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第七十一章 素手造廚珍饈宴 奇案連環禍心藏(下)

類別: 短篇 | 短篇 | 蘭若蟬聲 | 掃葉僧   作者:掃葉僧  書名:蘭若蟬聲  更新時間:2020-05-11
 
賀蘭初真的話匣子一打開,所有人的眼睛都跟著他瞪得溜圓。

什么月下飛仙,夜色化影,

口吐人言的黑貓,來去無蹤的巨人,

這怕不是干寶寶的《搜神記》里才能看到的內容?

在場大多數人可都是儒家無神論的堅定擁躉,子不語,怪力亂神,

尤其是祖大少這樣對一切牛鬼蛇神混不吝的角色,哪兒會相信他的這些鬼話?

但終究是三人成虎,那月下的飛仙王神念也是看得真切,

雖然他并沒有見到什么會說話的貓,會隱形的巨人,

不過賀蘭初真的供詞邏輯縝密,條理清晰,一旦有一點得到印證,其他那些奇譚怪志便也都跟著真實了幾分。

在場諸人當中最為淡定的,還是任城王和天賜真人這兩位大佬,

他們不時相視微笑,似乎都多少知道些內情,彼此心照不宣。

任城王并沒有斥責賀蘭的荒誕不經,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便轉頭向康桑問道,

“這些人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回稟王爺。

死者共十三人,兩名保惠密諜,四名城門守軍,兩名巡守,兩名更夫,一名御膳房臨時雜役,一名保義游擊,一名無辜路人。

死亡地點主要分布在城北和城西。

從死因判斷,封魔奴那老魔頭必然有所參與,

他的溺兲掌法造成的獨特窒息傷害最易察知。

另外,來襲之敵中還有頂尖的劍道高手,修為恐怕不在蟲二先生之下。

這名保義游擊名叫崔祖虬,出自清河崔氏分家,勇名在外,也是一把好手。

他身上有十三處劍傷,劍形相同,深淺一致,甚至連血液凝結的狀況都差不多,明顯是有高手一氣呵成,連中十三劍。

對方可以將力道角度都控制得如此精準,必然是實力碾壓得結果。

這兩名保惠密諜,死因又有不同,是被人從背后襲殺的。

說明賀蘭將軍在跟蹤夜行人的時候,還有黃雀在后。

但是賀蘭將軍跟蹤的夜行人目標是莫愁姑娘,似乎和襲擊城門的潛入者又不是一路人,理應別案處理。

卑職現在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么多,僅供王爺參詳。”

康桑長得其貌不揚,平日里也總是不慍不火,絲毫引不起別人的注意,可是關鍵時刻卻能有如此見地,倒讓慶云對他的看法頗為改觀。

慶云聽說有人能使快劍,便出言提醒道,

“這名施展奪命十三劍的高手,會不會就是郁久閭婆羅門?”

康桑搖了搖頭,

“我在蘭若見過蟚蝬造成的劍傷,

深沙,朝云大家和富貴公子的傷勢我都親自驗看過。

蟚蝬更加細巧,而且以郁久閭婆羅門的手法,快則快矣,并無法控制得如此精準。”

“也就是說此人劍法猶在婆羅門之上?”

“不錯,而且高明不止一分半點。”

慶云聽得是暗暗嘖舌。

按照康桑的推斷,此人高出婆羅門好幾個檔次,甚至在蟲二先生之上,那么當世可以做他對手的人,也就寥寥可數了。

現在的虎牢關雖然兵精將廣,戒備森嚴,但是要真論及絕頂高手,恐怕連蕭鋒那種水準的都挑不出幾個。

如果真有身具大神通的高手混入了關隘,借著大型慶典人山人海作掩護,忽然暴起,逞一己之勇行險刺駕,孰可匹敵?

防范刺駕的事情,本來也輪不到他慶云來操心。

這個曾經抱著同樣目的來到北國的少年,此時竟然在為魏王的安危煞費苦心,

這種潛移默化的視角轉變,究竟是魏王個人的魅力,還是他世界觀的扭轉?

人行于世,順從本心,有時候回望自己曾經做出的改變,恰如滄海桑田。

不過對于慶云來說,魏王的安危總是太遠,自己朋友的安危總要先看護妥當。

今夜為了防止有人再對莫愁姑娘下手,四名拜過把子的兄弟便決定輪番守夜,

采亭和色可本來也有意湊熱鬧,只是幾位男士都是很有擔當的人物,堅決不允。

如此倒也換了一夜安寧。

天還沒大亮,負責場地布置的軍士以及膳房的宮人早已開始忙碌了起來。

禮樂儀軌,李沖自有安排,省去了魏王不少心思。

這次大祭祀有很多獨創的地方,首先便是以佛家禮儀祭河神。

以往祭祀山川先賢,采用的都是由祖源信仰演化出的道家道場。

但是北魏自高宗以降,崇佛抑道,祭祀儀軌就需要探索些新的規矩。

李沖為了祭祀河神的事情,也著實廢了不少腦筋,查詢了諸多西天竺祭祀儀軌,終于讓他找到了些可用的依據。

傳說老子西去化三清,世間諸教皆崇三位一體之神系。

故天竺有三圣,曰梵天,曰毗濕奴,曰濕婆。

天竺三圣與群魔爭奪飲之長生不老的瑤池瓊漿,打翻了酒壺,灑落人間,才有了恒河,雅河與颯河。

于是天竺人周期性的祭祀三河,以赭黃涂身,不著寸縷,沐浴圣河河水,提壺灌頂,分享散落的瑤池瓊漿,祈太平長生。

這個節日在天竺稱為提壺節,漢譯經師則因其習俗譯為無遮大會。

雖然樣板已經找好了,但是規矩還是無法照抄。

時之華夏擺脫茹毛飲血,穴居露體的生活習慣已逾千年,國民崇禮教,知羞恥。

尤其是當今魏王,非常反對有傷風化的祭祀風俗。

這無遮大會的無遮斷然是不能原樣照抄的了。

于是李沖便在文字上作文章,以不設門檻,來者皆是客的儒家文化闡釋無遮,確定了布施天下,普惠眾生的基調。

隨后再將沐浴提壺,改為潑水祈福。

水在華夏文化中,有財源的美好寓意,

潑水祈福既保留了天竺共沐圣水的祈禱習俗,又有助于讓華夏子民理解并接受。

李沖出自隴西李氏,不但深受老子化胡說的影響,更是道家儀典的資深專家。

天竺無遮大會俗儀過簡,其中的許多細節缺失,

想要移植中土就需要用中原文化以及道家原本的祭祀風俗加以融合改良。

本來完全是浴水祈福的無遮大會,就這樣在中土開出新花,變成了水陸并進的無遮道場,

高冠華服,禮樂章典,一應雅趣,蓋無所缺。

一切舶來物皆加持中華特色,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就是文化包容性的最佳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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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無遮大會的出典,雖然有一些國內神秘力量不斷粉飾,但是其出典確實是“無遮”,在《大唐西域記》中有詳細記載,文中并沒有不實描述。我覺得這沒有什么丟人的,因為經過華夏改良后的北傳佛教水陸無遮大會很高大上的儀式。這一套后來被蕭衍同學學去了,中國史書中有關無遮大會最早的記載,就是蕭衍同學張羅的。我們只是借用李沖,講了這種文化融合的過程。

本節提道的鮮卑八大外姓貴族,又稱勛臣八姓,就是元宏第一次易俗時列入漢化大名單的八大世家:丘穆陵、步六孤、賀賴/賀蘭、獨孤、賀樓、勿忸于、紇奚、尉遲八姓。

點完這兩筆,我們開始講本節的重點,西瓜和南瓜傳入中國的時間考。

前兩章我們曾經提到慶云在席上吃寒瓜,寒瓜就是古代對西瓜的一種稱呼。關于西瓜傳入中國的時間,西方公證說法是公元十世紀契丹人自西域傳入中國的。李時珍先生又說了:“蓋五代之先,瓜種已入浙東,但無西瓜之名,未遍中國爾”。李先生的強項是嘗百草辨當世之物,真的不擅長考古。對于物種起源基本都是靠道聽途說,不備依據的。所以他對西瓜傳入時間不敢定論,只說在五代之前,而且用了一個蓋字,就是他自己也不確定。

凡農種,最權威的典籍自然是前文提到過的《齊民要術》,里面關于瓜果,有不少歸納:

西晉《廣志》:瓜州大瓜,大如斛,出涼州。猒須、舊陽城御瓜。有青登瓜,大如三升魁。

《史記》: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家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之“東陵瓜”,從召平始。

《漢書·地理志》:燉煌,古瓜州,地有美瓜。

西晉《永嘉記》:永嘉美瓜,月,肉青瓤赤,香甜清快,眾瓜之勝。

從一三兩條可知,古瓜州自漢代產美瓜,大如十升容器。除了西瓜南瓜和冬瓜,還有什么瓜能結那么大個?可是當時南瓜未入中國,冬瓜以有別種,稱冬瓜。我們還可以從第四條得知,西晉有瓜紅瓤,香甜輕快。這種瓜不是西瓜是什么?難道是超大紅心火龍果?從第二條可以看出,西瓜最早可能在秦朝就被引進到長安了。古籍描寫已經如此具體,為什么還要捧西方學者的臭腳?他們讀過漢語版《齊民要術》?他們知不知道這本書都是問題。

順便說一下,在《齊民要術》里,黃瓤的甘瓜,木瓜,胡瓜,土瓜,絲瓜,越瓜,冬瓜,都已經有了。我們根本無需擔心古人的菜籃子問題。

接下來我們順便講一下南瓜,這又是一個涉“哥倫布大交換”物種。按照西方觀點,明朝之前舊大陸都不可能存在南瓜。但是明朝中葉時候南瓜已經遍布中國了,這速度是不是有點快?

我們有請明朝當代植物學家李時珍老師拿出他的研究成果:南瓜種出南番,轉入閩浙,今燕京諸處亦有之矣。二月下種,宜沙沃地,四月生苗,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其子如冬瓜子,其肉厚色黃,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味如山藥,同豬肉煮食更良,亦可蜜煎。

肉厚色黃籽如冬瓜籽,這段記載已經被定性為現代南瓜。李時珍的生活時代,比哥倫布只晚五十年,在這五十年的時間里,南瓜從美洲傳到歐洲,從歐洲傳到南亞,再傳閩浙,直至燕京……這傳播速度可夠快的呀!要知道一種新物種在古代被一地水土接納,掌握習性,至少也需要數年時間,通過幾代收種,才能真正穩固,將籽繼續外傳。

當然,這種靠經驗推斷得出的結論不算實錘,那我們就給實錘。賈思勰的后人元代養生家賈銘在《飲食須知》中記載:南瓜,味甘,性溫,多食發腳氣黃疸。同羊肉食,令人氣壅。忌與豬肝、赤豆、蕎麥面同食。

味甘,性溫的南瓜,被所有“西方”學者以哥倫布未發現新大陸為由,視為偽證。但是結合李時珍的描述,元明以來,南瓜的食性已經被廣為掌握,散播全國且用以烹飪,絕對不會是當時幾經輾轉舶來的新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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