一場亂戰了。
慶云再也找不到插話的機會,只得泱泱作罷。
一旁的元法僧卻講得唾沫飛濺,把刀斧劍的無間合擊夸得天花亂墜,
話鋒一轉,又說那蟲二先生如何一劍退群豪,
再講到南齊侍中蕭衍欲迎竟陵王,事涉齊高祖隱秘。
把那兩個小丫頭聽的,嘖嘖不斷。
最后還是瓠采亭埋怨道,
“二哥你為什么不用燁鵠彈?”
元法僧和劉贏還不知道這燁鵠彈是什么東西,祖暅之免不了廢了番唇舌解釋,
然后才對瓠采亭道,
“對方可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劍客。
能不能傷到他還在其次。
這要是一彈甩了出去,那可就結了死仇!
就算今天這關我們能過去,來日要是師父知道了,也是會‘清理門戶’的。”
瓠采亭吐了吐舌頭,反嗆道,“那現在怎么辦?”
“明天我準備去一次太室山,拜會北派天師寇冠云。
可以向他打聽一下家師的下落。
如果他老人家恰好再附近,那想來還有機會。”
元法僧也拍了拍腦殼,
“嗯,我明天去探探那個李神俊的底牌,或許也可有些幫助。”
其他的人此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劉贏知道寇冠云是一代劍術名家,那定是要跟二哥去拜會一下的。
兩個小妮子也想找機會見識一下太室風光,起哄同往。
只剩慶云一個,不忍見大哥獨行,便沒有跟風站隊。
第二天大家起得也都不算太早,尤其是元法僧,等他養足了精神,暅之一行早就出發了。
慶云隨了大哥來到蜚馱堂,正趕上婆羅門大師講經。
好嘛!又是講經。
可是既然稱作信眾,恰逢其時,出于禮貌,這是不能不聽的啊。
兩個人尋了蒲團坐下,卻沒看見李神俊,只能裝模做樣的聽婆羅門大師講蜚馱。
慶云聽了片刻,你還別說,這蜚馱可并不都是枯燥的經文,
講的都是史詩一般的上古往事,倒是別有樂趣。
當然,這些故事都是以戎州,也就是現在的身毒為中心展開的。
用婆羅門大師的話說,身毒是華夏人對他們的蔑稱,信眾一般稱為天竺。
兩詞同源,只是音譯各有褒貶。
天竺人以戎州須彌山為中心,分天下四州。
東望大國,西通商路,北臨崇山,南有喬木。
當然,后世翻成東勝神州,西牛賀州,北俱蘆州,南贍部州,也不失為一種半意譯半音譯的說法。
這東勝神州乃是依昆侖赤縣神州之例,翻譯得倒也確切。
蜚馱古諭,上古之初,神我的祭品化為萬物,
口化婆羅門,代表智慧,傳遞神諭,就相當于中原士族公卿高高在上;
手化剎帝利,主征伐,握權柄,如將佐百僚;
腿化吠舍,皆地主豪商,如華夏寒門;
腳化首陀羅,例為蟻民;
至于不入籍者,為奴為仆,那都是不由自主的賤民。
這些士庶之別,階級之分,其實在魏晉時期的中國也是非常嚴格的,所以中原信眾也不難理解。
所謂蜚馱古諭,其實就是給這種不平等的制度一個天定的名分而已。
不過理解歸理解,慶云的生長環境與世無爭,他對那些階級間的繁文縟節是非常不以為然的。
所以啊,聽到這后半段就有些走神了。
好在婆羅門大師也沒打算講很久,反正這寺中講經走得是流水席,每天都要出面和信眾宣講,貪多反而難講透徹。
等到信眾散去,慶云推醒了元法僧,便往后院禪房尋李神俊去也。
李神俊出身不俗,出手自也闊綽,在這里獨自包了一處單間,甚是清雅。
二人扣開了門,寒暄幾句,慶云瞥見李神俊手中握著一本花名冊,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在書頁卷起的最高處,赫然是蕭衍二字,慶云一時便起了興趣,隨口問道,
“李兄這是在研究什么呢?”
李神俊也無意隱瞞,將冊子攤開,
“我從大統那里討來了在四夷館借宿的人員名單,想碰碰運氣。
要是里面藏著些什么貴人,能助我等上山也未可知。”
聽這么一說,元法僧也急忙湊過來了,三個人津津有味地研究起了這本名冊。
名冊里有很多名字已經被劃掉,想是已經離寺,但剩下的名單依然很長:
高昌國馬義舒王子
柔然國沙彌尼郁悶
倭國蘇我高麗
新羅國智大路王子
扶桑游方僧慧深
百濟國宇文本柕
高車國大連翮祖
東離國比丘尼許黃玉
仇池國楊紹先比丘尼楊洌
扶南國柳心舞
盤盤國無上僧
伽耶國蘇魯
毗騫國不滅僧
伊伯國劉必金多
吐谷渾慕容圣嬰
盤古國司烜蒙哥
寫在最后的,就是南齊一行人:蕭衍,席闡文,蕭云長,太史叔明,褚萬春。
“這個名單能有什么用?”
元法僧皺著眉頭,晃著腦袋,讀著那一個個陌生,拗口的名字,實在是有些不耐煩。
李神俊卻搖了搖頭,他用指節在楊洌這個名字上敲了幾下,
“楊洌,嗯,楊洌,難道是她?
這個人我需要再仔細查一查。
等有消息了,再來找你們商議。小龍王以為如何?”
元法僧不知道是否被那一長串的名單掃了興致,臉上堆滿倦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只是禮節性地又和李神俊扯了幾句,便拉著慶云告辭了。
“大哥,你走這么急干甚么?”
“別吵!別吵!
讓我背背,楊紹先,楊洌,柳心舞,無上僧……
快,快走,等會兒我就忘了!”
背這個干什么?
平時還真看不出來,大哥竟然還有這一手絕活,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就把整個名單背下來了?
元法僧回到禪房,取了紙墨,也不拿筆,生怕在研墨上花費時間把那名單忘了。
只見他揮舞墨條,十行俱下,轉腕如飛,將心中所記謄寫了一份,遞給慶云校檢。
慶云拼命地回憶著眼前閃過的字符,估摸著和自己的印象里差不多,于是肯定地對著大哥點了點頭。
元法僧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大哥,你到底記這個干什么呀?”
“你呀,難道忘了我們在這里不止一個任務嗎?
查太子同黨你忘記了嗎?
和太子相勾結的外部勢力,多半就落腳在四夷館啊。
有了這份名單豈不是方便許多?
等二弟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們研究一下,應該先從誰著手盤查。
這兩件事情都是要辦的,后山一時半會兒闖不上去,我們也不能光閑著啊。”
慶云聞言,心下大為折服:
哦,大哥到底是大哥,我剛剛怎么就沒想到呢?
祖暅之等人回來的時候,帶來的消息并不算好,但也不能算太壞。
華陽先生確實曾經來過這里,但此時已經入蜀。
不過他和觀中的綦毋道長約有要事,半個月之后,應該還會再回嵩山。
元法僧聽罷并沒有著急,魏王下達的兩個任務雖然緊要,但也無需爭那十天半月。
現在有了四夷館的情報,那倒不如先換個方向。
他取出了自李神俊處謄抄的清單,詢問眾人看法。
眾人一致認為,應該先去除那些和魏國絕對友好的,以及自身實力非常弱小的勢力。
于是,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的被否決,最后只剩下高車,柔然,吐谷渾,南齊,四個國家。
劉贏仔細看了看,說道,
“本來柔然的嫌疑最大,可是在四夷館中來自柔然的只有一名女子,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不如,把柔然也去掉?”
瓠采亭聞言可不樂意了,“怎么,看不起女子啊?”
她口中雖然滿是怒意,可是手底卻做了個劃去的手勢。
劉贏知道四妹的脾氣,忙好言相哄,這甲乙丙丁的選擇題就這樣去掉了一個備選項。
“南齊似乎可能性也不大。
我聽說元恂原本的計劃是逃亡平城,支持他的勢力,多半還在北邊。
而且蕭衍一行人的目的我們也知曉,他們如果還另報有結交太子的心思,絕對不會在今日才到嵩山,更不會帶來那么多人手,擺那么大排場。”
慶云的這段分析,似乎也很在理。
眾人耳語了片刻,最終一致認可。
“那個什么渾,就是那個渾,我們拿它開刀!”
殷色可其實對這些事情并沒有興趣,因而不希望這個無趣的會議拖得太長,于是便主動出擊,推動大家速做決斷。
“不行,吐谷渾不行。”
元法僧此時仿佛已經有了決斷,
“他們沒有動機勾結太子。
吐谷渾部落包括了三支鮮卑部落,慕容,禿發和段氏。
慕容部落雖然在當地最強,但是禿發氏乃是拓跋旁支,慕容對他們一直十分忌憚。
魏王的眼光長遠,認為慕容氏是值得拉攏的勢力,
所以魏王力促慕容和段氏聯姻,而鼓勵禿發氏由羌地遷入山外山的藏地,在那里開辟一片新的疆域。
山外山的閃婆國篤信佛法,并不好戰,
但是因為頻繁受到來自嚈噠的異教勢力威脅,對于同樣崇佛尚法且能征善戰的禿發部落很是歡迎。
魏王目前的政策,對慕容氏非常有利,以太子的見識恐怕是給不出更佳的方案。
哪怕他可以應允慕容羌入關,慕容羌也會擔心禿發羌趁他們內遷的機會占領他們原本的地盤。
所以,他們現在絕對不會做出對魏王不利的舉動。”
當時關外諸部,羌,氐,巴這些族群,都是因地域因生活方式區別的。
在吐谷渾鮮卑海地區,定居于高海拔地區的牧羊部落被稱為羌人,生活在谷地盆地的農耕部落被稱為氐人。
其中差別,對于殷色可這樣的天然萌一時半會兒還弄不明白,不免糾結于元法僧的一番說辭。
元法僧也只能大概地解釋了一下竇憲擊破匈奴后,數十部匈奴均改稱鮮卑的歷史,以及鮮卑名稱的來歷。
匈奴也是多部落混成,祖庭昆侖的游牧漢時都稱匈奴,
因此以地域劃分的羌人,東胡都曾歸附入匈奴鮮卑,只是追隨的盟主單于各有不同而已。
而農耕定居的巴族氐族,則受到同為農耕文明的華夏族影響更大一些。
殷色可似乎對聽故事很感興趣,還在不斷追問。
小龍王可是急了,還有正事等著講呢,于是急忙搪塞道,
“推古之事,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么多了,遠不及飽讀詩書的魏王了解得詳細。
我聽說魏王曾經和五弟論古,不如你去問他。
那個,我們就先找這個大連翮祖親近親近,你們看怎樣?”
小龍王雖是隨口這么一說,殷色可卻來了勁,眼見眾人對名單上留下的最后一個名字均無異議。
殷色可便迫不及待地去纏慶云繼續講故事了。
皆空堂為他們準備的兩間禪房本就毗鄰,共戴同一屋檐。
殷色可此時毫無睡意,也不顧夜闌人稀,就把慶云拉在回廊欄畔聊天。
慶云這肚皮里哪兒有多少故事?
上次魏王講的那些概念他還沒消化完呢。
再說,魏王只是點了一些名詞概念,并沒有用故事串起來。
若是同樣干巴巴地宣講,著實也讓慶云有些為難。
不過慶云這小子機靈,腦子微微一轉,就想起老祖宗留下的慶氏刺秦秘辛版來了。
慶氏第一人稱回憶錄的版本比國策版細致精彩許多啊,
此時娓娓道來,殷色可自然聽得入迷。
待講到慶軻死,馮家滅,荑姬帶孕亡命天涯,小妮子已然深深入戲,哭得如同淚人一樣,根本停不下來,哽咽著催慶云繼續講下去。
還好后來高氏續的部分慶云也已經讀完,就繼續講起高漸離引河遲伯,荑姬一路向東來到高氏封地渤海之畔。
馮氏雖為河伯,其實從未見過海,
對他們來說,黃河濤濤,奔流竟東已經是最壯闊的水文大觀了。
但是親眼見到無邊無際的大海,遲伯望洋興嘆,感概過去的見識如井蛙一般,竟不知天地間的水體居然可以磅礴如斯,真不知歸墟深處又是怎番模樣。
高漸離安頓好馮氏一家,將抄本留給了馮遲,便托稱有大事未了,重返燕地。
這其后的札記其實出自馮氏撰續,當然,這些細節慶云都已經做了技術性的跳略。
渤海畔當時諸族雜居,并無非常清晰的城邦疆域概念。
在此廬居的農耕之民,主要是箕子國民和高氏子孫。
而扶余,肅慎,穢貊以及舶來的吳越人,都是自成部落散居山海大荒,或游牧,或漁獵,或穴居。
這些部落艱難糊口,自然也時常因為困窘來農耕村落討些“生活”。
這一日高氏的村落又遭到扶余王的襲擊,荑姬,馮遲都被擄走。
扶余王見荑姬懷有身孕,且與馮遲均通文字,便沒有為難他們,
反而留他們在部落中教授中原文字,農耕灌溉和蓄養牲畜的技術。
原來這扶余部落,和吳人同祖同源,都是出自上古有虞氏,帝舜之后。
夫余吳餘這幾個姓氏在古代象形文字里是互通的,字源出自箭矢的圖騰。
(筆者按:有關泰伯傳說,后文會有解密,稍安勿躁。)
北扶余部落當時還沒有脫離部落族群的生活習慣,但是他們也接觸過許多居住在箕子國南方三韓地的吳越舶來人,知道遷徙南方的古扶余部落已經接受了農耕文明,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當時的扶余金蛙王一直有心改變自己的部族。
他們也擄掠過許多燕人和箕子國人,可那是即便在中原,普通百姓的總體的識字率也不高,那些被擄來的荒域平民自然沒有受過多少教化,一旦離了田產,反而被部落同化,只能淪為奴隸。
這時見到荑姬和馮遲,金蛙王這才是真的揀到了寶貝,焉能不委以重任?
對于金蛙王的善意,馮氏兄妹自然也懂得感恩。
水利,農耕對于馮遲本就是駕輕就熟,老馮家就是干這個的嘛。
荑姬也盡自己所能,挺著孕肚,向族人教授中原文字。
講到自己名字里的“荑”字,扶余人大多無法理解。
因為此地不產楊柳,他們無法了解柳花柔荑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但是他們看得到眼前活生生的荑姬,既然這樣容色可人的女子用它來做自己的名字,那柳花必然是極美的。
如此這般,柳花夫人的雅號,就這樣傳開了。
沒過多久,柳花夫人在扶余部落里順利誕下男嬰,取名朱蒙。
朱,古云松柏(說文朱,赤心木,松柏屬),蒙,取意方生。
當時周人在燕外之地最具影響力的家族就是渤海高氏,柳花夫人也是自高氏村落所擄,這個孩子便也自然而然地隨了高氏。
柳花夫人并不想公開孩子的身世,讓他去背負上一輩的恩怨抉擇,于是便也沒有刻意去糾正。
一代梟雄高朱蒙,便這樣橫空出世了。
馮氏在這對兄妹的經營下逐漸成為燕外之地和高氏比肩的大族,一晃至今,已有四百余年了。
故事講到這里,總算是一個美滿結局。
殷色可其實早就聽得累了,此時坐在階下,將頭枕在慶云肩上,滿意地努動著小嘴,也不知是醒著還是已然睡去。
慶云輕輕晃了晃她的身子,見她眼睛并未睜開,生恐將她驚醒,便不敢再有動作,依舊將身子挺得筆直。
已近凌晨,月過簾櫳,男廂早已是一片鼾聲。
可是一墻之隔,還有一個不眠的人。
殷色可拖慶云去講故事,采亭本來并不以為意,可是她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過了半晌,她便如鬼使神差一般披了衣服在窗畔偷聽,正好趕上慶軻說完刺秦一節,講到了高朱蒙的身世。
她的祖上舶至三韓,當然知道這高朱蒙就是后來關外最大部落高句麗的第一位天王,于是便也聽得來了興趣。
直到外面寂然無聲,見殷色可還未回房,這才用舌尖點破窗紙,偷偷瞧去。
望見那月下相互依偎的一對背影,她驚得睫毛一顫,眼睛仿佛是被卷起的窗紙蟄到,猛地一陣酸,淚珠兒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慶云的眼球上爬滿了血絲。
可他還不是最慘的,采亭的眼睛不知因為什么緣故已經完全紅腫了,索性躲在房里不出來見人。
同樣熬了一夜的殷色可卻是神采奕奕。
大哥抹著光頭,二哥三哥相互對望,他們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眼下這局面,是應該關心一下極為弟弟妹妹呢,還是裝糊涂呢,還是裝糊涂呢?
“哎,暅之。你上次說幫大哥做的潔齒神器呢?”
元法僧第一個開始轉移話題,一臉老子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仿佛無辜,又有些欠揍。
“哦!對!對!我去拿!”
祖暅之磨蹭了好半天,自房中取出一個雙截粗竹管,
竹管的上端只有一指粗細,頂部穿了鬃毛。
暅之把下半截竹管尾部一個風車樣的小撥輪插入流水當中,那木輪便立即飛速轉動起來,
伴著輕微的吱呀聲,另一端插滿鬃毛的頭部竟然也隨之旋轉,還不時有清水自鬃毛底部的小孔中滲出。
元法僧一把奪了過來,在鬃毛上撒了些鹽末,探入口中,從鼻子里擠出了通常是在得到極度滿足后才會發出的呻吟聲。
劉贏在一旁看見,忙扔了手中那支竹刷,纏著暅之幫他也做一個。
中原人自秦朝就發明了潔齒工具,囊中羞澀的苦哈哈族群用楊柳枝便能解決問題。
但宮廷貴族使用的則是青銅管塞帛片或者骨制刷柄穿鬃毛,后來又漸漸改用竹木。
講究點的人家在潔齒時還會使用一些粗鹽和香料,但是因為不夠潤滑,這潔齒終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不過這支能自動旋轉送水的神器,用起來可就舒服多了,比起以前用過的那些破毛刷啊,簡直就是仙家秘寶!
三個人頓時搶在一處,一旁紅著眼睛的慶云,就這樣被無視了。
當然,無視呢,通常也都是相互的。
殷色可的一雙美眸,也絲毫沒有被那三個活寶的鬧劇所吸引,關切地望著為她苦熬一夜不眠的傻小子。
而慶云卻在擔心四姐是否真的無恙,想去探望,又恐擾了她清凈,猶豫著在廊下來回地踱步。
青春,就是這樣面臨無數的選擇,但還不懂如何去選擇的年華。
猶豫著,逡巡著,就生了皺紋,華了青絲,或是,謝了頂門。
元法僧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將那后現代神器從口中噴落,皺著眉頭擰了擰鼻子。
哎,天涼好個秋!
敲黑板時間
筆者真是啰嗦,四夷館的僧眾名單都要一條條寫出,列了那么長!
阿嚏!
天地良心,那個名單是自數倍長的名單里幾經壓榨出的精華,為了避免太多的史料穿插影響情節進度,剩下來的這些名字來頭一個比一個大,背后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沒有一個廢角色。你說用百度預習?那最多也就認的出一半,止于百度百科的小說,不是筆者想要表達的。筆者希望能帶各位看官一起去體驗考證的快樂。
首先呢,我們來聊一下盤古國。
在講盤古國之前,我需要再抨擊一下西方歷史觀。所謂新世界,美洲和澳大利亞,是非常存粹地西方視角。先不說美洲原住民是蒙古人種,南島人(越人)在五千年前大批移民澳洲(這個是澳大利亞官方認可說法)。就算是歐洲人,最早和美洲開始互動的也并非哥倫布,而是維京人。早在公元九世紀,在今日的加拿大地區,便已經出現了維京移民據點。
所謂世界歷史上最重大的物種傳播事件——哥倫布大交換,是新舊世界物種交換過程的總稱,歷時數百年,并非是哥倫布那一船人就能辦到的。新舊世界的物種交換也并不是從哥倫布發現美洲才開始的。美洲如是,澳大利亞就更不不用說。澳大利亞的約克角半島,和印尼極東島嶼新幾內亞在上古是相連的,即便在今天,也有大堡礁的珊瑚嶼星羅相接。從亞洲大陸到澳大利亞,實在不需要多么高深的航海技術支持。更何況中國早在公元兩百年就可以做數萬人的遠洋兵力投送了(孫權海路北聯公孫淵,曾經一次性派出過萬余兵馬,攜金寶珍貨若干)。
說完可能性的問題,我們就要問,有沒有文字史料證明中國對澳大利亞的早期了解?
西漢東方朔所著神異經云:東南海中有烜洲,洲有溫湖,鰩魚生焉。長八尺,食之宜暑,辟風寒。北方有石湖,其水恒赤。
在東南大海之中,溫水產兩米長的鰩魚,有粉紅的湖泊,這是什么地方?
此時有些看官已經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僅憑一條神異經便來哄人?莫慌,莫慌,這么不厚道的事情,那自然不是筆者風格哈。
在正史梁書中曾經提到,三國時期吳國朱應,康泰出使南洋,所過百數十國。康泰本人所著吳時外國記雖已失傳,但梁書中還留了那么二十幾個國家的相關記錄。
其中提到:扶南東界即大漲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諸薄國,國東有馬五洲。復東行漲海千余里,至自然大洲。其上有樹生火中,洲左近人剝取其皮,紡績作布,極得數尺以為手巾,與焦麻無異而色微青黑;若小垢洿,則投火中,復更精潔。或作燈炷,用之不知盡。
在梁書中并沒有另提后世所謂阇婆,所以這個諸薄國,應該就是被稱為阇婆、杜婆、杜薄的爪洼島。在藝文類聚·卷八十中曾引逸書玄中記一段:南方有炎山焉,在扶南國之東,加營國之北,諸薄國之西。
扶南,也就是今之泰國,兩廂印證,基本都與諸薄即爪洼島的概念相符。
那么我們接著看下去,諸薄國的東面有五個大島(洲),看看地圖算上呂宋差不多,新幾內亞也逃不掉了。再(復)入瀚海向東千里,有一個原生態(自然)大洲。說上面有一種火樹云云,雖然過于神話,但可能與神異經所提“烜”州的別名有關。烜,火盛也。
當然,就算我們把這個烜州的叫法放在一邊,僅按照“爪洼以東五大島,再東千里的原生態大洲”這段文字為參照。這描寫的究竟是今天的澳大利亞呢?還是澳大利亞呢?或者是其他某個擁有粉紅色湖泊的美麗國度呢?
筆者此時已經聽到有人在咆哮,盤古國呢?說好要聊的盤古國呢?不急,我們還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