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桅大船,如飛云蓋海,
主桅的巨帆展開,猙獰的鬼首戴著一頂圓頂斗笠,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啟航!”
隨著路飛的一聲高喊,列水分波,蛟窟搖蕩,桑尼號沐浴萬里陽光,正式啟航。
內河行舟,慶云并不陌生。
當年離廣陵北上,便是經水路入徐州。
那時的乘舟只是普通蒙船,與桑尼號相比,恰如井娃之于云龍。
列水下游的這一段水路,走得是四平八穩,慶云幾乎真得錯以為是坐在華輿之中。
可是內河的這段航行只是前菜,一旦出海,感觀頓時不同。
慶云走出艙門,只見海天一色,萬里碧空,海面泛著微波,似乎比河水還要平靜。
可是他的腳下卻不知為何如踩在云端一般,有些乏力,識海似乎也隨著海波生出暗涌,總感覺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路飛其實也是第一次出海,他的反應比慶云還要大。
入海第二日,他便把落水祭上吃的那些珍饈美味都吐回了海中,喂給魚鱉。
有一只黑白相間的鳥喙大魚嘬了幾口黃湯,似乎有些上頭,在船舷邊反復的蹦跳,跟了大半日都不曾歇。
到了傍晚時分,索隆殺了只活雞燉湯,將雞毛隨手拋在海里。
雞毛根部有殘血,沒過多久,就引來了一只白鮫。
白鮫乃是海中兇獸,少有天敵,就像是山中猛虎,百獸望之惶惶。
然而那頭醉魚卻頭鐵得很,不但不怕白鮫,居然還從其背后貼了上去,騎在白鮫背上不停的抖動。
“這,這是在干什么?”
慶云很是好奇。
山治作為司帆,此前是曾經下過海的,因而有些見識。
他壞笑一聲,靠在慶云身邊小聲解釋道,
“這種魚啊,雄的叫做豬龍,雌的叫做懶婦魚。
雄魚被稱作豬龍,是因為其體型如豚,性好淫若龍。
它若興致來時,哪兒管你是鯨是鮫,都會,呶……”
慶云瞬間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一會事兒……
他年紀尚幼,還是個雛,除了在朦朧中仿佛體驗過那種魂魄出竅的快意,對個中真味所知有限。
耳濡目染此等不可為外人道之事,他還會眼花耳熱,再加上頭腦本就暈暈地,便仿佛是醉了酒一般。
山治促狹地大笑,調侃道,
“慶兄弟可是也
上頭了?
要不等會兒若是遇到懶婦魚,哥哥我幫你捉一只上來,放在蓄水池中,供你一夜魚龍舞?”
慶云哪里聽得這種葷話,忙借口尿遁,要往船艙里闖。
山治在背后一個勁兒的喊:
“哎,慶兄弟,你要小解去船艙里干什么?
一切五谷輪回之事,我們都是在海上解決的。
你急匆匆跑回艙里,可是食指大動了?”
慶云回到房中喝了口水壓了壓驚,終究還是放不下對那兩只怪魚的興趣,再次溜出來偷看。
只是這一次他沒臉去招惹山治,躡手躡腳地踱向了船尾。
天色漸暗,幾只海鷗低飛,發出了嗚嗚的叫聲。
那只豬龍興致未散,依然抖得很歡。
晚風吹在船帆上剌剌作響,與那豬龍的頻率出奇一致,倒像是專門在為它配音。
忽然,那只豬龍警惕地一震,停下了動作,向四周張望了片刻,下身噌地拔出,一個猛子扎進了海里。
白鮫如蒙大赦,搖動著身體緩緩沉入了海中。
山治在船的前端驚叫到,
“不對啊,不對。那只豬龍分明龍根壯碩興致正濃,怎么忽然跑了?
不對,收帆!快收帆!”
再有經驗的水手,對于大海的了解都不如動物的本能敏銳。
豬龍中途挺根而遁,一定是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才能讓他放棄眼下歡愉。
路飛的手下訓練有素,山治更是經驗豐富,
落下五張大帆,也只用了不過盞茶的時間。
但是海上天,孩兒面,天氣的變幻絲毫也不比他們慢!
烏云蔽日,雨落浪嘯也不過就在這盞茶之間。
好險!若不是方才那只豬龍示警,船工就要頂巨浪驟雨下帆,那可要冒著天大的風險!
這風浪一起,慶云再也忍受不住,抱著船舷嘩啦啦地吐了起來。
索隆視察甲板,恰好瞧見,趕緊拉著他回艙。
“慶兄弟回艙中去吐,甲板上太過危險!
這可不是人力武功可以抗衡的!”
慶云被拽回艙中,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躺著還是蜷著。
窗外的聲音漸大,如馬蹄狂奔,如長鞭裂地。
船體的起伏也更加的劇烈,一個浪頭過來,慶云從床上被甩在了地下,重重地磕在了艙壁上。
可是他現在腦袋里就像是一鍋沸
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既不知道恐懼也不知道痛。
大約是因為浪頭太高,海水沖上甲板,向艙中涌了進來。
積水濡濕了艙板,雖然索隆與山治帶著所有還能行動的船員企圖用盆瓢排水,但積水仍是越來越深。
慶云嗆了幾口水,不得不坐直了身子,雙手隨意找了處欄桿扶手緊緊抱住。
他不住地在嘔吐,成形的東西早已吐光,嘔出來的都是稀薄的胃液。
好在他的身上早已浸透,也分不出是海水還是嘔出物。
出發時,他還覺得此船大氣雄偉,如飛云蓋海,
甲板上雖說不能跑馬,在船頭也很難真切看清船尾,在這個時代絕對可以用海上巨無霸來形容了。
可哪兒知道一旦真地在海上遇到了風浪,這五桅的大船也如浮萍流藻,上下東西,完全不由自主。
若是船體經受不住狂濤肆虐,一旦漏水,便是滅頂之災。
完全不漏水,那也是不可能的。
浪的起落方向多變,風與浪將這艘巨艦反復搓揉剪切,
雖然它剛剛落水,所有楔鉚都出于最緊致的狀態,所有密封也都經過了最仔細的檢查,但是總免不了會有配合不嚴密的地方。
船上的水手對此早有預案,銅釘,木板,桐油,哪里有漏補哪里,本著救急不救緩的原則,對船體的裂縫進行搶修。
颶風暴雨,一宿未歇,船工水手奮戰一夜,也不敢有片刻怠慢。
待到海面破曉,終于浪平云霽,桑尼號的甲板上卻是一片狼藉。
資材,木板,斷裂的桅桿,累到虛脫昏睡過去的船工,都被朝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慶云扶著艙壁勉強登上了甲板,世界靜得出奇,仿佛一切都融在了神性的光芒里。
這便是此刻桑尼——
歷劫之船,
沐光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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