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第八十三章 古有夜郎八百里 可知漢家千萬頃(上)

類別: 短篇 | 短篇 | 蘭若蟬聲 | 掃葉僧   作者:掃葉僧  書名:蘭若蟬聲  更新時間:2020-06-14
 
“啊,若是如此,那天竺使節便也不用費盡心思去尋牛中白了。

既然他們有使用此方的傳統,那料來也不是隨意找一頭牛就可以的。

牛若不健康,豈不更要命。”

陶弘景雖然沒有去過天竺,但他對事物的性質有更深層的理解,往往一語中的。

但姚思夏對此事仍不無憂慮,

“原本華陽先生料想不差,天竺可供取用牛中白的都是經過供養的神牛。

傳說神牛可溺金,飲之利體強身,已成信仰。

因此只怕就算這昆布絲的功效更佳,也是勸不動他們的。”

“哦?神牛溺金?

這情節怎么這么熟悉啊?

哎,我看不如這樣,你可以給他們講兩個故事,

就說這神牛在中原本是沒有的,

昔年有一個如摩羯羅般的千乘大國百般求訪,只得了一座神牛石像。

這石牛可糞金,糞金化水飲之長生。

毗鄰的山中國王聽說后,愿以國土換神牛,遣五丁開山,迎接神牛,并奉國于千乘國王。

后來山中國王果然因此高壽,卻又想渡海尋求海中國的仙草,相傳食之不墮輪回。

可是天妒壽者,山中國王此番入海遭了風浪,

船只翻覆,石牛入海,再不可尋。

但是沉船的那片海域便開始生長這等海草,

據說是由海中石牛糞金滋養,其效與神牛溺白一般無二。

在我華國,凡乏力,粗頸,油米難進者,食之既愈。”

姚思夏聽得眼睛都瞪直了,把兩個無關的中原典故拼起來說,這不是明擺著騙人嗎?

尋常時分卻也罷了,事涉外交,那可絕無小事,

萬一捅出什么簍子,那還不是自己的失職?

正躊躇間,魏王卻發話了,

“既然道宗讓你如此說,你便去試試吧。”

魏王吩咐,姚思夏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如此這般去與那些天竺客人交涉。

果然沒過多久,他便喜滋滋的回來了,說那些馴獸師聽了這些故事,十分開心,捧著昆布絲非常虔誠的誦讀經文,隨后便將之一掃而空,除了盛贊圣品美味,并沒有再糾纏索要牛溺。

陶弘景捋須微笑,自然也是有幾分得意的。

他作為茅山宗的宗主,日常對這些事情再熟悉不過。

他讓姚思夏如此說,倒不是刻意欺瞞,也不是自居天朝國人,對番邦來使存心戲弄。

只是他知道那些不注重教義教典,只喜歡講究細節儀式的,通常都是那些認知比較局限的群體。

正如眼前執著于牛溺的,主要都是使團里那些地位低微的馴獸師。

對于這個群體,講真正的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根本聽不懂。

古代沒有精細化工,開出的藥方都是一些玄乎其玄的東西,比如什么孝子衫,鍋底灰……

你如何勸那些不知因果的憨民去吃這些東西?

那就只能靠哄,靠講故事哄。

什么神藥仙方,五行陰陽,越玄才越有人服你。

還有許多當時根本治不了的病,

莫說是當時,現代醫學也對很多疑難雜癥束手無策,

但是病人對你滿懷期望,你能說無藥可救?

那就只能采用些心理療法,喝些香灰符紙這些吃不死人的東西,聽天由命去吧。

畢竟人類自身免疫力還是挺強大的,

只要心中存有向生的信念,很多病也是能自己挺過來的。

這些,都是他多年來的治療經驗。

裝神弄鬼,有時是時代背景下的一種交流需要。

只是后來他的許多徒子徒孫,舍本逐末,

自己肚子里也沒什么學問,倒把這些裝神弄鬼的把勢當作了主要技能,壞了茅山宗的清譽。

又總有那么一些看上去渾身都散發著正義感的憤青,學了一點點格物致知的本領,便自以為天地之大無自己不可知之事,怒斥一切本人無法理解的東西為異端邪說。

這些人啊,通常都還停留在認為孝子衫需要從孝子身上扒下來的程度。

若真是到了陶弘景這個檔次,就算聽說人家要喝牛尿,也能不形于色,總要先問過些細節,才能作出深入的判斷。

人的見識決定氣場。

好比當日瓠采亭入住祖氏觀星閣,被驚得大呼小叫,最后幾乎是逃了出來。

同樣都是面對新鮮事物,反饋大不相同,這就是底蘊的差別。

筵席開啟,賓主雙方席間自然要交流些兩朝風物。

主使官圣臣有意炫耀,聊著聊著,就講到了自己擅長的天文歷法。

魏王微哂,與任城王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隨后便向連夜趕來的信都芳遞了個顏色。

信都方立即會意,他平日里琢磨的那些奇技巧工,很少有人能理解,

想找一個能聽他認真講解的朋友都難,更不要說是可以相互切磋探討的對手了。

這時候魏王有意給他機會,他自然樂得充作前卒,于是便將自己對星宿,歷法的看法侃侃而談。

圣臣見對方不過是名孩童,居然也能有如此見識,不由敬意頓生。

不過他們這時聊得還都是一些常識性的東西,所以圣臣初時也只是覺得信都芳見聞廣博而已。

聊起這黃道分野,華夏與天竺大抵還有些相似。

不同于西方分黃道為十二宮,中原一般取二十八宿的分法,

但天竺在這方面有些特立獨行,選用了二十七這個單數分野。

信都芳對此表示質疑,立即提出二十七這個數字一定另有玄機,否則在觀測器具制作和天文計算上都會遇到很大麻煩。

穹廬如圓,在標注上,做三等分比做兩等分要難得多。

二十八宿,取的是四象七曜之數,

先將天穹四等分,再以金,木,水,火,土,日,月七個肉眼可以觀測的天體標定天穹,

無論是二十八宿定名,還是渾儀的制作,都是如此這般。

而二十七本為三九之數,需要三分再三分,如是三次,

若要依此制作出天體觀測儀器,難度自然要大很多,精確性也難保證。

此言一出,圣臣心頭又是一震。

能夠細數黃道分野,這只不過是知識點而已,只要有人教,那便學得會。

但是對分野的規則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了。

最關鍵的是,信都芳這句話大大高看了天竺當時的天文觀測實力。

天竺并沒有類似渾儀,玉衡這樣的專門的天象觀測儀器,

只有些在堯王觀日臺這類大型觀測建筑上略作改進的觀星臺。

不過所謂的二十七宿,的確如信都芳所言,并非天竺黃道分野的完全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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