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在高臺之上喃喃自語,
“這就是在梁國武館案和浮戲山之戰相關報告中被反復提及的大殺器么?
果然霸道!
若能引為國之重器,何愁九州不定耶?”
天王出局,終于將形勢扳得略微均衡了一些。
那名名叫阿吉的少年,此時已經戳倒了十數名鬼面人,
圓陣陣型已亂,整個方舟,已經完全陷入了無序的狗斗。
陣型一旦被沖垮,暗鐃鎩死士能發揮的作用便十分有限,
雖然他們幾近無敵,卻也很難真正傷到那些武林高手。
別人惹不起你,卻躲得起,
當你從排列整齊的城墻變成殘磚破瓦,那只要繞開路,莫崴了腳,說到底不過只是些礙事的石頭疙瘩。
謝阿吉以一人之勇,沖亂了大陣,到真如當年冉天王,跨朱龍,擎利刃,單騎入陣殺翻一片鮮卑軍!
他斗到酣處,忽然想起自己仿佛不是一個人來的,回頭去睨那當代冉天王,卻只瞧見鬼面的王神念自他背后掩來。
封回,路孨,封間,斜刺里殺了來,結起“囚龍”劍陣,硬生生拖住了王神念。
“阿吉小哥速速破陣,莫要為這些雜魚分神!”
封回扯著嗓子向那木訥少年喊道。
阿吉早就殺得興起,咧嘴一笑,轉身又向前沖殺。
魏王的神色終于開始凝重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刺客中居然有如此高人。
以一己之力破暗鐃鎩陣,這等本領,普天之下怕也不出五指之數。
道家華陽或可為,佛門覺法亦可試,
此外哪怕是蟲二先生,斬蛇山莊主人,白云道長,窮奇之類狠角色怕是也難以做到如此程度。
暗鐃鎩陣能夠拖延的時間不多了,如果眼下無人出手遏制那名喚作阿吉的少年,恐怕今番魏王形勢危矣。
魏王皺了皺眉,忽然轉頭,望向了高臺角落處一名誦經老尼。
那名老尼其貌不揚,一直如入定般誦讀著某種古怪經文,既非漢語,亦非梵文,眼前的震天殺聲,她仿佛充耳未聞,自顧垂眉自語。
魏王嘆了口氣,忽然對她說道,
“蜀山尼,看來你開出的條件,朕是不能不答應了。”
那名老尼見魏王開口,忽然展顏微笑,
方才如枯木般定坐,如今隨這一笑,冰雪消融,生機復蘇。
蜀山尼的面相雖然還辨認得出是中原族裔,但似乎血統并不存粹,五官顯得更為立體。
她一開口,漢語的發音也十分生硬,想來兒時生活的地方并沒有漢語的語言環境,
“尊敬的東方大魏帝國陛下,既然您已經答應了為后莽國提供幫助的請求。
那么些許微勞,貧尼力所能及,當得效命!”
那尼姑猛得發出一聲輕嘯,身上的灰麻僧袍忽然振開,露出里面一襲月白色的長袍,正衽帶領,不似中原服飾。
她的腰間系著一柄長劍,劍鞘微呈弧形,
她左手抓了劍鞘,右手按住劍柄,也不拔劍,便自高臺上一躍而起,直取阿吉。
六獸呈扇形將抱大僓圍住,正在尋找撲殺的機會,忽然看到空中有一只白色的大鳥飛過,映著云朵滲出的微光,仿佛鉤了一圈高亮的銀邊,圣潔,且拉風,就連雨水似乎都在避讓著那大鳥飛行的線路……
六獸以為神跡降臨,匍匐于地,引項向天,呦呦而鳴。
抱大僓趁這個機會發動了!
他的目標仍然是驅獸的人!
他絕對沒有把握搏殺六獸中的任何一只,
他只有用盡渾身解數,黏住那驅獸人,與他黏得越緊,自己便越安全。
可是那驅獸人卻是裝神弄鬼的好手,轉身便拋下兩三個傀儡,以此拖延時間,拉開距離。
六獸的慌亂不過一時,白鴻一起,終有一落,落處便是少年阿吉。
蜀山尼居高臨下,倏然拔劍,劍呈弧形如新月橫空,白華一閃,瞬間成為烏云下最奪目的光芒。
劉贏與元法僧正在竭力壓制封魔奴,
慶云因為走脫了三犬,早已離了戰團,砍翻幾名擋路的刺客,也在向阿吉這邊殺過來。
蜀山尼這一劍劈出時,劉贏背對著戰局,劍尖卻突然一跳,若有所感;
慶云則是舉頭望了個正著,只看得是面紅心跳,熱血沸騰。
如此正宗的西宗劍意,似乎還在窮奇馬喆先之上!
這名蜀山尼究竟是什么來頭?!
阿吉想要發劍,但瞧見對方劍光來勢洶洶,只得皺了皺眉,向后退了一步。
蜀山尼一劍得理,便不饒人,下落之后,借勢前沖,
再發劍,阿吉再退。
又發劍,阿吉又退。
蜀山尼一連劈出一十三劍,阿吉也一連退了一十三步,幾乎就要退到了方舟邊緣。
可是他雖然一直在退,步伐卻十分穩定,
他在等待蜀山尼借助的勢能全部耗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蜀山尼一發劍,阿吉便知來了勁敵,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尤其是對方借了高差,這個時候自己勝算更小。
高手之所以高,就是因為善于審時度勢,不逞匹夫之勇。
所以阿吉退,一直等待著對方將借來的力道耗盡。
借力,固然能增勢,但借來的終究要還。
在外力外勢散去的時候,終究需要微小的調整,無論這個調整被控制得多么自然,在阿吉,蜀山尼這個級數的高手面前,統一被稱為破綻。
十三劍,蜀山尼力竭,阿吉出手!
他一出手,也是十三劍,一氣呵成。
蜀山尼自知外力方去,自力新生,是最虛弱的當口,也不敢托大直接去接阿吉的劍。
于是她也退,
一退,便是十三步。
一進一退,又回到了阿吉本來的位置。
“你!好劍法!”
打了這么久,阿吉還是第一次開口。
他似乎不善言辭,惜字如金,但字字真誠。
蜀山尼的漢語也非常生澀,但她讀得懂對方的真誠,而自己也真誠地欣賞著眼前這名少年,
“你!也很好!”
“再打過!”
“請!”
蜀山尼手中弧形劍上下翻飛,阿吉的烏鞘古劍詭如靈蛇,恰斗了個半斤八兩。
慶云斬開人浪,看見這種等級的較量,當時便生了奇怪的心思:
我也要加入這種級別的戰團!
這是一種多么危險的想法?
熊與虎斗,若貓想卷入其中,不但不會對任何一方有所助益,反而會為自己引來血光之災。
眼下是刺駕救駕,不是江湖爭斗,慶云插手二人戰團固然不虞有道義上的欠缺。
只是……
這種想法是不是有一些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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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有帶筆記本的充電器……咱們少敲一點。先講解一下本章的回目名稱。
皆傳,這個詞在今日日本語言中用的比較多,取意卻是出自中文。皆傳,就是全部奇奇怪怪的技能都已經GET的意思。皆傳,就意味著沒有可學的了,就出師了,畢業了,達到達人等級了。本文用在回目中,是用來呼應三忍的。在本作中出現了許多忍者手段,但是對三忍的手法我們都有溯源,比如說百變拔拔的易容術,不雨家的盜墓技術,服不家起于《周禮》的豢獸能力。同時我們也講了許多道家障眼法,這些東西當時許多道家大能都會玩,比如龍套寄再興(畫外音:對不起,我不是龍套,天下篇還有我的戲!),比如祖暅之,比如神神秘秘的抱大僓(讀音:抱大腿……哈哈)……看過前文提到的三大忍法秘傳書中最富盛名的《萬川集海》就可以知道,什么忍術嘛……在我茅山宗面前就是弟弟(不對,把他們輩分抬太高了吧……)。
四岳,上古共工之孫,據說子孫化為當今四夷。四岳何言屬八荒,就是說與華夏臨近的這些所謂夷狄蠻胡,其實上古都是同源,怎么就能說人家是蠻荒野人呢?比如劍浮沙國?四岳,在書的后段還會提到。劍浮沙國,過兩節再講。今天我們先來說說黃帝六獸。
黃帝戰蚩尤御六獸,曰熊,曰羆,曰貔,曰貅,曰,曰虎。熊虎也還罷了,其他都是些什么東西?
羆,既灰熊,這個一般來講爭議比較少,因為現在這個漢字其實仍然在使用的。
貔貅,這個爭議就大了。有人說貔貅是龍子,話是不錯,但龍子傳說顯然和黃帝之戰的傳說沒有關系。有人說貔貅是蚩尤的坐騎,這出自網絡小說的梗。又有人說貔貅是熊貓,這個只講對了一半,因為貔和貅是兩種動物。貔是白羆(《說文》),也就是熊貓,古代熊貓確實有白羆這種稱呼的。但是硬扯著貅也是熊貓,那就不大對了,在黃帝六獸中,貔和貅明顯是分開的。但熊羆并提,貔貅并提,說明貔與貅也應該是相近物種。以休構字,這種動物可能平時比較懶,很有可能就是今日的懶熊。懶熊,最大的產地在天竺,扁嘴,喜食蟲,蜜,雖然平時比較懶,但關鍵時刻身手卻是熊孩子里最靈活的。
最后我們再來看看這個是什么東西。對于,其實古人也搞不清,所以記錄相對矛盾。我們只能抓主要的,文化原生的證據來分析其本源。最古老的證據《爾雅》認為獌似貍,也就是今日的貉,屬犬科。《說文》認為,獌似貍,狼屬。《爾雅注疏》認為今虎也,大如狗,文如貍。我們可以看到早期關于的記載都是有貓科花紋的某種似犬動物。而到了東漢,逐漸傳為虎屬(《三都賦》,《集韻》)。估計是受到了熊羆,貔貅,虎,六獸斷字并稱的影響。
有狗的形狀,貓科花紋的動物是什么?放飛一下思路,按照古人以形論物,不太嚴謹的種屬劃分,這東西很有可能是犰狳。犰狳的頭象狗頭(參考古代犬身人崇拜化成袋鼠的模樣……),身上有圓環花紋,故有三環九環之分。這時候有人問啦,犰狳是美洲物種,作者你是不是又要無理取鬧,胡亂湊證據來編排“哥倫布大交換”啊?哎,你猜對了,但筆者不是編排,而是有絕對的證據證明犰狳早在哥倫布大交換前就走出了美洲。這個證據不是我給的,是現在的疾病研究學家給出的。根據現代關于麻風病的病原菌追蹤,最早將麻風病傳給人類的動物可能就是犰狳。犰狳爪牙尖利,藏毒,乃是兇獸。麻風病肆虐世界可比地理大發現要早得多了,如果麻風的出現和犰狳有關,那么這個世界就必然有早于哥倫布的新舊大陸物種大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