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一個噩耗啊,可卻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希奧頓嘆了口氣,他說,“不過,還請轉告德內梭爾,即便洛汗本土不受威脅,我們也會發兵援助他。但我們在對抗叛徒薩茹曼的戰斗中損失慘重,而且我們仍須顧及北邊和東邊的疆界邊防,他傳來的消息本身也確定了這點。黑暗魔君這次似乎掌握了極大的力量,他很可能一邊將我們牽制在石城前,一邊還發動大軍在雙王之門那邊渡過大河發動襲擊。
不過,我們不會再談論審慎的策略了,我們會發兵,出征禮已經定在明天,一切準備就緒之后,我們便會出發。我本來打算發兵一萬,但現在恐怕兵力會減少了,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各處要塞完全無人留守。”
一番權衡之下,馬克之王打算率領六千騎兵前往米那斯提力斯,希奧頓還要信使告知德內梭爾,他將會親自領軍南下的消息。但由于路途遙遠,而人與馬在抵達目的地時都必須有力氣作戰,從明天早晨算起,一周之內,埃奧爾子孫的吶喊自北方抵達剛鐸。
一周時間算是洛汗驃騎在保有力量的情況下,最快能趕到米那斯提力斯的時間了,希爾鞏也只能接受國王的說辭。
“一周!”希爾鞏吸了口氣,最后頗為無奈地說道,“若必須一周,也只能如此。不過,除非另有援軍不期而至,否則從現在起七天之后,很可能您只會看見一片斷壁殘垣。不過,您至少還能讓奧克和黑膚人類不得稱心如意地在白塔中慶功宴樂。”
“這我們至少能做到。”希奧頓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再次睜開,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不過,須知我本人剛從戰場上回來,又經過了長途跋涉。現在我要休息了。今晚你在此過夜吧,然后明天你該看看洛汗大軍集結再騎馬離開,因為你見了這樣的景象會寬慰些,休息一夜也會騎得更快。早晨議事才是最好的,夜晚會改變許多想法。”
國王說罷便站起身,其他人也趕忙站了起來。希奧頓拒絕了伊奧溫公主的攙扶。
“我還沒老到走不動路,我親愛的女兒。現在每個人都下去休息,睡個好覺吧。”他說,“而你,梅里阿道克少爺,今晚我不需要你了。不過明天日出后,要隨時準備好聽我召喚。”
“我會準備好的,”梅里嚅動嘴唇,說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哪怕您吩咐我隨您踏上亡者之路!”
“別說不吉利的話!”國王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因為也許不止一條路可以冠上那個名字,但我并沒說我會吩咐你隨我踏上任何一條路。晚安!”
“我決不要留下,等大家回來時才被召喚!”這是梅里的想法,他受夠了被同伴落在身后的感覺,他是出來冒險的,而不是來當個累贅的,他絕對不想成為薩茹曼所形容的那樣。可憐的霍比特人在自己的帳篷里不斷地自言自語,直到最后才困倦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個恍惚,他就又被人搖醒了。
“醒醒,醒醒,霍爾比特拉大人!”那人壓低聲音喊著他,這才讓梅里這從酣夢中清醒。霍比特人猛地坐了起來,他向外探頭看去,此時所有天幕還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就連空氣似乎都變成了棕色,周圍萬物不是黑就是灰,而且沒有影子,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到處都看不出云的形狀,只有遙遠的西邊例外。在那邊,這一片籠罩著大地的暗影如同摸索的手指,攀附著黑暗的山脈緩慢蠕動著向前爬行,那指間還有一點光漏下來,像是懸著一個沉重的屋頂,陰郁單調,而天光似乎越變越暗。
霍比特人看見許多人站著仰望著西方,口中念念有詞,他們全都臉色灰白悲戚,有些人還顯得十分恐懼。這糟糕的景象讓梅里心情沉重,霍比特人帶著沉悶的心情去找國王,而剛鐸的信使希爾鞏已經先他一步到場,他的旁邊還站著另外一人,模樣跟裝束都與他相差無幾——這是剛鐸的第二位信使,不過他比較矮也比較壯。當梅里進去時,他正在對國王說話。
“它是從魔多來的,陛下。”這位信使所說的就是天空中的異像,“從昨晚太陽下山后開始。我看見它從您的領土東伏爾德的群山上升起,緩緩爬過天空,我奔馳了一整夜,而它緊隨在后,吞吃了所有的星辰。現在,這龐大的烏云就懸在陰影山脈到此地之間的全境上空,并且還在加深。戰爭已經開始了。”
國王沉默地坐了片刻。
“看來,我們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步,我們這個時代的大決戰。”過了許久,國王開口緩緩說道,“許多事物將在這場戰爭中逝去。不過,至少我們再也不必隱藏行跡了,我們將走大道直路,全速奔馳。集結應當立刻開始,不再等待那些延誤的人了。米那斯提力斯的儲備如何?如果我們現在必須全速前進,就必須輕裝簡騎,只攜帶足夠我們抵達戰場的糧食和飲水。”
“我們早已作好準備,存糧極多。”希爾鞏答道,“此時請您盡可能輕裝疾馳吧!”
“好,伊奧梅爾,召傳令官。”希奧頓說,“下令騎兵集合吧!”
伊奧梅爾領命出去了,不一會,要塞中響起軍號,接著下方多處吹響了回應的號聲。不過,梅里覺得它們的聲音沒有昨晚聽起來那么響亮勇敢了,在沉重的空氣中,號聲顯得滯悶粗啞,帶著濕漉漉的恐懼,不祥地嘶鳴著。
國王這才轉向了梅里,因為這時他才有空閑去理會霍比特人。
“梅里阿道克少爺,我要去打仗了,一會兒就要上路。”他說,“我解除你的職務,但我不解除你我的友誼。你該留在這里。你若愿意,就為伊奧溫公主效力吧,她會代替我治理百姓。”
“但是,但是,陛下,”梅里的臉驟然紅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向您獻上了我的劍!希奧頓王,我不愿意這樣與您分別。更何況我所有的朋友都去打仗了,我若留在后方會很丟臉的。”
“但是我們都騎高大的快馬,”希奧頓說,“你雖有雄心壯志,卻騎不了這樣的馬啊。”
“那就把我隨便綁在哪匹馬背上好了!要么就把我掛在馬鐙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上!”梅里幾乎是跺著腳,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句話,“這條路跑起來很長,但是如果我不能騎馬去,我就用雙腳跑去,就算跑斷腿,晚幾個星期到也要去!”
希奧頓露出了微笑,他為霍比特人的忠誠感到欣喜,他也明白梅里所做的事違背了霍比特人的天性,這勇氣值得鼓勵。國王還想起了甘道夫對霍比特人的評價——這是一群無比堅韌的小人兒。希奧頓毫不懷疑,若是他把梅里扔在這里,他真的會用雙腳跑到米那斯提力斯。
于是,他對著梅里說道,“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帶你共騎雪鬃。不過,你至少可以跟我一起前往埃多拉斯,看看美杜塞爾德。因為我會走那條路,斯蒂巴還能載你走這段路,我們要到達平原之后,才會開始飛速馳騁。”
伊奧溫站起身來。“來吧,梅里阿道克!”她說,“給你看看我為你準備的裝備。”
他們一同走了出去,霍比特人腳步沉重,但卻沒有絲毫后悔。
“阿拉貢只向我提了這一個要求,”他們在一座座帳篷間穿行時,伊奧溫說道,“那就是你該得到武器裝備。我答應盡力去辦,因為我心有預感,一切結束之前,你會需要這些裝備的。”
伊奧溫領著梅里來到國王近衛軍的住處當中的一座木棚,一名軍械官拿給她一頂小頭盔,一面圓盾牌,以及其他裝備。
“我們沒有適合你穿的鎧甲,”她說,“也沒時間為你打造這樣一套鎖子甲了。不過這里還有一件結實的皮背心,一條皮帶,以及一把刀。哦,劍你已經有了。”
梅里鞠躬感謝,公主又給了他盾牌,它就跟之前給吉姆利的那面一樣,盾上嵌有白馬的紋章。“把這些都拿去,”她眨了眨眼睛,話語之中似乎意有所指,“穿戴著它們去爭取好運吧!現在,再會了,梅里阿道克少爺!不過,也許我們還會重逢——你和我,因為路途常在意想不到之處。”
在這片逐漸聚攏的昏暗中,馬克之王為率領麾下所有騎兵踏上東征之路作好了準備。人們心情沉重,許多人在陰影中感到沮喪畏縮,不過他們是一群堅定的子民,忠于自己的君主。從埃多拉斯流亡來此的居民在要塞中扎營,多是婦孺與老人,但盡管如此,仍聽不見有什么人哭泣或抱怨。即便厄運就懸在他們頭頂,但他們還是如同頑石一般沉默以對,就像他們來自灰色山脈的祖先一樣,粗糙且堅韌。
在水聲喧鬧的河邊和寬闊的平地上集結了許多中隊,有將近五千五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兵,另外還有好幾百輕裝人員,帶著備用的馬匹。隨著一聲號響,國王舉起手,大軍便開始移動,沒有人說話,只有馬蹄踏在草地上的沉悶響聲和長矛相互碰撞的金屬聲。
走在最前面的是十二位國王近衛軍的成員,他們都是聲名顯赫的驃騎戰士,接著就是國王,伊奧梅爾跟隨在他右側,他在上方要塞已經跟伊奧溫道過別,那情景令人哀傷,但現在他已將注意力轉向了前方的路途。
梅里騎著小馬斯蒂巴跟在他后面,與他并騎的是剛鐸的兩個信使,在他們后面又是另外十二位國王近衛軍的騎兵。他們從列隊等候的大軍前經過。騎兵神色堅定嚴肅,毫不動搖,就在他們快要走到隊伍的盡頭時,有個人抬起頭來,目光銳利地瞥了霍比特人一眼。
霍比特人敏銳地回看了一眼,他發現那是個年輕人,個子比大多數人矮,也比大多數人瘦小一些。可當梅里看到那位騎兵的那雙清澈灰眸中的亮光之時,霍比特人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張不抱希望,毅然赴死的臉。
他們沿著河旁的灰路騎行,沿途經下祠村與上河村,村中有許多女人從黑洞洞的門中朝外張望,她們滿臉悲傷。沒有號角,沒有豎琴,沒有士兵的歌聲,這場史上最偉大的東征開始了。
從此往后,在洛汗的歌謠里,人們世世代代都傳唱著這次的出征,這個場景將會被一代又一代洛汗人回憶起來,并且為之歌頌、書寫。
國王是在不斷加深的陰影中抵達埃多拉斯的,算起時間來只不過是中午時分,但天色卻深得像是黃昏之后夜幕侵襲之時。在這里吃過飯后,國王就又有六十多位沒來得及參加出征禮的騎兵加入了大軍。騎兵們休整之后準備再次出發,國王向著自己的侍從態度和藹地道別,這是梅里最后一次乞求與他同行。
“我已經跟你說過,這趟行軍不是斯蒂巴這種小馬能勝任的。”希奧頓耐心地解釋道,“而且,我們預料要在剛鐸的平野上打一場大戰。在這樣一場戰爭中,梅里阿道克少爺,你即使身為佩劍侍從,擁有超過身材的雄心壯志,又能做什么呢?”
“關于這點,誰知道呢?”梅里回答,“但是,陛下,您若不把我留在身邊,為什么要接受我做佩劍侍從呢?而且,我不愿意歌謠唱到我時,只說我總是那個被留在后面的人!”
但國王還是拒絕了,因為這是一場急行軍,沒有人能夠帶上一個霍比特人。梅里鞠了一躬,悶悶不樂地退下,他知道自己還是被視為負擔,只能眼巴巴地盯著那一行行的騎兵從眼前經過。所有隊伍都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但是有個騎兵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上前,在霍比特人的耳邊低聲開口。
“我們說,‘路途常在意想不到之處’。”他悄聲說,“我自己就是這樣沒錯。”
梅里抬起頭來,發現這正是他早上注意到的那個年輕騎兵。
“從你臉上,我看得出來你希望跟馬克之王同行。”
“是的。”梅里說。
“那么你就跟我走吧。”那騎兵輕快地說道,“我讓你坐在我前面,你躲在我斗篷下,直到我們遠離此地。而這黑暗還會變得更暗。如此好意不該被拒絕。別再跟別人說話,跟我來!”
“真是太感謝了!”梅里十分激動,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謝謝您,先生,可是我還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嗎?”那騎兵輕聲說,“那么,叫我德恩海爾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