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幾個思路,目前還比較亂,我之后會整理一個細則寫下來,如今先大概與傅先生說一下。”
“說起來,還是落在衣食住行四個字上。先說這衣,我們需要大量干凈的衣服、口罩、手套,那便要建一個織物廠,進原材料……”
“說再食,只有能供饑民吃上食物,他們才有免疫力,才能安定下來,所以食物也是重中之中。我們可以種些高產的糧食,比如蕃薯、玉米等等。對了,種子,我這兩天就到天津衛去拿……還有畜牧業,這也很關鍵,就比如養雞,如今處處蝗災,其實養雞還能防治蝗災……”
“還有住,我們可以先在京畿、河南這些沒有戰亂的地方建立收容所,提供熱水、食物、衣物,再甄別出病人和健康的人,讓這些人力反而來投入到生產中……”
“還有行,這就需要朝庭的配合。但傅先生放心,朝庭并非是完全不能指望,咳,說來慚愧,我和盧次輔,和陛下還是能說上一點話的……”
說到這里,王笑用手指比了比一個一點的動作。
秦小竺早已滿眼崇拜,此時見他動作有些可愛,竟是又在他臉上吧唧了一下。
王笑一愣。
傅青主還處在震驚之中,沒回過神來。
這幾個年輕人的言行舉止……實在是讓人恍如夢中。
王笑又接著道:“說起來難,但也只能一步一步做了。黑死病在歐洲肆虐了百年,鼠疫在明……我朝也要橫行許多年。若是什么都不做,怕是要死上幾十上百萬人……”
“這么多?!”秦玄策又是嚇了一跳。
傅青主拿眼看著王笑,沉吟道:“那這些,憑你我二人之力,如何能做成?”
這句話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試探。
王笑嘆道:“能做多少做多少吧,能救幾個是幾個。我和陛下算是有一點點交情,也和盧次輔有一點點合作,可以用來做這件事。具體怎么做,我還得再想一想……”
傅青主眨了眨眼。
到底是什么人,才敢稱自己和陛下有交情?敢說自己和內閣次輔是合作?
王笑又道:“我在京郊買了一片地,正可以用來建這些衣場啊,開墾荒地之類的……但我自己不方便去做,想請傅先生去打理。可以嗎?”
傅青主身子一顫,良久無言。
他實在有些被震住了。
這天下能震住他的人不多。
但眼前的年輕人,看著雖然有些稚氣,所思所言所行卻皆是為天下計。
他自然不是對王笑這個人震住,而是那一番計劃,聽起來簡單,便若沒有殫精竭慮,如何能看得如此透徹?
這天下間竟還有人對這件事如此上心。此大胸懷若還不值得感佩,世間又還有何事能讓自己動容?
于是傅青主起身,抱拳,深深行了一禮。
“傅某義不容辭。”
王笑深吸一口氣,道:“那我們就同心協力。”
“同心協力!”
縱使傅青主心志堅韌,一夜之間從絕望的牢里出來,又看到這樣的希望,心中也是激蕩異常。
王笑道:“那我們現在就去京郊看看地吧。”
“好!”傅青主用力點點頭。
那邊秦小竺卻是打了個哈欠,拉過王笑輕聲道:“可是我好困啊。”
王笑愕然,道:“那你去睡好了。”
秦小竺低聲道:“你不陪我?”
王笑登時便有些臉紅。
傅青主有心不聽他們說私房話,便轉過頭去。
隱約間卻還是聽到秦小竺說道:“前幾天在宮里和淳寧玩,都沒睡好……”
宮里?
傅青主回溯著王笑說的那些話,心中有個念頭涌起來。
才華橫溢、以天下生民為己任、與陛下有點交情、與盧次輔合作、不方便出面做事……
淳寧?是指淳寧公主嗎?
那他是何人?
依年歲而算的話,怕是陛下的四子。
但又是如何進的刑部大牢?又是如何出去的?
他竟在朝中有這樣的勢力了?
竟又是朝堂之爭。
而且還是奪嫡之爭。
若是以后,他要讓自己幫他,自己該卷進這樣的事里嗎?
這念頭涌起來之后,傅青主忽然有些茫然……
那邊秦小竺與王笑說話的功夫。白老虎交待了一句有事可到巡捕營牢里找老子拍了拍肚皮走了。
秦玄策道自己有些私事要辦,一轉頭便不見了蹤影。
耿當卻是盯著王笑愣愣出神,等王笑轉過身來,他忽然鄭重道:“俺也跟著你們做。”
他不太會言語,便只有這一句話。
他忽然覺得,自己被趕出巡捕營,還意識到要做一個正直的人,這便是上蒼冥冥之中在指引自己。
王笑大喜道:“好呀!那你接下來跟著傅先生一起吧。”
傅青主看著他一臉純良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嘆服。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老辣的手段,竟是不動聲色便在自己身邊安排了人。
還有這個表情,縱橫官場數十年的老狐貍才能有這樣的演技啊。
傅青主這般想著,面上半點不露,心中道:“能為天下生民做些事,去做就是了。”
王笑則是心道:“先把這傅先生當老牛用好了,等攤子鋪開了就把事情丟給他,我可是要跑路到江南去的。”
各懷心思的兩人便帶著耿當出了門……
刑部的官員自然知道左侍郎今早死了兒子。
他們沒想到的卻是錢承運下午竟還是到刑部來坐堂了,還一副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沒有人敢面露鄙夷,只能說侍郎大人這份涵養與氣度讓人敬佩。
更多的卻還是心驚。
自己這個上司,可是連兒子都能殺帶著這樣的心思,刑部所有官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這種情狀下,竟還有人敢來求見錢承運。
“卑職太平司千戶衛奇,見過大人。”
錢承運連眼都不抬,神情淡淡的。
衛奇道:“如今最知大人處境的便是卑職了。卑職也是依宋禮所言做事。如今斗不過昆黨,他們便要讓卑職做替罪羊。”
錢承運又淡淡看了衛奇一眼。
好在衛奇夠直接。
“卑職心中實在是對大人敬佩不已,愿為大人門下走狗。”
意是很明顯,同是天涯淪落人,我見了你今早的手段,便來求你帶帶我。
錢承運放下手中的公文。
意思是:你能為我做什么?
衛奇便上前,緩緩遞了一疊紙,道:“卑職這些年犯了不少錯,懇求大人指教。”
錢承運隨意翻了翻。
紙上無非是記著衛奇做過哪些燒殺擄掠之事。
有些年沒見過這么簡單高效的投誠了,將自己的罪證一股腦交出來。
就像是一條狗在主人面前露出了軟軟的肚皮。
“卑職以后就是大人的人。”